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面上满是告饶状,哄道,“小姐,那奴婢下回早些唤您,所谓春困秋乏,多睡些待会也能背快点。” 谢知鸢也觉着有礼,那种紧迫感稍消了些,却依旧道,“那将我放在桌上的册子拿来。” 不一会,谢知鸢坐在镜前就着屋里的光看手里的蓝皮籍册, 四喜在替她绾发,手指灵活地在墨锻般的长发里穿梭,自她这处望去,正好瞧见小姐微垂的长睫,薄如羽翼,又在尖端轻轻翘起, 少女正处在一天变一个模样的年岁,入了秋后,谢知鸢脸上的婴儿肥又消减了些,越发显出极佳的骨相来--秋泓为眸、白玉为骨,倒像是春日里的万顷丽色, 翻书声不时响起,外头蓦地传来细微的说话声,那鸦黑的羽睫稍抬,正好瞧见一个青衫的丫鬟推门匆匆入内。 她年岁尚小,但举止完全挑不出错,显然规矩学的极好,连耳垂处的银铛都未动一下,行至谢知鸢身前也不多看,躬身通传道,“外头陆三姑娘约小姐前去云孟落喝茶。” 这样端雅的丫鬟,谢知鸢只在陆府瞧见过,况且照往日来看,明霏都是横装直撞进来如入无人之境,今日倒是怪了。 她目光一直停在这丫头的耳铛处,流露出些许疑惑,闻言倒答非所问道,“你是新来的丫鬟吗,怎的如此面生?” 四喜替她答了,“这是三日前才到府的春桓,那日夫人见她身世可怜便买了来,又瞧她规矩学的好就派给了小姐。”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簪子插到墨锻般的发上,可尖端才插入一半,那发就随着女孩仰头的动作歪了歪, “娘亲怎的如此埋汰我--”谢知鸢原本偃旗息鼓的脸颊子再次鼓起,这言下之意不就是在说她规矩不好吗? 若是一般的下人,听见主子这样的言论,必会因担忧被迁怒而惶惶不安,可春桓只是稍稍垂眼,面上一片沉稳,只在末了又问了声,“小姐,可要我帮您回绝陆姑娘?” 谢知鸢心大,虽有疑窦,却也怀疑是自个儿多想,她扶了扶快落下的发梢,目光落在手里的书页上, “那就替我......”她本想回绝,却兀地想起昨日谢知礼的言行举止,在瞬间改了口风,“那便替我同明霏说一声,请她稍等片刻。” 春桓领命退出去了,连裙角都是丈量好的摆动。 方才发髻因谢知鸢上的乱动毁了些,四喜替她又理了理才将将救回,今日秋光正好,她挑了件应景的藕荷色广绫上衬,下搭滚雪水雾百褶裙,其上杏叶随走动层层翻飞,待见到陆明霏已是半盏茶之后的事。 明霏虽同表哥一母同胞,可长得半点不相像,表哥随母,样貌清俊,她则更像镇国公,倘若未笑,那英气的眉目望过来时,就会不自觉带上几分因样貌而生起的凛然,便如现在这般。 坐在她对面的谢知鸢却一点也不怕,她目光在小厮送来的木牌上只停了两瞬,便随口道,“来一壶碧螺春与一壶春江花夜。” 陆明霏笑道,“你又替我点了?” “秋干易上火,替你降降火气。”碧螺春是她爱喝的,春江花夜倒不负它这名字,入口虽薄透,却温柔和缓,带着些微的清凉意。 谢知鸢点完茶才有功夫问她,“今日怎有耐心在外厅等我了?” “说来也怪,是你那丫鬟拦的我,说是不合规矩,”她倒了杯桌上的凉茶,叹口气,“不过我转念一想也却是如此,是我太跳脱了。” 陆明霏自小在陆老夫人跟前长大,虽能同陆夫人说上几句话,但到底相处时间并不多,是以规矩什么的于她而言不过是兴致来了便学一学的把戏,反正也没人敢管她。 谢知鸢拢了拢眉,明霏向来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怎又说这样的话? 她问,“可是陆国公又说你了?” 她话音刚落,两人的茶便被小厮端了上来,陆明霏目光落在倾泻到杯盏中的茶水上,扯了扯嘴角,“没有,只是忽然发觉,长大后便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我终究是陆府的人。” 谢知鸢心下一咯噔,她忙开口道,“是有人逼你去同谁定亲了吗?” “那倒不是,先前真真的事你忘了吗,就算我用陆府嫡出小姐的身份前去探望,也被赵大人回绝,真真又何曾想嫁给二皇子?如今他们那一脉式微,也不知真真之后该如何。” 陆明霏抿了口茶,她直直望过来,“阿鸢你知道吗,承安郡主与太子定亲了。” 谢知鸢微愣,云雾袅袅烟烟横亘在两人中间,少女脸上的神色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可语调莫名感怀,“承安她多喜欢三哥你也知道,可就是她这般尊贵的身份也躲不过......” 谢知鸢不赞同,虽说她也感慨于承安郡主的抉择,可人性的劣性根总让她生起几分不自觉的欣喜,“这不能这样说,表哥他不喜欢承安郡主,你若是与谁两情相悦,那陆府定不会阻挠。” 她几乎是要明示了,可明霏下一句却让她愣在原地, 眉带郁郁的少女苦笑道, “哪来的两情相悦,不过是我自个儿自作多情。” 简直瞎说,她同谢知礼一起长大,他的心思没人比她更清楚, 谢知鸢捧着杯盏,黑眸睁得滴溜圆,“那人是和你说了什么?” 陆明霏撇嘴,“不过是一些要我离远些的话,咱们不聊这些了,喝茶喝茶--”她说着大手一挥,直接俯身碰了碰她的杯盏,宛如喝酒般一下子全闷了。 楼下台上说书先生还在滔滔不绝说着,时不时传来众人拍手的叫好声,谢知鸢越过半开的窗牖,因不知要往哪看,目光无措地停顿在半空, 谢知礼他怎会说这样的话。 待两人拖拖拉拉喝完两壶茶,外头早已暮色四合, 夜间的盛京依旧繁盛,街道上亮如白昼,远处的飞檐亭台隐在夜色中,轮廓却因风灯影影绰绰相对分明。 谢知鸢拉着陆明霏下了雅间,她今日的发髻遭不住,自额角落了几缕碎发,在风中飘荡。 两人才行至门前,便被人一手拦下。 “陆小姐--”那人穿着粗布短打,瞧着是个小厮模样,他冲陆明霏笑了笑,“我们家公子请您一续。” 若是往日陆明霏倒还有兴趣瞧两眼那人是谁,可现下实在是没有心情,她随意应道,“我今日身子不大爽利,往后再约。” 谢知鸢有些好奇地往小厮指的暗处望去,她知道平日里明霏同好几家公子都玩得好,可这个却有些陌生。 见陆明霏回绝,那小厮脸上露出些许难堪,还没等他再劝说,那位方才在不远处观望的公子忽地比了个手势,小厮见状就要退下。 檐角的风灯滴溜溜转,落了光影在他面上,谢知鸢这才完全瞧清楚他的脸。 眉眼深邃,轮廓利落,周身气势锐利,瞧着落了霜寒的模样。 他身量极高,只静静站在原地,目光凝聚在陆明霏身上。 倒是从未见过,可不论是他本人的气息抑或是腰间环佩的玉珏都透着某种不凡。 真令谢知鸢惊讶的是,明霏的表情在瞬间失控了。 她一把拖住正要离去的小厮,眼眶微红,咬牙切齿道,“等等,我去。” 她说着侧眸看向谢知鸢,正要说什么却被匆匆打断, “明霏你去吧,我可以去边上雇辆马车。”少女乖巧地笑了下,虽眼里稍带迷茫,却体贴地没再说什么。 谢知鸢看着陆明霏小跑到那男子面前,仰着脸似乎很气愤的模样,在腰间的拳头攥得死紧。 风灯忽闪着将微光送至别处,谢知鸢收回目光,懵意慢腾腾蚕食她,要她呆愣在闹杂的街上, 虽不想承认,但单相思的那人可能是谢知礼。 是她陷入了误区,虽说明霏每回见到谢知礼格外兴奋,两人间的举止也很亲昵,但或许她对他并无他意,只把他当弟弟来看,所以才会在他去花楼时那般生气。 谢知礼昨夜绝口不提明霏也有了缘由,这两人怕是已经说清楚了。 “诶诶,小姐!!麻烦让让!!”身后的喊声唤回谢知鸢的思绪,她反射性侧眸,就被奔腾而至的牛车吓了一大大跳,那牛离她越来越近,车上的货郎也竭力要收回自己的缰绳,可是来不及了, 温热的吐息带着牲畜才有的气息喷到她脸上,谢知鸢脑袋一片空白,即便心底在叫嚣着要躲开,但身子却一动不动僵在原地,恍若提线木偶被下了命令一般。 几乎是在同一瞬,一股力道袭来,带她远离了那处,随即是不算熟悉的气息溢上鼻尖, “谢小姐--”随着牛车远离的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作者有话说: ——害,可怜的表哥,咱们阿鸢可是万人迷呀
第84章 、长平侯 “谢小姐,往后还需小心些。” 男人垂眸看着她,许是休沐了,他现下并未着那件绛色飞鱼服,只穿了件寻常的石青色长衫,现下的姿态恍若不过是随手一接,连放在她腰间的大掌都未用力,而是礼节性地侧放着, 谢知鸢原本吓得一片空白的大脑逐渐苏醒,心开始控制不住狂跳起来,因为后怕,眼眶里噙满了清透的泪液。 一切不过是在短短两瞬间,等女孩密密匝匝如云囤雾集的思绪回拢,邵远早已收回手, 方才情急之下,他将她带到了巷子前的暗处, 前头是繁华的集市,如织的游人时不时在摊前顿足,有华服少女手捏簪子就着微光细细打量,有粗衣百姓从衣袖里掏出几文钱将雾气弥漫的软包子放至怀里,方才的闹剧半点没影响此处的闹腾, 而后边却是隐于夜色中的巷道,石板砖上或许正倒着醉汉,细碎的呼噜声惊扰到跟着母亲前去觅食小猫,小巧的梅花印在略湿的地上。 而两人便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半晕的光影点亮颀秀挺长的轮廓,他摩挲着掌心处的酒葫芦,耐心地等着, “邵大人--” 细软柔润的嗓音打破此处的平静,惊魂未定的少女轻喘着气,眼睑处的阴影随着风灯摇曳出恍若雨落的弧度,“邵大人,方才多谢你。” 谢知鸢还未从惊险的情景中抽身,语调都是颤的,她不自觉并了并脚尖,才找回那种落地的实感。 “无事,”邵远轻笑一声,他目光漫不经意望过来,“能救到谢小姐,倒是邵某的荣幸。” 他嘴上虽说着甚至于算越界的话,可是嗓音却是轻飘飘的,宛如浸过陈年的酒。 谢知鸢讶异仰脸对上他的视线,男人原本清浅的眸色在暗处落了阴影,连带着那张清俊的脸都看不分明。 她想起原先的那个梦,再结合原先说要去喝茶的客套话,忽地有些心虚,也不知如何回应他这句明褒实贬的话, 邵远倒没再揪着不放,他转眸望向不远处的市集,目光忽地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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