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也不能放了你。“ ”我还是得请示上司。我刚听他们说,你是奸细。如果是奸细呢,那就事关重大了。我一个人可做不了决定。就麻烦姑娘跟着我们走一趟吧。我看路也不远了。” 说完这番话,他又将目光落在那持剑拦下韶声之人身上:“姑娘家跟着我们行军,肯定是跟不上的。你就牵着她走吧。等下把人带到元应时那里,让他自己审,我可没资格。” 话里颇有种:自己惹出的麻烦自己解决,他可不帮忙擦屁股的,幸灾乐祸之感。 韶声趴在马上,努力睁开眼,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了这位杨将军的背影。 他的肤色偏深,不知是常年征战的缘故,还是原本生得如此。 说话时,听起来虽然不太正经,吊儿郎当,但坐在马上的身姿,却是形容整肃,身形挺拔。 身前身后的其余兵士,风貌也同他一样。 韶声虽不懂,但也能看出来,这是一支军纪严明的精锐队伍。 当然,若是韶声足够聪明,当年能够发现齐朔私下里的勾当,便可一眼认出, 此人——正是那位很早便追随齐朔的账房先生,杨乃春。 随着杨乃春的队伍,韶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又回到了云仙庵。 情景与她离开时,却大不相同。 进了山门,四处都有甲士把守,黑甲与黑夜融为一体。 将此处围成了密不透风的铁桶。 她知道,自己是再没机会逃脱了的。 于是自暴自弃地,任由方才抓住自己的士兵,粗暴地拖拽起来。 一路拖向云仙庵中,供奉佛祖的正殿。 那里,是四周唯一的亮处。 “咚!”韶声脸朝下,重重地砸于地面。 鼻子与额头同时传来剧痛,她分不清楚哪里更痛一些。 但她能肯定,她出了血。 鼻腔涌出热流,已经滴到嘴唇上了。 膝盖与胳膊肘,早在刚在拖在地上的时候,就磨破了,擦出了血痕,一直往外冒着细小的血珠子。 额头一定也是一样。 可她还不知道,当她抬起头,看见的将是——她这一生里,最难忘,或者说是,最不想看见的画面。 殿中梁上到处挂着暧昧的红纱,光透过红纱,隐隐绰绰地透出来。 云仙庵的住持,观源法师的身子躺倒在香案上。 香案上摆的不是贡品,而是一对龙凤交缠的红烛。红烛静静地燃烧,烛泪顺着烛身流下,灯芯爆出些零星的火花。 香案下的蒲团上,观心背对着门,头垂到胸前,跪坐于其上。身上的僧衣将褪未褪,露出大半瘦削的背。僧袍下什么都没穿,纤细的双腿大剌剌地岔开,搁在蒲团上。 除了她,还有另一位年轻尼姑,跪在另一处蒲团上,也作同样打扮。 只是,香案上的住持,只有身子,没有头颅。 她的头颅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动,因为没有头发的阻挡,故而滚得格外远。头下的断口平平整整,只是半干的血渍,让它显得很不干净。 而蒲团上衣冠不整的两名尼姑,正心口处,也留下了被利器贯穿的深痕。 她们柔软的身子已经僵硬了。 稍稍一碰,就会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硬邦邦倒地。 鲜血流得到处都是,顺着香案底的缝隙,慢慢涌上佛像的脚尖。 弄脏了佛祖漆金的衣摆。 佛祖仍然笑容慈和。 这景象虽诡异可怖,却不是韶声最不想看见的。 真正让她最不想看见的是—— 站在这满殿新鲜尸体之中的美丽青年。 他微低着头,用一块干净得不合时宜的白帕,细细地擦拭着手上那把,沾了人血的长剑。 眼角眉梢也透着若有似无的温柔笑意。 恰如佛祖拈花。 “元将军。”拖着韶声的军士放开她,开口行礼。 当他应声转身,抬起那张世间罕有的绝色面容时, 韶声眦目欲裂。 ——是齐朔。 以元为号的军队,姓元的将军。 是母亲最后的话中,那位元应时。 元应时是齐朔。 银甲覆身,银盔与长弓放于一边,在昏暗烛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他的剑已经完全擦净了。脚边堆着用过的白帕。 泛着冷光的剑身,白瓷一般的手指,仿佛沾了一丁点这俗世的尘垢,都是亵渎。 他就这么干净漂亮地站着。 而她狼狈地趴在地上,脸上新伤混着逃跑时沾上的草叶,还有先前杀完人,没来得及擦拭的血迹。 灰扑扑脏兮兮,身上甚至还有难以忍受的腥臭。 恍然回到了故京的破庙中,她从那里将他捡了回去。 只是——命运倒转。 韶声能感受到血管在自己的耳朵里鼓胀跳动,发出砰砰的声音。 似乎随时都要爆开了。 旁人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 能听见的,唯有耳中的嗡鸣。她的脑子仿佛已经被掏空,筑成了蜂巢,住了千百只蜜蜂。 她应该逃的。 对,快逃! 耳朵里的蜜蜂化作实质,飞到韶声眼前。 它们五彩斑斓,蓝的绿的红的紫的白的黄的,什么颜色都有,完全遮盖了韶声的视线。 蜜蜂张开暗沉沉的翅膀,织成一张网,拉着她站起身,身上的绳索束缚忽然消失不见。 她紧紧攥着这张网,转身向外逃去。 韶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逃。 她听见蜜蜂七嘴八舌地絮絮说:你害怕呀!他讨厌你!你原来对他做了坏事,他会狠狠报复你!看看他杀了这么多人,杀人不眨眼,你不害怕吗?你害怕呀!你害怕呀,所以你要逃!没有别的原因! 她接受了它们的话。 ——就好像抱住滔天洪水中唯一的浮木。 蜜蜂越来越多,终于连成一片黑暗。 韶声跑进了这片黑暗。 从决定出逃开始,她脑中便紧绷着的弦,断了。 撑在心口的气,一下子泄了下去。 终于,真正地晕倒在地,人事不知。
第33章 韶声再醒过来时,是在一架马车之中。 身边照顾她的人,是一个面生的小尼姑。 小尼姑换上了寻常女子的衣服,却因为没有头发,只用布将头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因着年纪小,她圆圆的脸上还有些未褪去的稚气,但眼角眉梢,举手投足之间,却刻意做出妇人成熟妩媚之态。 “居士姐姐醒了?”她对韶声说,“大王留我在这里照顾你。” “请问你是?这是要去哪里?”韶声的脑子仍然迷迷糊糊。现在的状况,让她感到困惑。 “我叫观云,是住持新买来庵中的,现在只能做些端茶倒水的粗活,还没开始接客。姐姐应当没见过我。” “姐姐运气真好,这回这个元大王,当真是英俊潇洒。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韶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晕着。 她觉得,除了小尼姑叫观云,其余的,她一句也没听懂。 于是她开口,想要打断:“等等……” 观云正讲到兴头上,没注意韶声的反应:“本来,住持安排了庵中最漂亮的姑娘,也就是观心姑姑她们,去服侍元大王。结果都不遂大王的意,连累住持也丢了命。唉,要是早知道,大王对居士你动了心思,也不至于这么波折了。” “住持和……观心师姐,当真死了?”忽略掉观云话中难懂的部分,韶声切切实实地意识到,自己并非做梦。 夜里尸横佛殿的景象是真的。 她也确实被人抓了起来。 “千真万确。我就在旁边呢。”观云露出不解的神色,似乎在奇怪,韶声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样的反应却让韶声怔然:“你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死人那么多,怎么怕得过来。饿死的病死的,被杀了吃的,多的是呢。若不是住持看我长得好,够得上进云仙庵,服侍山里的大王和县里的老爷。我早就被族中换去吃掉了。” “姐姐,你去了县里,可要好好伺候元大王。他年纪轻轻就成了大王,生得又那样好看,能只侍奉他一人,是天大的福气。也不知道姐姐你是修了几辈子,才修来的。等姐姐发达了,要有机会,能把我也引荐给元大王,那就更好了。”观云自来熟地抱住韶声的胳膊,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什么县里?什么服侍大王?你到底在说什么?”韶声终于忍不住,“我应当是被抓起来了吧?这车又要带我到哪里去?” “居士是云仙庵的姑娘,应当知道我们云仙庵做的,都是伺候男人的皮肉生意。元大王看上了姑娘,将姑娘接过去,哪里算抓呢?。”观云答。 “什么?云仙庵是做什么的?你再说一遍!”韶声陡然提高了声音,不敢置信。非要再确认一遍。 身子也绷直了。 她没心思再管观云为何不怕死人,为何动不动就说吃人。 “云仙庵做的是皮肉——。”观云不明所以,以为韶声当真没听清,于是又放慢了语速,复述了起来。 “胡……胡说!”韶声不忍再听,出声打断。 “云仙庵乃佛门清修之地,怎么可能沦落为,沦落为……娼门暗窑?”她越说,越难以启齿。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在云仙庵修行的这些时日,确实是受了庵中佛性的感化,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如何作得假? 这样清白的地方,怎会是专做脂粉生意的淫窝! 佛祖有灵,怎么容许? 而且,观心对人那样清高傲气,怎么会? 韶声顿感眼前天地倾覆,周遭一切都在旋转。 她好像看不清了。 又仿佛站在云端,面前看着是柔软的实地,但只要迈出脚,就一定会踩空,从万丈高空上坠落,摔个血肉模糊。 “那……那观心师姐,难道是不堪受辱,所以……愤而自尽。” 她颤抖着抓住了观云的手,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绳索。只要观云说出“是”,她便能顺着绳索爬到高处,获救。 “云仙庵的事情,姐姐当真不知道?真奇怪。”观云嘟囔着。 “不过也有可能。我猜应当是住持要留着你,将你献给游大王,所以什么都不同你说。看看,连剃度都不为你做呢。游大王最喜欢良家女子,姐姐什么都不知道,正合他的口味。” 她很快又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我说的,是不是?”韶声得不到观云的回答,将抓住她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当然不是。”观云一脸疑惑地望着韶声,不解她为何一直纠结于此。 “观心姑姑最受住持器重。是庵中最拔尖的姑娘。无论是澄阳城里的官老爷,还是山上的大王们,就没有她伺候不好的。清高确实是清高,她对我们这些小姑子,从来不给什么好颜色。可能就是她这样不甘不愿的倔性子,才格外惹得爷们怜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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