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起云沉默着,倒不是她想与陈川走近,而是那妖怪早就盯上她了。 昨晚如若不是自己早些去了,那陈川恐怕就进了室。 思忖间,段流景潇洒一展鎏金折扇:“我再去陈府一趟,你若无事,便去春山探一探。” —— 春山脚下,隐有木屋掩于纷纷落落的桃花林里,一荆钗布裙的老妇人从帘栊后漫步而来。 屋子前摆着各种瓶瓶罐罐,堆叠在一块,几乎快要拢上搭着的竹木梯子。 老妇人见有人前来,朝他们浅浅地笑着。 “姐姐,这是哥哥的乳母,不过她在早年就被灌了哑药,说不得话。”陈川小声地解释着。 透过细纱白布,云笙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座小院子,“你说陈怀可能来过这里?” “是的,哥哥与外人并不亲近,不过与这位乳母感情倒是深厚,若是逃了,想必也会先到此来道别吧。” 浅淡的沉香混着清新的竹木气息从屋子里漫出来,老妇人抖着细竹匾,一朵朵还盛着露珠的桃花在半空跳动。 竹匾镂空处撒着露水,在暖阳照耀下泛着晶莹的光。
第五章 ◎“师姐,荒郊野岭很适合埋尸。”◎ 云笙走上前去躬身道:“夫人,这位是陈怀的弟弟,陈怀已经数月未归了,现今我们担心他想知晓他的下落,能否劳烦您回答我几个问题?” 老妇人面露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指着一侧的竹梯示意二人上去,自己则拖着较为庞大的竹匾跟在最后。 竹梯搭得并不稳,踏上去还有些摇摇晃晃。 老妇人端着那犹如小半张圆桌般大的竹匾子,即使是倾斜着也难以望清脚下只供半只脚搭上去的梯子。 稍不留神,她脚下一空,竹匾被甩了下去,散落一地的花。 云笙一直留意着后头,眼疾手快地在她跌下去的时刻拉了一把。 老妇人朝她抱歉地笑着,借着她的力又重新站稳了。 楼上的摆设朴素简单,缕缕斜斜入户的阳光在各处跳跃着,小桌上支着藤木架子,檐角挂有风铃,风吹过,荡起空灵的清脆之音。 芸香馥郁,她给二人沏上香茗,面带微笑地看着云笙。 “夫人,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云笙接过茶,“公子陈怀在几日前是否有来找过您?” 老妇人点点头。 “那他可有向您透露出他会去何处?” 妇人凝眸,指着最上层,手里不住地比划着。 云笙有些不明所以:“他.......来过这上头?” 木屋最上面是一间狭小的储物室,里头堆叠着许多压着灰的杂物,一络络蛛网密布。 云笙拂了拂漂浮的灰尘,里面并未安有窗子,空气里还流动着浑浊的气味。 陈川不解:“婆婆,为何我们要到这里来?” “咚咚”——老妇人在木门上轻叩两声。 云笙循声望去,却见那妇人骤然变了面孔,她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唇角裂开,朝他们露出狰狞的笑容。 昏暗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愈发显得骇人。 无边无际的黑暗席卷着两人,老妇人不由分说地将门锁住。 ...... 云潮翻涌,黛色山峦如水墨逶迤于蒙雾之中。 山径上缀着漫天飞舞的桃花,不远处的一家简易摊铺在山岚雾色中初显。 一个头蒙纱巾的小伙子正在桌前忙忙碌碌着,见有人向这边来,忙招呼道:“客官,山路漫漫,可否要来小憩一番,本店有做好的零嘴小食。” 郁起云原是心不在焉地走着,听到这吆喝声后倒凑了上前。 “客官来尝尝刚出炉的烙饼,香酥脆嫩。”小伙端上一盘叠着的烙饼,外皮炸的焦黄,散着浓浓的香气。 郁起云看了一眼,随即笑道:“你这饼,干净吗?” 小伙愣住片刻,笑容僵硬了几分:“您这说的哪里话,当然是干净的。” “是吗,但我看这里面就是腐肉吧?”郁起云含着一双笑眼望着他,仍是一副懒散的模样。 那小伙蓦地垮下脸:“那你很快也会变成腐肉了。” 他头顶一双红色犄角化形开来,毛发冲破衣裳,嘴里的獠牙上还诞着涎:“你这般不识好歹,那就只能被我生吞了。” 郁起云不欲多说,剑出如秋风横扫,干脆利落地越过他的前爪,摆在他脖颈上。 “原来是一只山妖。”郁起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别别别,少侠有话好好说,刚才是小的一时鬼迷心窍冒犯了您,饶了小的一回吧。” 那山妖见踢到了一块铁板,只得求饶认错,“小的常年游于城中城郊,您想知道什么消息小的都能告诉您,求您高抬贵手。” 郁起云握着剑偏了几分:“行,那我向你打听一家人。” 山妖见郁起云敛了杀意,眼里发亮忙答应下来:“您说您说。” “陈府一家你知晓多少?” “陈府?就是那个全家都死透了的?”山妖试探着挪了挪摆在脖子前的剑,郁起云收回剑点了点头。 “他们啊,听说那陈家公子发疯将全家都杀了,余下另一位公子逃了出去,但也是生死未卜。” “一家全被杀了?现在不是还有人在吗?”郁起云看似无意地纠正,一双润泽的眼里黑沉沉的,像是笼着散不尽的雾气。 山妖啧啧摇头,将爪子收了下去:“那都是死去的魂灵,他们的记忆已经被剥削了,早就没了意识,现在就是被人炼化成一个个死尸罢了。” 郁起云若有所思地想着,发疯杀人的大概就是陈川了,他为何要灭了自家门?又作何要炼化那些无辜死去的亲人? “那你知道陈怀逃去哪了吗?” “陈怀?小的没记错的话逃走的应当是叫陈川。” “你详细说来。”郁起云一撩衣袍坐下,托着下巴望着他。 山妖将身上毛发褪散,又变化成起初的人类模样,他清清嗓子:“话说陈氏一家以商贾起户,后逐渐成为这一带的大户人家。” “而在这越地流传着一个怪诞民俗,如若想要多子,那么凡是第一个生下的儿子在长到十多岁之时,都必须开肠破肚杀死,然后葬在荒郊野岭祭祀神灵。” “陈怀是那个被杀死的?” “没错,最残忍的则是在杀死后,还需挖出他的眼睛让夫人吃下,传说这样第一位孩子的魂灵便可延续下去,以致家族多子绵延。” 郁起云冷笑一声:“荒唐。” 山妖应和着:“可不是,那些愚蠢的人与其听信这样荒诞的谣言,还不如去积善积德。” 山野鸟雀啁啾,上方青山如黛,腾雾百里。 只是这绿水行舟岸花飞落之地,不知埋葬着多少五尺微童。 “适才你说,陈怀作为祭祀的先者,会被埋葬在荒郊野岭,那你可否知晓具体位置?”郁起云垂着头看着桌上呈着的色泽鲜艳的烙饼。 山妖听后,面露难色道:“这......山上这么多坟墓,小的哪知道——” 在望见面前这位小少爷轻而易举地用内力震碎瓷盘子后,山妖还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将后话又咽了回去。 “现在知道了吗?”郁起云朝他灿烂一笑,春风绕着少年的精致眉眼,映于灼灼桃花中,耀眼地让人移不开眼。 “知道了知道了,小的马上去问,这山里的飞禽走兽总得有知道的。”山妖忙不迭地应下来,“那,我现在就去?” 惹不起还躲不起嘛?山妖心里默默嘀咕着。 但郁起云像是洞察了他的想法,“我在这等你两个钟头。” 他往后懒懒一躺,扶着腰间的剑道:“时候到了,我就提剑去找你。” 眼神里尽是明晃晃的威胁。 山妖倒吸一口气,只得哭丧着脸去替他打探消息:“是,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给您带到。” 远处山花遍地,山峦在乳白色的带子里透着影,长风一过,翠微连天。 勃勃生机的春山之下,累累白骨堆积,那片片人迹罕至的墓地,不知压抑着多少痛苦的不甘的魂灵。 愚昧的人们为了一己之私,竟是真的将那些无辜的亲生骨肉杀害,埋在那终年只有野兽出没的郊野,无人过问无人祭拜,甚至连墓碑都不一定会立上。 妖怪都嗤之以鼻的事情,人类却干得乐不彼此,恍若一个个披着人皮的恶兽。 或许这世上,本就是半人半妖者居多。 —— 深夜的山野,孤月高悬,是这漆黑的夜空中为数不多的亮光。 不远处的纸糊窗子间透出点点微光,疏落地散在荒草丛生的野外。 山妖带着郁起云ʝƨɢ*穿过林间。 草木横生,蔓延至深山中的一个小村子里,稀稀拉拉只住着几户人家。 前头是一大片坟地,瞳孔发绿的野狐从荒草间穿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被草摩挲过的毛发上似乎还沾着星星点点闪着光的异物,如一团团鬼火,奔跑飘荡,上下跃动。 郁起云举着火把,四处观望着:“陈怀的坟墓在哪?” “就在前面,看,那边荒草长得最为茂盛的一块。”山妖指着那一处荒草遍布的土地。 仔细看去,中间空了一大片出来,光秃秃的连野草都不愿横生。 他将火把递给山妖,走上前蹲下去,用手捏了一个诀,又利落地抽出腰间佩剑。 “不是,您这是要刨坟挖骨啊?这,这不至于吧?”山妖见他似有要挖坟之举,有些讶异道。 郁起云没理他,正举着剑要劈下去之时,突兀的尖叫声刺破黑夜。 远处的草丛模糊不清,在这死寂的山野间,那一声尤为刺耳。 叫声在凉风中忽高忽低地飘荡着,但能明显听出却是步步朝着他们这边逼来。 山妖猛得回头一看,一个容颜极盛但面色死白如缟的女子正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跑来。 她边跑边叫着,尖利的女声与夜风交缠,山妖不禁打了个抖。 “云笙?你怎么在这?”郁起云停下动作,回头一看,竟是云笙。 虫鸣声开始跌宕,夜风也刮得荒草沙沙作响。 白中透青的月色打在她惊慌失措的脸上,显得惨白而阴森。 云笙一路狂奔至郁起云面前,大口喘着气道:“快,快离开这里,他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谁?”山妖不明所以地看着郁起云,“这,少侠您认识?那小的就先行退下了啊。” 说完便化作野兽模样蹿进草丛,片刻便没了影。 郁起云眼底涌起莫测的情愫,没问何故只是点点头:“从哪里逃?” “沿着这里去山下,我们得快些!”云笙慌乱地指着和墓地相反的方向,急忙催促他,“别愣着了,快些走。” 郁起云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欲迈步,却蓦地收回:“师姐,你先去,我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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