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不明之处,要请他解惑。 但事情总不能尽如人意。 方必行并未离去。 他又回来了,身后跟着柳韶言。 “将军,老夫与撷音居士还有些私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他对齐朔行礼。 柳韶言也随着他行礼。 齐朔点头:“好。二位可先去书房稍候,我随后便来。” “多谢将军。”方必行带着柳韶言又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齐朔弯下身,亲手替韶声揉着小腿:“小姐一定很累了。” 他是嘟着嘴说的。他扮演娇弱公子的功夫,愈发深厚,行止也愈发夸张。 韶声下意识地想抽腿。 但她不敢。 只得强忍住心中发毛的感觉,任他揉捏。 “都是真真不好,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 “而且这么晚了,小姐一定很饿,都是真真害小姐没饭吃。” 他从小腿揉到大腿,攀在韶声身上道歉。 腻歪够了,齐朔终于恋恋不舍地叮嘱:“这里留着我回来叫人收拾,小姐记得吃饭,让膳房送到房里。” “紫瑛、观云,还不快去。”他站起身,对旁边侍奉的婢女吩咐道。 “是、是。”二人眼观鼻鼻观心,一眼也不敢抬头乱看。 迈着碎步领命而退。 “我很快就回来,小姐要等我哦。”临走前,齐朔留下话。 这回,他去见方必行,不再捎上韶声了。 确切地说,他是去见方必行和柳韶言。
第76章 南征首要之事,是渡江。 齐朔命吴移为征南主将,元宝随之,从中都出发,分驻于江畔的临昌,及南北相通的咽喉尉陵。 大军开拔前,吴移提出了一个极其奇怪的要求。 他向齐朔求韶声。 希望柳夫人能以监粮官的身份,随军而行。 齐朔还未有反应,元宝首先便听不下去。 “夫人金枝玉叶,前线刀剑无眼,万一有什么好歹,吴将军便是要负责,你负得起吗?” “且不说自古以来有无女子上战场的先例,光看我元家军,哪有毫无经验,就监押粮草的粮官?吴将军这样做,如何服众?如何向将士们交代?” 他激动地站起身,就差指着吴移的鼻子大骂了。 吴移素来圆融稳重,一般遇上这种情况,大多也就顺坡下驴,就此作罢。 可这次他的心意格外坚定,并不为元宝所动。 “柳夫人无需挂着粮官的名头,也无需随先锋南进。只助我守于平江府。若遇情急之事,夫人可持我信物,即如我本人亲临。我知夫人心有分寸,必不会滥用此权。”吴移又说。 元宝高声驳斥:“呵,吴大将军的意思是,夫人若随你去,不仅要听你的话,还要听你手下粮官的话。要是夫人不想听话了,还得被你拿信物绑着,吓唬她这是不顾军情,威胁她不得不听你的!当真好大的胆子!” 他与韶声有故旧,忍不住要为她说话。 “不易。”上首的齐朔高深莫测地开口。 唤的是吴移的表字。他很少这么直呼。 因着吴移年长,又一路追随,齐朔对他是很尊重的。称呼自然也很客气,多叫他吴将军,私下里亲近些,就叫他吴兄。即使要以字相称,往往会在后头加个“兄”,唤他不易兄。 “你求我夫人随你向南,应当去问她自己的意见。” “将军!”元宝惊呼出声。他不敢置信。 将军竟真同意吴移带柳夫人随军! 柳小姐,不,柳夫人那样一个娇贵之人,脾气更不如何好,怎么受得住军中辛苦! 齐朔抬手,制止他再说。 反而问吴移:“不易是想我转达,还是想亲自请她?” “谢将军成全!” 吴移一听便知,将军这是松了口。连忙高兴地行礼谢恩。 齐朔见状,微微翘起嘴角:“好,我知道了。你要我帮你说。” 这才有空搭理元宝:“金晖,你与我夫人相熟。一路上,定要好生看顾。她若是叫你当元宝,你就当元宝。明白吗?” 齐朔一贯顾及下属的面子,从不在言语上辱没。因着此处只有吴移一个外人,而吴移知道元宝的底细,他才会说出元宝二字。 将军已经这样说了,元宝虽不解,也只能忍着心中的不忿,瓮声瓮气地抱拳应:“是,将军。” 吴移也从善如流地道:“属下定会与金将军一道,全力护好夫人的安危!请将军放心!” “好了。二位若是没别的事,便自去准备吧。不日就要出发了。至于我夫人,她若想去,出发时会去的。” “本将军在此预祝二位渡江大捷。” 齐朔眯起了笑眼。 “是,将军!”吴移与元宝齐道。 “无需多虑,我只是私下说说。践行之日,不会在众人面前逼迫大家。”齐朔柔声安慰。 当韶声得知吴移求她随军这一消息时,反应和元宝如出一辙。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会当着齐朔的面,说出心疼自己身娇体弱,才不要舟车劳顿,这种只有大小姐才会说的话了。 尽管她心里是这么想的。 反正除了心疼自己,她也怀疑自己能不能行。 那就干脆只捡这种想法说:“我……不通军务,能行吗?”显得她既识趣,又谦虚。 齐朔:“当然,吴将军很欣赏你。” 韶声惊讶:“为什么?” 齐朔:“还记得你与我们一道议粮吗?” 韶声愈发惊讶:“我、我没说什么呀?我只说了一段话……” 齐朔笑:“言不在多。” 她那段话这么有用吗?是已经能影响到元家军的布局了吗? 韶声不禁把心中话问了出来。 “是。多亏声声小姐细心。提前想到了卸粮的关节,避免到时现想,难免会手忙脚乱,耽误时间。”齐朔肯定道。 既然他们信她,甚至向齐朔求她,那就说明她有用! 她不仅不是一无是处的笨蛋! 甚至也算是能参与军政大事的谋士了! 便是柳韶言这种,在旧京城便名满士林,人人称赞的女居士,也没她这种奇遇!没她这种殊荣! 柳韶言哪能参与这种机密? 但她柳韶声可以! 非但不是自己厚脸皮巴巴地随着去,而是吴移找齐朔要她去! 韶声胸中突然生出许多豪气。 “那我去!” 冲动之下,她一口答应下来。 大话出了口,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得意忘形,连忙小心翼翼地重新确认:“我……可以吗?” “当真?小姐不怕辛苦?”齐朔反问。 “当真……吧。”韶声答。 “好。” “小姐去后,要记得听吴将军和元宝的话。不过若有不赞同他们的地方,也可以向他们直接提出来,他们会听的。我就不陪小姐去了。”齐朔说。 待侍女们开始为韶声收拾南征的行装,她才意识到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 她一个人,要随着不熟的吴移,和曾经相熟而现在不熟的元宝,做元家军的监粮官。 而齐朔不在。 她要一个人面对这全然陌生的一切。 没人在她身边给她出谋划策,什么都要靠自己。事情办砸了,大军就无粮可用了。 韶声心中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但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她不能反悔。 罢了。 跟在齐朔身边,是可以随时问他。但他未必见得会答。 且他答的东西,也未必是真的。 他是将军,高不可攀的将军。将军没有义务为自己答疑解惑。 将军做什么,有将军自己的道理。譬如,将军会与柳韶言见面。 韶声这些日子,每每面对齐朔时,虽然看着如常,但心里都要提前做许多铺垫。 虽然还是要下意识地依靠他,但往往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女,与将军之间隔着的,岂止山海。 她只能在将军的羽翼下活着。 因此对着他的大多时候,再不同曾经那样坦然了。 只是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走了也好,躲出去不见齐朔,心里能少别扭一些。 苦就苦吧。她试着忍忍。 韶声换了个角度安慰自己。 大军出征之日,天朗气清。 齐朔仍是老样子,身着一袭青袍,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为将士们祝酒践行。 韶声穿着利落的短打,与元宝站在一道观礼。 他站得可真高。她想。 他站在午时灿烂的日头下。 日光刺眼,韶声眯起眼睛,只能勉强分辨出城墙上的人影。 怎么又穿这件青袍? 他明明可以穿成亲时的那种礼服,红袍玉带,高冠广袖。 也可以披银甲,持长剑。 这才是元将军该有的气度。 韶声不禁要把这些拿来偷偷跟元宝讲小话。 “将军有将军的打算。”元宝回。 “哦、哦。”韶声尴尬地闭嘴。 她又忍不住了。 她又失言了。 不过,这只是南行前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向南的路上,韶声与元宝的相处还是很融洽的。 韶声不负责路上的运粮押粮诸事,因此与元宝一道,快马加鞭,提前南下。 元宝之责,是要赶回尉陵,纠集平江府守军,以应吴移从北方带去的人马。 而韶声要随着元宝,在平江诸地,按照计划,提前准备好百姓运来的粮草,供大军沿途补给。 此事对韶声是件极大的考验。 “若是大军到了,我们粮草没准备好,这可怎么办?”她担忧地问元宝。 “不会的。”元宝宽慰她,“将军都计划好了。一来我们提前到,有大把筹粮的时间;二来若百姓筹措不及,大军可就地休整。粮草总数将军早算好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耽误些时间。夫人不必负担过重。” “这些事情夫人不会做也没关系,各地馆驿粮仓,都有充足的人马,可供夫人支使。夫人可以先听他们的意见,再做决断。” 韶声虽受了他的安慰,心中仍然战战兢兢。 自从双脚踏上平江府的土地,她就睡不好觉了。 从白日里就开始思索如何赶时间,一直想到深夜。 直到了她熟悉的澄阳城。 韶声一路上想了许多问题,修修改改,涂涂抹抹,全列在了一沓纸上。 当澄阳的县官出来相迎时,她便照着这一沓纸,一件一件地念。 也不管它们究竟有没有用,一股脑全抛了出来。 反正问多了又不会怎样,总比问少了强。 其中既包括了担夫相关的问题:担夫人数几何?都居住何地?一趟大概运量又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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