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二去,圣上犹疑的策议都交至世子爷手中,哪怕他闲赋在家也逃离不过。 但这些琐碎的杂务世子爷又不稀得看看,这一下子常来府上的黄茂就成了“替罪羊”。 他每回来府中,世子爷的活计就要轻松许多,这一轻松了,照看小夫人的时间也就多了。 伴云跟着世子爷到停南轩时,里头的侍女们正好在伺候小夫人用膳。 谢知鸢身子骨弱,如今一月过去虽说好了不少,但下床还是很勉强。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软垫铺就的椅子,脑袋晕晕乎乎地看着满桌子的菜。 丝毫没有胃口。 谢知鸢勉强塞了一口饭,外头便传来了行礼声,她眼睛一亮,连稍显苍白的面容都泛起红意。 “表哥——” 陆明钦接住扑向怀里的身子,他扶着她坐正,垂眸扫了眼她的胸前,轻声问,“还难受吗?” 谢知鸢红着脸摇摇头,黑溜溜的大眼闪着水光,“表哥不是说今日要晚些回来吗?” 男人环着她腰间的手略紧了些,轻轻松松把她抱起,落入清冽怀中的那一刻,纤薄的脊背都能感觉到身后结实的肌骨。 他动作小心翼翼,避开处处可能弄疼她的地方,把她抱在腿上。 “今日黄茂来府上了,”陆明钦不紧不慢端起桌上的小碗,边舀了一勺饭,边缓声道,“若他能解决,也没有交予我看的必要了。” 谢知鸢吞下那口饭,脸颊鼓起都不忘笑,“表哥可真坏。”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边上侯立着的芙蕖早已见怪不怪。 世子爷本就不是多温和的人,自夫人生产后更是如此,平日里冷气不要命地往外放,但在夫人面前却是小心妥帖到极处。 想一月前夫人临盆时,世子爷都不顾众人的劝阻执意在她床前守着,就算孩子落地,他都没看一眼。 芙蕖抱着皱巴巴的小世子在外等了半晌,眼见着老夫人都抱着孩子走了,世子爷才哄完昏睡的小夫人出门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男人看向襁褓中的小世子似乎略不可闻松了口气。 若是伴云在场,必定能凭借以往的经验猜出,这是男人怕自己争不过小夫人心心念念的小女娃,但若是臭小子那便好办了。 可即便是个臭小子,那也是小夫人的孩子,她总是下意识会去关心。 这不,刚吃完饭谢知鸢便开口了,“我想去看看平轩。” 陆明钦替她揉肚子的手一僵,面不改色道,“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奶娃娃罢了,不会逗阿鸢笑,还得阿鸢去逗他,不看也罢。” 谢知鸢噘嘴,她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气愤道,“有你这么当爹的说自己儿子的嘛!” 陆明钦垂了垂眸,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我只会说实话。” 谢知鸢哼了一声,“那我要看看旺财。” 陆明钦抓住她覆在肩上的小手,语调温和却不容置喙,“不许,你还没出月子。” 她恼怒地瞪他,“那我能做什么?!” 陆明钦在她柔软的小肚子上轻轻捏了捏,“若阿鸢嫌无趣,待伤好了后,我们便四处游历如何?” 作者有话说: ——米价的例子参考了范仲淹降米价的方法。 这章好贵,之后就不另说了,番外的章节留评都有红包啦
第177章 、盛京2 陆平轩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放眼全盛京,与他同一时期生出来的没他会写诗、没他会作画、没他能背书、没他会说话,更重要的是,没他会投胎。 尤其是在霏姑姑家那个傻大个儿的比对下,他的言行显得越发聪明了一些。 不仅是祖母这般夸他,几乎没人不承认的,虽说大半都是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给的赞誉,但他还是引之为傲。 可他这点自傲的小聪明,在亲爹面前属实是有些不够看。 身为陆府未来的继承人、镇国公世子唯一的独苗苗、阖府独一无二的希望, ——陆平轩过得还是没那么幸福。 尽管这在其他孩子看来是无痛□□,可他确实生下来就为一件事困扰着。 他斗不过他爹。 宽敞的学堂里,台上的夫子正激情昂扬地讲着课,底下约摸六七岁的小男孩垂着眼,他没管周遭女孩子隐隐约约望来的视线,耐心地等着放学的那一刻。 嵩阳童学是盛京最负盛名的童学之一,但坏就坏在学子们平日都得住在学府里,每逢休沐日才可归家。 如今朴素之风盛行,不少权贵也由此将自家的孩子送来“渡劫”。 今日正是休沐前的最后一日,下了学晚上便可回府。 陆平轩捏紧书册的一边角,长睫抖了抖,他已经又有五日未见着娘亲了。 “平轩,”下了学堂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捏着裙角跑了过来,她红着脸问,“今日放学后,可否,可否能邀你去榆书馆习字?” 陆平轩侧眸看向她,一字一句口齿清楚,“对不住,我今日有要事要先回府,叶姑娘自行去吧。” 他生得极好,一双黑沉沉的眼简直与他爹如出一辙,可气质却随娘,将眸子带来的气势冲淡了些。 若说小孩子都有所谓气势难免可笑,可在其他孩子眼中,有些孩子总是不一样的,能在人群中独独看到他,有时候又让人害怕得紧。 小女孩连他的目光都不敢对上,只害羞地垂着脑袋噢了一声,匆匆忙忙跑开了,不远处好几个女孩子见状纷纷放弃了要来对话的念头。 陆平轩不紧不慢收拾好东西,出了童学的那一刻,陆府的马车正正好停在了拐弯处。 坐在车舆横木上的男子懒洋洋地收紧了缰绳,望向陆平轩时吆喝了一声,“你小子,每回都算得这么准。” 陆平轩唤了声疾烨叔,在他的拉扯下上了车舆,才道,“是您每回都来得准时。” 疾烨是驾马的老手,一趟路行得稳稳妥妥的,他心知小世子面上看起来温吞,但心里不知有多着急呢,是以又加快了点速度,赶在日落屋脊前到了陆府。 不久便是清明祭祖之日,下人们正忙忙碌碌准备着事宜。 明日不仅是童学休沐,官署也同样如此,休沐前那一天谢知鸢总会早些回府。 这也是陆平轩为数不多的、能与娘单独相处的时机。 饶是再被夸赞如何早慧,在行至停南轩外间时,陆平轩仍是放慢了脚步。 “娘——”他对着珠帘后轻唤了一声。 “平轩?”谢知鸢放下手中的账本,看着白净的小男孩从帘外几步到了她跟前,脑袋钻到她怀里。 平日里有爹在,他只能强撑着老成的模样,能抱娘亲的机会少之又少,此刻自是不愿离开她怀中。 谢知鸢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男孩子的墨发被发带绑成一束,刚开始他从童学回来时还有些杂乱,如今却已是齐齐整整。 平轩去寄宿的童学提议陆老夫人是最先反对的,却被陆明钦以一句“穷究磨炼”给驳回了。 谢知鸢不是不心疼,原本硬了性子要同表哥争论,不料最后却是才五岁的平轩自己来同她说要去嵩阳童学。 如今几日见一回的,谁又能说不想念呢? 她捧住自家儿子的小脸,目光上上下下扫了一圈,见他面上无虞,才拿起帕子拂上他额角处的些微汗珠。 “在书院可有同窗为难你?” 谢知鸢今日看诊完,手上还夹杂着淡淡的草药味,这味道被其他孩子闻到了可能会嫌苦涩,陆平轩却是极爱的。 他闭着眼,任由娘亲替他一点点擦去鬓边的汗,心中想着再度投入娘亲怀中撒娇,面上却克制地笑道,“没有,同窗们皆以礼待人。” 谢知鸢知道平轩才是最讲礼数的那一个,几乎没有孩子不喜欢同他玩的,教过他的夫子也对其赞不绝口, 但她还是要问,“这几日夫子讲的可难?” 陆平轩摇了摇头,语调难得掺杂些许同龄人才有的骄矜,“夫子不论讲什么,我都会。” “我们家平轩真厉害。” 谢知鸢笑着亲了亲他的额角,看着自家儿子雪白小脸忽地涨红,没忍住,伸手掐了掐他软乎乎的小脸。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尤其谢知鸢想起休沐时常有不同的女孩子来府上唤陆平轩去玩,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嘴。 “上回来陆府的那位赵姑娘、傅姑娘,再上上回来府里的孙姑娘——” 她手指头掰了一根又一根,煞有其事地看着小小年纪已显出清隽轮廓的小少年,眨着眼问,“平轩如今是喜欢哪一个呀?” “娘——”陆平轩站在娘亲膝前,看着她故意要逗弄自己的模样,垂眸无奈道,“我都不喜欢。” 谢知鸢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指,“也是,平轩如今年岁尚小,怕是连喜欢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你要记得了,若是往后有喜欢的姑娘,便一定要对她一心一意——” 她知晓平轩生得好看,有女孩子喜欢也是常事,怕就怕他被捧得太过,觉得女孩子的喜爱是轻易便能拿来的东西就不珍惜,早点教一些道理,总没有错。 陆平轩应是,他其实不喜欢同娘谈论及不相关的人,他想听娘夸自己,想让娘再抱抱自己,或者他再出门去跑几圈,娘便可以再替他温柔地擦去额间的汗。 可—— 他爹回来了。 比以往回来得都要早了许多。 陆平轩垂眸掩住眼里的闷恼,他年岁虽小,但遮掩情绪的本领却从他爹那学了十成十。 陆明钦进来时身上还着官服,如今正值盛夏,陆平轩方才只是在外逗留了片刻便被闷得满额的汗,官署离得比童学还远,男人却依旧清清爽爽,一身官服越发显得淡雅清泊。 这男人年纪越大,就越能装。 陆平轩心底发闷地瞧着娘亲起了身,向来温和的眸子倏忽泛起亮意,明明都已成亲多年,平日又时时相见,可他娘看见那男人时还会这般...... 谢知鸢到了表哥跟前,碍于平轩还在,倒是没将自己投入他怀里,可陆明钦却没有那种忌讳,大掌将她藏在袖间的小手捞住便往里边走。 “今日看诊的人可多?” 谢知鸢摇了摇头,“该看的前几日都看完了,我不累的。” 男人问完了,该她问了, “今日官署的事可多?” 陆明钦也摇头。 这一来二去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陆平轩在珠帘里看着娘亲眼里止不住的羞意,再感知两人之间的缠绵情意,便知自己妥帖些便该主动离去。 可他到底不甘愿如此。 “爹——” 他主动上前几步,敛眸唤了声,在男人面前,小少年又恢复成平日里的老成模样,倒与陆明钦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陆明钦捏着大掌中的小手,一面替阿鸢将有些抽紧的手指头揉着,一面看了他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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