“阿兰的武艺子湄哥哥领教过。”她笑看向薛岸。 薛岸忙摆了摆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我一介文武庸才,文比不过状元郎,武逊色于崔兰央,说来确是丢人,丢人呐。” “松斐哥哥领百户衔,阿兰可不能被压一头。”她向崔慑问道,“崔统领,你说该给阿兰什么样的职位好呢?” “公主太过抬举小女了。领兵赈灾尚非易事,何况平寇剿匪。空有武艺箭术,不通领兵之法,怕是输多赢少,白白折损兵将。”崔慑竭力劝阻,“公主若是要赏,不妨为小女寻一门好亲事,小女年岁不小却仍待字闺中,终究不是件长久之事。” “崔伯父此言差矣。”薛岸笑说,“因缘天注定,说不准崔小姐领兵平寇,恰能平出个天定因缘来呢?” 赵令僖听了直笑,便又向崔慑道:“只管报个职衔出来,明日我去找父皇拿圣旨。等阿兰平寇回来,说不准自己就将夫婿带回来了。” 崔慑苦笑,随即道:“平寇兹事体大,需得有经验的老将前往。公主若疼爱小女,不如派位指挥使前往平寇,给小女参将衔同往便是。” 崔兰央道:“臣女并非空有武艺,臣女亦熟读兵书,通晓兵法,可以胜任指挥之职。” “我知阿兰。”赵令僖拿定主意,“明日我找父皇下旨,封你为指挥使,前往灾区平寇。” “谢公主。”崔兰央激动万分,一旁崔慑确实苦着一张脸叹息。 薛岸瞧着崔兰央的模样,不由笑起。而后目光越过崔兰央,见戏台旁小路上,次燕正引着张湍徐徐行来。遂出言提醒道:“公主,张大人到了。” 赵令僖抬眼看去,喧嚣灯火之间,他静静走来,仿佛花红柳绿间蓦然横出一根枯藤,寂然无声。 席间众人不乏有识得这位新科状元者,见他身披朱红官衣而来,左思右想不知缘由,于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不休。 “可巧张状元到了。”她牵着崔兰央的手,“本是要让他来弹一曲给你贺生,但既然要去平寇,就让他弹一曲送你出征。” 张湍行至近前,虚虚一礼。 “给张状元备琴,就弹《从军行》。”她拉着崔兰央坐在自己身旁,由着崔兰央为自己布菜。 侍女布桌奉琴,请张湍落座,薛岸在旁笑吟吟道:“陆少将军走得早,领了命便往银州赈灾去,没有这个福分听状元郎的琴。我运气好,沾一沾崔指挥使的光,能听到让池探花都念念不忘的琴声。” 张湍忽然开口:“在银州赈灾?” 薛岸应道:“可不是。这还是池探花的功劳,前几日绘了张舆图,标着或许会被蝗害波及的地方,另附有治理蝗害的法子。这舆图刚送进内阁,各地报灾的奏疏跟着就到了。这不,陆少将军可算是有机会一展拳脚了。” 张湍不再出声,试了试音后,压指起弦。 他手上伤并未痊愈,奏寻常曲子尚可,《从军行》不仅指法复杂,且曲调激昂颇费心力,一曲结束,养了这许久的伤算是付之东流。 最后一弦平息,薛岸带头喝彩叫好。 席间多有议论称赞,张湍默然不语。 “弹得好。有赏。”赵令僖稍一思索,便向崔兰央道,“张状元喜爱钱粮,就赏十万石粮,阿兰去平寇的时候带上。” “谢公主。” 薛岸慢悠悠晃到张湍跟前儿,随意挑着琴弦出声,低笑轻语道:“状元郎还是一如既往的慷慨。池镜台抢你功劳,你竟一声不吭就这么认栽了?” “薛公子代为传信,湍还未致谢,请受湍一拜。”张湍躬身长礼。 “没劲。谢我不如陪我多喝两杯。”薛岸摆摆手离开厅堂。 赵令僖与崔兰央聊得正欢,说着些如何剿匪、平寇的笑话,未曾觉察薛岸的动向。没一会儿,后院小厮捧着画卷前来,说是孟文椒的画已作好,呈交公主。 现下张湍仍在一侧默默待着,赵令僖得了画卷,心思一动,便招呼次燕将张湍唤来。 张湍莫名,只起身至琴桌前,未向她靠近。 她将画卷展开,确是幅山水图,她对字画不通,便将画作传下去,由席间精于字画的人评点。 席间通晓字画者纷纷围上前来,一番争论之后,由其中有水墨妙手之称的许延回话,赞说:“悬天飞瀑之气势神韵尽在方寸之间,用笔收放自如,可称得上是当世难得之佳作。” “拿给张状元也看看。” 画卷被送入张湍手中,画卷角落盖有红章,是“熏以椒兰”。 孟文椒,字子兰。 这枚章子,是他已换过婚书庚帖的未婚妻子所有。 这幅山水,正是出自孟文椒之手。 她含笑问道:“张状元觉得如何?” 默了片刻,他低声应道:“湍不通字画,无从点评。” “不通字画?还以为你钟情此道,难怪不要七哥的画。”随即吩咐次燕,“去请孟小姐来。” 作者有话说: ①玉米。这道菜其实就是,锡箔纸封住松子玉米然后在上边放烟花。
第18章 在场有人消息灵通,知道崔慑曾亲往京城外接回一架马车。 传言车上女子奉太子诏令入京,凡有听闻,皆生揣测,各类推论甚嚣尘上,只两日时间,就衍出七八种不同说法。今日执笔的孟小姐,恐怕就是当日车上女子。 在审视揣摩的目光下,孟文椒步入厅内,从容拜见赵令僖后,安安静静等待吩咐。 “他们都说你的画好。”赵令僖命次燕搬来座椅,让孟文椒坐在自己身边,而后向席间道:“我答应过孟小姐,若画画得好,便赏她一个好夫婿。如今京城中可有配得上孟小姐的男儿郎?” 从古至今,青年才俊皆是少有。 京中出挑男儿,稍有名气的,多半刚一冒头就被她掐了去;藏锋敛锐的,大都有着淡泊名利的志趣。?????倘此时将人推出,若能促成一对姻缘确是好事,但若不慎被靖肃公主看中,提前截下,岂不是推人入火海? 可若问而不答,一旦公主动气,又难免受罚。 席间众人左思右想,大都犯了难,小声议论着,想讨论出个对策。 工部侍郎家中公子不知内情,醉醺醺道:“回禀公主,小臣以为,这好姻缘正在席间。公主得画师如孟小姐,得琴师如张状元,将这二人拿红绳牵在一处,不正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哪还需得另做挑选。” 话音未落,便被其父按回席间,一盏冷茶泼在脸上。 “喝醉了净在这里胡言乱语,乱点鸳鸯谱。”工部侍郎对张湍如今处境颇有了解,今日只想置身事外,却未料到自家儿子多喝两盏酒便管不住嘴,只得临时补救道:“启禀公主,犬子醉后胡言,当不得真。” 郎才女貌。 她听得清楚,远远看去,那人稍宽的脸上挂着浸泡开的茶叶,满面茫然。她越看越觉得他模样滑稽,哑然失笑道:“既然乐于牵红绳,我看阿兰领兵平寇时还缺个牵马的小厮,就让他去牵着。” “混账东西,还不快跪下谢恩。”工部侍郎恨恨出手,将自家醉态百出的儿子拉着跪地叩拜。罚去牵马已属从轻发落,唯恐领罚晚了,再被施以重责。 原本举棋不定的人,此时更加不敢开口。 “回禀公主,孟小姐蕙质兰心,又为丹青妙手。”先前点评字画的许延道,“我等乃是庸人,平日交往男儿亦非高才,怕是配不上孟小姐。” 席间宾客连忙附和道:“就是,许先生说的没错。” 许延言之有理,却也令她倍感失落。环视一周后,她的目光抛向张湍,近朱者赤,于是问道:“张状元,你说呢?” 众人屏息凝神,只怕听漏一字。 张湍抬眼看向赵令僖身侧的孟文椒,自现身厅堂至今,无论旁人如何打量议论,孟文椒始终垂眸不予回应,仿佛置身世外。 “微臣张湍,与孟小姐素有婚约。孟小姐才德具备,湍一介庸人,自知高攀。承蒙孟小姐不弃,湍千恩万谢不足以报之。今日斗胆请公主作见证,湍必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孟小姐为妻。” 寥寥数言,击玉敲金,厅内厅外,入耳分明。 崔宅上下唯余烛火高燃之音。 寂然无声中,孟文椒缓缓跪下,安安静静不发一言。 夜风吹拂,烛火飘摇不定,角落蜡烛熄去一盏。 她的目光锁在张湍身上。此前拜师授课,今日抚琴送行,他装模作样地顺从听命。原以为他已经长了记性,没想到只片刻功夫,本性就暴露无遗。 残余的怜惜已被他消耗殆尽,阳奉阴违、得寸进尺之人,岂能轻饶? “先打一百杖吧。”她随口吩咐道,“打完若还有气儿,再说旁的。” “身死尚且不惧。”张湍漠然抬眼望去,“何惧区区刑罚?” “本宫不在乎你怕不怕死。至于你会不会死,打完就知道了。”她眨了眨眼,见其凛然之姿心觉有趣,抬手招人速来施刑。 薛岸笑叹:“公主,今天阿兰做寿,这一百杖下去见了血,未免太过晦气。” “子湄哥哥考虑周到。”她握着近旁崔兰央的手道,“你安心过生辰,我叫他们把人带回宫里处置。” 崔兰央颔首应下,今日她好不容易得偿所愿,无论赵令僖处置谁,她都只能袖手旁观。 以防张湍再激怒公主,次狐先一步上前以布条将其封口,侍卫们随后赶来将人押离宴席。次燕得令随其回宫监刑,薛岸抛一颗青梅入次燕怀中道:“监刑辛苦,送你的。” 一连发落两人,席间变得死气沉沉。 将破坏气氛、败坏心情的人送走,她舒坦虚脱,一面吩咐宴席继续,一面令孟文椒起身。又道:“罚他不是因为你,是他屡屡冲撞本宫且不知悔改。为你选婿的事被他搅和了,但你放心,该赏你的定不会欠了你。” “民女有幸得公主青眼以待,不胜感激涕零。然民女蒲柳之姿,才疏学浅,不敢高攀京中贵人。”孟文椒轻声低语道。 “本宫给你定亲,谁人敢说高攀?”她将此事定下,不容推拒。 孟文椒温顺乖巧,模样好,又有才华,甚是合她心意。她决心要为其寻门好亲事,宴席结束时,索性令崔宅奴仆将孟文椒的行李收整妥当,随她入宫居住。 次雀领命,预先回宫收整院落,海晏河清殿上上下下抓紧忙碌。清平院中次杏见这阵仗,抓住一人打听,只知公主要将一位小姐接入宫来住着,其他一概不知。再问及张湍,那人犹豫片刻,回说张大人早早被打发回宫,现下应是在内狱。 次杏慌里慌张将这事告诉成泉,两人如热锅蚂蚁一般,最终成泉心一横,趁着夜色翻出屋院,崴了脚便一瘸一拐地奔向九州山河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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