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衣袖发梢的雨水聚了许?????久,终于成珠坠地。 “长兄可看出什么端倪?”赵令僖缓缓向前,脚步轻微。 赵令律正屏息凝神细看,并未作出回应。 片刻后,赵令僖已在他身后,右掌悄悄探出,轻覆在他肩头,身子微微前倾,探首向前,目光越过其肩,落在灯火照亮的珠串上:“这珠子质地坚硬,砖石亦难砸出裂痕。却不知是什么料子制成,又如何打磨成颗颗圆珠。” “确是罕见。”赵令律心不在焉,随口应声,仍在仔细分辨佛珠。 “若真辨不出,我突然想到一个法子,管教长兄离开皇陵,又能掩人耳目。”赵令僖轻轻笑起,右掌微抬,左手迅速在其脖颈前往返。 刹那间,不知何物锁住咽喉。 赵令律手掌猛然松开,珠串坠地,他要起身回击,可脖间枷锁愈收愈紧,令他难以呼吸。他抬手抓挠,却抓不住任何物件,仿佛无形无状之索,只管勾他性命。 喘息愈发艰难,他口鼻大张,手脚并用,拼尽全力挣扎,拼得面红耳赤,额起青筋。 油灯扑闪。 火光倏地伏倒衰弱,片刻后徐徐直起,状如寻常。 两袖垂落,带起微风,难动火苗分毫。 血腥混入雨汽,尤显冷冽。 赵令僖两掌皆缠数圈弓弦,死死勒入血肉,沁出斑斑血迹。弓弦中段绕在赵令律脖颈,在其颈后交叉盘结,深嵌入肉,染尽血色。 即便赵令彻已不再挣扎,她亦不松手、不懈力。 良久,屋外一声雷响,雨势变疾。 咚—— 赵令律无力倒下,气息已绝。 赵令僖随即瘫坐在地,眼泪如雨,滚过两颊。她松了力道,抬起双手,两手止不住地发颤。她轻轻翻绕手掌,将已勒进血肉中的弓弦缓缓解下。 弓弦每起一分,创口便痛十分。 越痛,笑却越深。 她太激动,太喜悦,以致不住颤抖,不住淌泪,不住发笑。 当将弓弦完整解下,她攥起拳头,支撑地面摇晃着站起身,垂眼看向无声无息躺在地面的赵令律,抬袖抹去两颊泪痕,笑声再难遮掩。 “太子哥哥,我是个死人,离开皇陵自然无人追查。”她微微躬身探向前,悄声道:“如今,你也是个死人,也可堂而皇之离开皇陵,不必惧怕赵令彻天罗地网搜查啦。” 染血弓弦被她丢入铜磬。 她左看右看,笑吟吟用衣袖擦去赵令律颈上血迹,又扯下铺床粗布,拧成一股绑成绳套,套住他的脖颈。再接道绳索延长,而后抛上房梁,向对侧牵拉,将人挂上房梁。最后站上桌案,垫着木椅,踮脚解去延长绳索,与铜磬一并带离。 三月初一,凌晨,皇陵急报快马加鞭送入皇宫。 待朝会散去,赵令彻留下张湍与解悬二人,屏去宫人,倦声告知二人:“两个时辰前皇陵急报,废太子投缳自尽。无绾,你尽快去皇陵查明究竟,孤身前往,切记不要声张。舒之,这事暂且压下,待春闱结束,放榜之后再行处理,记得做好打算。” 二人领旨告退。 刚出宫门,解悬打量张湍神色如常,好奇低声探问:“你竟毫不意外,莫不是你派人所为?” 张湍回看,眼中毫无波澜:“可惜不是。” “你竟会迟。”解悬奇道,“自你上任首辅以来,处置人这块儿何曾落于人后?那些檀郎出身的官员,你将他们撤职流放、充作徭役也就罢了,薛岸从龙有功,你也寻个由头将他送去东岭受罪。还有那些常在海晏河清殿来往的青年才俊,哪个免了折腾?只顾着抓着这些小鱼小虾欺负,独独漏了皇陵那条大鱼。主次不分、本末倒置,咱们张首辅,经犯了这样大的错处,属实稀奇。” 张湍平静回答:“薛岸不以科举入仕,偏行旁门左道,心术不专,不宜在京担任要职,去东岭补缺已足够体面。皇上并未亏待他。” “你明知他因薛慈之故不能参加科举——”解悬啧啧,“公报私仇,无外如是咯。可人究竟已经没了,拿他们撒气,也是无用。” “你想陪他,”张湍停下脚步,转身抬眼望着解悬:“东岭臬司衙门有缺,我可保荐你去。” 解悬心知这回火候稍有过头,急忙打个岔后,拔腿溜之大吉。 张湍站在原地,垂眼瞥见春雨润湿的地面上挺出一株细草,半蹲下身,指肚轻轻扫过草尖。许久方低低诉道:“她没死。” 细语如丝,无人听见。 “可是,她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考完试休息了一天。完全没想到自己能阴着走出考场,希望大家也能一直阴不要阳。祝大家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以及本章评论区给大家发红包,感谢大家在我随缘更新的这段时间没有抛弃我。 —— 下章两人见面。 —— ①《止观辅行传弘决》湛然。 ? 第93章 三月初三,举子涌入科场,开始为期九日的春闱。天公作美,接连九日风和日丽,至三月十一,举子们迎着春风次第离场。 三月十二,下朝后春雾散尽,阳光刚刚铺开。张湍换下官衣,穿上布袍,踩着和煦春风,遐思万千,不知不觉行至汤面小摊前。摊位老板见他甚是熟络,几句寒暄问候后,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出锅。 自老师仙去后,他常来。 虽说忧思在心没有胃口,却也勉强自己将一碗汤面吃得干干净净。竹筷搁下,刚刚准备起身离开,对面忽而有人落座,快声催着老板盛碗面。 老板笑呵呵问:“看李老爷春风满面,肯定能一举高中!” “借你吉言,倘若能金榜题名,我请你在如月楼吃酒。”李摩抽出双筷子,待汤碗上桌,便迫不及待地挑起面条,忽见碗底卧着颗荷包蛋,喜不自禁,仰头向着忙活的老板道:“老板,多谢多谢。” “李老爷客气,小的还等着吃李老爷的及第酒呢!” 张湍默默等到对面举子吃完汤面,抬眼问道:“你是今年的考生?” “没错。兄台是?”李摩好奇打量张湍,见是相貌俊美,斯文儒雅,令人过目不忘。可又心觉陌生,想是从前没有见过。 “鄙人姓舒,看阁下意气风发,想是胸有成竹。” “舒兄客气。在下姓李,胸有成竹不敢说,不过今年的考题不同寻常,恐怕有不少学生要马失前蹄。” “哦?愿闻其详。” 李摩压低嗓音:“今年策论竟是以新任首辅张湍所作《檄靖肃文》为题。你且细想,若交张白卷,不过是一朝落榜,再等三年。可若写错了什么话,岂非要大祸临头,甚至于殃及亲朋?” 张湍垂眼低声:“阁下的意思是,这道策论别有用心?” “舒兄弟恐怕还没明白。”李摩压下心中得意,他自认这内里乾坤少有考生能猜透,他的答卷必定一骑绝尘,登科在望。眼前这人虽形貌非凡,见识悟性却差自己甚远。萍水相逢亦是缘分,他既开口求问,自己也当不吝指点:“靖肃何人也?先帝御旨亲封的太子。张湍虽是前科状元,可仅仅入仕三年,如何能担起首辅重任?靠得就是这篇给皇上登基正名顺言的檄文。” “是吗?” 李摩继续说道:“这篇檄文在先帝驾崩后才传晓天下,要说文才确实非同凡响,可内容么,却是差点意思。” “差在何处?” “你想,皇上想借檄文正名,可这通篇皆指靖肃公主如何不仁不德、不恤苍生,又说祸乱国政、败坏纲纪,论说靖肃公主不堪为储、不宜为君。这怎么能行?” 张湍知他言外之意,却仍发问:“为何不行?” “舒兄弟,你这——得亏你是布衣。”李摩袖袖手道,“刚刚我已说了,他那檄文通篇都在论述靖肃公主不能继位,这不正是在说,靖肃公主是先帝钦定的储君,而当今皇上,也确实谋权篡位了吗?”说罢,李摩忙抬手打打嘴巴,急忙找补道:“失言失言,你只当最后一句没有听见,没有听见。” “那依阁下之见,这檄文该如何写?” “这算是问对了人。并非是我吹嘘,依我猜度,皇上以此文为题,正是反复琢磨之后,对这篇檄文心有不满。但朝局初改,不便挑明,所以借科考策论为由,布下这道谜题,既是给今科考生,亦是给文武百官。”李摩莫测笑道,“所以这道策论,不该论其文本,应该论之礼法。我就在那答卷上,另拟篇文稿,虽未以檄名之,却行讨檄之实。” 张湍微微抬眼:“阁下不怕会错圣意,弄巧成拙?” “怎么会?”李摩自以为然,“靖肃公主豢养面首,淫.乱.放.荡,甚至连首辅张湍,都曾遭她毒手。而当今皇上,昔日封地南陵,期间赈灾救民,功德无加。先帝十六登基即开兴平盛世,如此圣明君主,怎会背礼乱法,弃南陵王而立.淫.妇为储?定是此妇趁先帝病重?????,擅权矫诏,以图颠覆阴阳,篡夺皇位。” 这厢李摩兴致勃勃,滔滔不绝。 那厢张湍冷面肃容,眼神幽寒,问他:“你如何得知?” “靖肃公主这些恶事恶行,天底下谁人不知?” “道听途说,”张湍冷眼看去,“也敢狂言妄语。” 李摩顿生火气:“你这厮,好生不讲道理!” 张湍起身,取出铜钱,揽袖搁置在桌,随即漠然离去,再不看李摩一眼。李摩气恼非常,却又无处发泄,坐在桌前郁闷。 面摊老板不明详情,前来收钱收碗,笑呵呵道:“李老爷与刚刚那位大人聊得怎样?” “大人?” “李老爷没看出来?”面摊老板小声道,“那位官衔绝不会低,我见过他穿红色官服,和一个穿紫色官服的老者一同走在道上,他们两个常来光顾我这小本生意。不过近几个月,倒没见那老者再来,有几回是他端回去的。” 李摩大惊失色,年纪轻轻就穿红衣,又与朝中大员来往密切,身份必是不同寻常。他这番既得罪了人,又在其面前将张湍贬了一通,还将自己考卷所写露得干干净净,可该如何是好? “你可知道他住在哪里?” “这小的哪能知道。” 李摩犹豫再三,放下铜钱向着张湍离去方向急急追赶,但为时晚矣。 春日晴好,街巷人流如织,张湍在人群中穿梭,心思却已飞至云外。他憎恶李摩污言浊语、胡说八道,贬损赵令僖,却又心知肚明:赵令彻以檄文为题,确有深意。 李摩那些猜测,并非毫无根据信口雌黄,群臣虽都三缄其口,但各有猜度,其中不乏与李摩想法相近者。 而在今日朝会散后,解悬已将赵令律之死禀明,非自戕而亡,是有人蓄意加害。潜入皇陵谋杀废太子,正该彻查,皇上却无端无由将此事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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