搀住摇摇欲坠的沈舟颐。 沈舟颐臂间黏糊糊的血液蜿蜒而下,染得戋戋洁白的衣裙上也满处都是。沈舟颐闷哼,对惶急失措的戋戋挤出个惨淡的微笑,示意他还死不了。 魏王和魏王妃见晋惕如此发疯,同时惊惧,齐声命人阻止晋惕。奈何晋惕已杀红了眼,手中又有长剑,一时半会儿谁也奈何他不得。赵鸣琴刚出月子身体孱弱,受不住这打击,软软地晕厥了过去。 晋惕将滴血的剑尖复又指向戋戋,“你是跟他还是跟我?说,你要的是我。” 三人中,一个虚弱地半跪,一个茫然弯着腰,一个傲然伫立,构成奇妙的三角形。戋戋在这两个男人的以死相搏中,仿佛只是弱小的草芥,根本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两个男人谁棋高半筹谁就能得到她。 外堂不少宾客已嗅得动静,魏王妃生怕儿子的丑事传出去,对两侧卫兵喝道:“还不快将世子拿下!” 卫兵们皆畏葸不敢前,一者晋惕是世子身份尊重,平时就乃他们的主子,他们如何敢反过来压制主子?二者晋惕此刻手中持剑,巍然凛凛,袍带猎猎生风,恍若人间太岁神,凶狠可怖,谁不怕掉脑袋。 晋惕的剑尖离贺家兄妹越来越近,但凡戋戋说个不字,死的不是她,而是沈舟颐。 戋戋眸中噙满难堪又痛苦的泪水,她本可以对晋惕说“跟你”以挽救沈舟颐的命……可血浸的袍袖之下,沈舟颐的五指仍像鹰爪一样钩着她,如此恶劣的情势下依旧咬定不放松,在无声地警告她:不准说。 他平日优雅温和的瞳仁,此刻也一眨不眨地锁定晋惕。晋惕有多凶恶,他就有多凶恶。两边俨然旗鼓相当,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半步。 戋戋踌躇,沈舟颐捏捏她的手心,语气像平日清晨在床榻时那般柔和:“戋戋,来,告诉他,你要的不是他。” 明目张胆和晋惕作对。 晋惕红眸更红。 一时间满月宴刀光血雨,醋味弥天。戋戋夹在中间,委实难受至极。 被两个性情阴鸷执拗的男人同时锁定并不是什么幸事,戋戋得到的不是被抢着爱的幸福感,而是深深的、难以自拔的恐惧。她就像山涧中两块大石挤压下,在罅隙内顽强生存的一根豆芽,无论哪方是赢家,她都会被千钧重量碾压得尸骨无存。 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她想要的。 戋戋迟疑道:“我……” 晋惕的长剑示.威似地晃了晃。 戋戋恨,为何定然要她抉择,她就不能两个都不选吗?或者选别人,李大郎? 各种目光的睽视下,她奇寒彻骨,三魂六魄都如同被揉成团,坠入意志的深渊里,冷汗如注,心慌欲死。 这注定是个死局,她没法选。 晋惕见她犹豫以为她心悦沈舟颐,沈舟颐亦失望,以为她到现在还对晋惕念念不忘。 终于晋惕耐心耗尽,剑锋绝望地往前一送,刺入沈舟颐的心窝。 刺耳的惊叫齐齐在耳边响起,好在这时传来王府下人长长的一声“报——”。 “大皇子殿下的人来了,指名道姓说世子爷强掳他的太医,怒气冲冲来府上要人。” 晋惕蹙眉。魏王趁晋惕瞬间的愣神飞身过去,从他手掌中抢过长剑摔在地上。 魏王妃严肃道:“大皇子怎都知道了?坏了,闹大了。” 沈舟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朝晋惕勾出一枚挑衅的微笑。 晋惕见了,疯得更加厉害,恨不得过去手撕了他。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他们之间有夺妻之恨,仇怨已不共戴天。 原来早在沈舟颐临走时,邱济楚就已跑去大皇子府上通风报信,直到此刻才终于等来大皇子的救兵。 晋惕今日不宰沈舟颐实难甘心,奈何剑已被魏王抢过去,他一时无法行凶。又见戋戋的手臂仍挽着沈舟颐,杏眸忧心忡忡,便对沈舟颐的杀意更浓烈数分。 魏王妃五内如捣,低声对魏王道:“大皇子向来与我们不睦,且又最爱在圣上面前告小状。子楚今日这荒唐事,千万别传到圣上耳中才好!” 魏王一拍脑门,心想魏王妃说的正是,勒令晋惕把沈舟颐和戋戋二人送出去。晋惕咬牙切齿道:“沈舟颐可以不死,贺小姐必须要留下。” 在场众人皆唏嘘,怎想晋惕好色至此,大皇子都上门要人了,竟还耽于女子。 魏王扇晋惕一耳光,大怒道:“逆子!” 赵阁老和赵鸣琴犹自愤愤不平,好好的新生儿,愣要被说不是晋惕的种,如何能甘心。 沈舟颐自不可能把戋戋独自留在这儿,他们已是即将成婚的夫妻,理应同舟共渡。 褚玖那边催得紧,若魏王府执意不肯放人,褚玖就要去圣上面前参晋惕一本。经上次晋惕掠夺戋戋的事后,晋惕在圣上那儿本就声名狼藉,这次若再被弹劾,多半是要获罪的。 当下沈舟颐和戋戋出得魏王府,不少宾客都目睹沈舟颐半张身子全是血,唏嘘之余,又好奇不已。有人猜测说晋惕想强掳民女,才把那女子的丈夫伤成这样的。魏世子自幼就有个小魔头的诨号,果然名不虚传。 沈舟颐失血过多,在回去的路上便昏厥在戋戋身上。魏王府的人也不先替他包扎,只管将他和戋戋丢回贺府了事。 邱济楚心急如焚地迎上来,拖沈舟颐回屋,匆匆忙忙找来金疮药,这才止住了血。 果然如魏王妃所料,大皇子褚玖将晋惕谋色伤人之事禀告给了圣上。圣上恼晋惕一而再再而三地闹事,不准他再留于皇都,派他去北方边陲的军营中历练,不砍下两百个柔羌人的脑袋,不准回到临稽来。 魏王府新生的小小世子居然不是晋惕的骨肉,在王府内部引起了场不小的风波。 赵阁老和魏王这亲家是没法再做下去了,两家冷战两天两夜,最后还是决定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就和离。赵阁老带着赵鸣琴回江陵罢了。 魏王妃百思不得其解,那夜明明是她亲手给晋惕和赵鸣琴调的暖情酒,赵鸣琴腹中孩子怎么就不是晋惕的了?既不是晋惕的,也不是沈舟颐的,那孩子到底是谁的?莫非这其中横生了什么枝节? 晋惕本待等拿下沈舟颐后,把德贵的尸体抬上来,以蓄意谋杀罪给沈舟颐判个腰斩。然随着滴血验亲的失败,后面的计划都无用武之地了。 最委屈的还是赵鸣琴,莫名其妙就怀了孕,莫名其妙就当了世子妃,最后又莫名其妙被和离。 她隐隐感觉自己被什么人当棋子用了,又不清楚那个人是谁。 …… 沈舟颐此番伤病在家中躺有七.八日才好,戋戋在旁伺候他上药换药。每每见到他肩头那绯红如血的红莲印记时,她总免不得发悸。 褚玖送过两封书信,问候沈舟颐安好。沈舟颐剑伤未痊不能亲自谢恩,便在回信中多多拜谢了大皇子的恩德。 褚玖准备待沈舟颐病好后,把他举荐到太后身边做太医,专事太后的起居。沈舟颐犹豫着未敢应下,毕竟能照料太后的都是太医院中的佼佼者,他之前只在褚玖府上行医,连太医院都没进过,如何能冒昧地侍奉太后。 褚玖却认为沈舟颐当初既能赤手空拳从雪葬花毒下救他,必然有某种起死回生的本领。若是哪天太后有什么棘手的急病,褚玖必然举荐沈舟颐过去一试。 沈舟颐哭笑不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治不好或是治错了太后的病,板上钉钉要杀头。大皇子这是向着他,还是害他呢。 如今贺大爷与贺二爷相继死去,贺家全家的吃穿用度都寄托在沈舟颐头上。虽沈舟颐因戋戋与贺老太君闹得不睦,贺老太君还是不希望他真出什么大事的。 戋戋往魏王府走一趟,本期待二虎相斗两败俱伤,她好坐收些渔翁之利,奈何世事难料,捉不到狐狸还惹浑身骚。 她在桃夭院照顾沈舟颐,他手臂有伤夜里虽没弄她,但还是不肯轻易放过她,常常给她的嘴巴亲肿。她还不能乱动反抗他,他的疤痕刚合拢。 夜晚无人时他问她,“你是否也觉得我和赵鸣琴厮混在一起?晋惕叫你和他走时,你心思有没有动摇过?” 沈舟颐说的话夹有轻声咳嗽,没有往日的咄咄逼人,甚至让人觉得几分卑微可怜。 戋戋不愿半夜与他在这种问题上多争执,随口道:“没有,你别多想。” 他哦一声,意味深长,暖融融地抱她,弯弯的唇印落在她耳根后,温柔又依恋,似乎把她的话当真了。 戋戋阖眼眯觉,迷迷糊糊快失去意识时,猛然他又把她弄醒,情深款款诉说自己的计划:“戋戋,我睡不着。想着等我伤好了咱们就成婚,之后你想要孩子便要吧,别再喝避子药了。长久喝下去,确实对身体不好。” 戋戋懒懒:“哥哥不找我报仇了?” “不报了。” 他叹气着说,“晋惕朝我刺来的那瞬,我就想明白了。人生苦短,人命就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何苦自己折磨自己。前世的事是前世,你也不是前世的你,我不该拿前世那些事找现在的你报什么仇。咱们该好好互相珍惜着。” 戋戋本来倦怠不堪,被沈舟颐这一套富有禅意的言辞给说清醒了,转过身来:“哥哥还没告诉我,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光透进来,沈舟颐的剪影显得有点落寞。 “刚刚才说过,都一笔勾销,不提了。” 缓甚久,见她很渴盼地想知道,浅浅提起:“我前世是个僧人。” 戋戋惕然,明显感觉沈舟颐说这话时,体温变冷了许多。他的声音很嘶哑,气息异常沉重,没准还流泪了,可惜黑暗中她并看不清他。 “后来呢?” “后来死了。” “怎么死的?” “烧死的。” 他既愿放下前尘过往,便斟酌着说辞,省去两个字——活活,是被活活烧死的。那一世他行够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善,于菩提树下谛悟,本来是能成佛的,最后却落得个尸骨无存万劫不复的下场。 至于谁害他的不用问也知道,是她。不然他也不会找她寻仇。 戋戋沉默。主要是不知何言以对。 话头有些沉重,直觉告诉她不应该再继续问下去,否则他万一又被激起愤怒就不好收拾了。 她理理寝衣,跟只小猫似地蹭进沈舟颐的怀中,用肢体动作无声回应着他。 · 阳春初至,戋戋和若雪的喜事要同时进行。 戋戋与沈舟颐两人倒好说,都是贺家自家表兄妹。可若雪那头就很难办了,邱济楚那个恶棍继父听说邱济楚即将娶得贵女,腆脸要贺家多出一千两的嫁妆,否则他就要在拜天地那天闹事。 婚姻讲究名正言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邱济楚不得不受他继父的挟制。可他万万也不想贺若雪多出一千两的嫁妆,那继父就是赌鬼、酒鬼,多少钱也填不满赌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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