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明白。” 谢时晏并没有太大情绪,似乎早就想到这个结果,他抬起头,问起另一件事。 “臣请问圣上。崇德十五年,公主被囚宗人府,期间,有没有人对她……用过刑?” 皇帝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她到底姓李,谁敢对她用刑,不想活了?” 这倒不是皇帝心软,只是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李家皇室自是比旁人高贵,犯了错可以杀,但绝不能让外人折辱。 谢时晏顿时松一了口气,可皇帝又说道:“但她死不承认和废太子合谋,总归要吃些苦头的。” 看谢时晏一会儿变几个脸色,皇帝笑了,“奇怪,谢卿怎么翻出这些陈年旧事,当初你也是知晓的呀。” “臣……知晓?”谢时晏喃喃道,迷茫中带着不可置信。 穿过记忆的迷雾,谢时晏使劲回想那时候的事。 他早早给李懋送了信,劝他不要轻举妄动,但李懋不听他的,纠集四皇子李玠和禁军副统领张烨连夜起兵,殊不知先帝早就得到了消息,正准备请君入瓮。 李懋兵败已成定势,他不能把自己绑在李懋这艘要沉了的船上,转头找上还是三皇子的当今圣上。 他和三皇子一同师从冯先,他们算是师兄弟,也是至交好友,只是为了那个位置,兄弟都能手足相残,更何况朋友,三皇子不信他,毕竟他是太子的亲姐夫。 形势危急,他必须和太子一脉划清界限,即使,要休了他的妻。 那段时间,他忙着平叛,忙着为三皇子出谋划策,忙着在三皇子阵营扎稳脚跟,分不出半心思在李昭身上,等尘埃落定的时候,圣旨已下,明月公主李昭一同被打为叛党,流放黔州。 他在太极殿门口站了一夜,晨光熹微,厚重的金门开启,皇帝问他,“谢卿,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前途和旧情,你究竟想要哪个?” 一句话,把他钉在原地。 良久,他做出了选择。 “圣上,我与公主夫妻三载,一日夫妻百日恩,臣请圣上饶她一命,臣必当辅佐圣上,肝脑涂地。” 皇帝允了。 他原以为,有了皇帝金口玉言,底下人不敢为难李昭,今天皇帝却告诉他,“总归吃些苦头?” 他……也知晓? 皇帝不悦道:“谢卿贵人多忘事,当初宗人府来报,说明月公主拒不认罪,朕问你对策,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朕的吗?” 谢时晏想起来了。 他说:“此等小事,不必请圣上裁决,宗人府自行做主便是。” 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谢时晏脸色煞白,浑身的汗毛好像要竖起来。 皇帝懒得给他扯过去的官司,他累了,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谢时晏谢恩退下。 谢时晏像个游魂,飘荡在宫里,直到身后的小太监叫了几声“相爷”才蓦然惊醒。 小太监弓着身子,悄悄趴到谢时晏耳旁,“相爷,老地方。” 谢时晏顿感清明,一瞬间,眼底软弱散去,他绷着脸,面无表情往前走。 穿过回廊,绕过亭台,七拐八拐,到了一处隐秘的阁楼,隐约的烛光若隐若现。 两个太监早就懂事地猫在一旁盯梢,谢时晏一步一步迈上台阶,精致的房檐下,皇后笑吟吟朝他走来。 “相爷,别来无恙。”
第12章 后悔 谢时晏冷淡地点头,越过皇后,站在凭栏前,负手而立。 皇后接过宫女手中的宫灯,使了个眼色,顿时,寂静的阁楼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看着谢时晏冷峻的侧脸,皇后幽幽叹道,“相爷近日清减不少。” 似乎没想等到他答话,皇后自顾自说道:“西北战事吃紧,要粮草的急报一封又一封;圣躬欠安,不知何时昏迷清醒;诸侯王虎视眈眈,太子……太子又实在年幼,这万里江山,千秋基业,还要多仰仗相爷。” 皇后顿了顿,深深凝望谢时晏,“相爷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嗯。”谢时晏开门见山地问道:“娘娘有何要事,夜寒露重,长话短说。” 皇后拢了拢身上的狐狸毛披风,莹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意。 “嗳,都是我那不争气的堂弟,脑袋瓜不灵光,读书也不甚上进,偏偏是家里的独苗苗,家里老祖宗偏宠,非要给他弄个一官半职,壮壮脸面,求到了我跟前。” “我寻思这也好办,捐个七品小官不难。可那小子心思大,不屑捐官,非要走正经科举仕途。他四书五经都念不全,免童生试才得来的秀才身份,如今大言不惭要考科举,相爷你说好笑不笑?” 见谢时晏不接话茬,皇后有些尴尬,讪讪道,“开春就是春闱,按照往年惯例,必由相爷担任主考官,我想……” “不可能。” 皇后话音未落,谢时晏当即拒绝了她,“春闱乃国之大事,不容半分马虎,娘娘趁早歇了这个心思。” 皇后笑道:“相爷想哪儿去了,本宫岂是那种不识大体之人。” “本宫是想,春闱在即,请相爷费心指导一番我那不争气的堂弟。” “相爷是崇德十三年间的状元郎,世有大才者,无出其右,若能得到您亲自教导,就算不能高中,也受益良多,不虚此行了。” 皇后的声音不疾不徐,如沐春风般轻柔。她确实聪明,知道一开始提出让谢时晏教导堂弟,一定会被拒绝,于是先提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要求。 果然,谢时晏虽然脸色不虞,但还是微微点头,勉强答应皇后。 皇后达成目的,脸上笑意更深,低低说了声谢,又仿若无意间,透露出宫中动态,禁军守卫、圣上的饮食起居等,无不细致。 末了,还意有所指道:“圣上身体愈发虚弱,日后这朝政社稷,万里江山,还有……我们母子,都要托付给相爷了。” 谢时晏不置可否。 他与皇后各取所需,皇后是皇帝蛰伏之时娶的皇子妃,母家不显,不能给当时的皇帝助力,皇帝一直不喜这个原配妻子。 直到皇帝登基,封她为皇后,对她也一直淡淡。前两年皇帝身体不好,欲立太子,当时陈妃的儿子聪明灵秀,甚得圣心,皇后被逼急了,走投无路求到谢时晏头上,两人就此结盟。 这几年,皇后为谢时晏提供宫中消息,谢时晏把持前朝,助太子坐稳东宫,他们是一对很好的合作伙伴,至少在谢时晏眼中,皇后是一个识趣的聪明女人。 这不,刚看出谢时晏的不耐,皇后懂事地提出结束会话,却被谢时晏叫住。 “臣有一事不明,烦请娘娘解惑。” “臣想问,前几日宫宴,是不是有人,为难了公主。” 谢时晏蓦然抬头,眼神锋利的像把剑——“是、谁?” “竟有此事?”皇后一脸惊讶,“我早就合宫上下吩咐过,务必待公主恭敬,如从前一样,哪个敢阳奉阴违,本宫第一个不饶他!” “这么说,娘娘竟丝毫不知情?”谢时晏一步步逼问,气势凛然。 皇后面上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惊呼道:“相爷莫非疑心我?” “我受了相爷嘱托,早早在坤宁宫候着公主;后来宫宴之上,我怕公主不安,特地让她在我身边,言谈之间多有照顾,这是满院命妇都看到的事!相爷不信我,大可找人去查,本宫问心无愧!” 皇后说的信誓旦旦,就差指天发誓表明心迹。谢时晏不依不饶,冷声道,“公主确实在宫里受了委屈,娘娘身为后宫之主,就给我这么一个解释?” “明日本宫就肃查内廷,必然给相爷一个交代,只是……” 皇后犹豫了一下,悄悄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劝道:“相爷何不亲自问公主,若是真有胆大妄为的奴才以下犯上,本宫第一个不饶他!” 谢时晏哽住。 要是他能问出点什么,此时也不必在这跟皇后费口舌。 公主如今待他疑心重,连着云蕙那丫头也不信他。 云蕙从府医那里拿了跌打损伤药,指明要最好的,肯定是给公主用。 他的公主去时还好好的,回来却用上了药,谢时晏理所当然认为宫里有人怠慢她,但他也知道,她一定不肯对他讲。 皇后正是了解这一点,才有恃无恐,尽管心里恨的滴血,面上依然一派从容淡定,还劝相爷多多关心公主。 她道自己深宫寂寞,如果公主不嫌弃,可以多进宫陪陪她,她也好劝公主,助他们二人重修旧好。 谢时晏心中一动,冲皇后拱手行了一礼,“如此,臣先谢过娘娘了。” —————— 李昭卧床数日,有乔府医尽心尽力地医治,加上没有糟心人打扰,她心情畅快,恢复的也快。 今日天放晴,她终于舍得从软塌上起来,去晒一晒久违的阳光。 这两天汤汤水水不断,可能是丞相府伙食太好,李昭脸色红润了许多,原来尖尖的下巴也变得丰腴,一根丝带束起满头青丝,婉约动人。 云蕙搀着她,在青石板路上慢悠悠散步,走到前院拱门处时,忽然听到了一阵喧闹声。 她停下来,问旁边的守卫,“如此喧嚣,前面在做什么?” 守卫训练有素,恭敬地回答,说相爷在前院宴宾客。 宴宾客? 李昭一怔,随即笑了。也是,她怎么忘了,他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必然振臂一呼,高朋满座,与当初虚衔的驸马截然不同。 她原来以为他不爱热闹。 当初,他们刚成婚的时候,他待自己十分冷淡,她挖空心思讨好他,却始终成效淡淡。 有一次,她偶然得知他喜欢前朝曲老的书法,便花了大价钱从一个富商那里买下曲老名作《中秋帖》,当作他的生辰礼物。 为了展示这个礼物,她还特搜寻了许多书法名篇,准备办一个书画展,在展会上把那幅《中秋帖》送他,博他欢心。她忙活了大半个月,宴请名单都拟好了,可惜计划惨遭腰斩,谢时晏拒绝了。 他说,“臣喜静,不劳殿下费心。” 她不死心地指了指请柬,语气近乎哀求。“那少邀请点人好不好?你看,都是你的同门旧友,你们借着这个机会叙叙旧也好的。” 他冷笑一声,“叙什么?我的同门皆已入朝为官,只有我谢某人领着五品编撰的虚职,有甚么旧可续?” 她讷讷出不出话,只能低下头,小声道,“对不住。” 谢时晏不理她,低头拿起笔,在书上圈圈画画,很多地方都做了批注。他的字极好,密密麻麻的小楷写在缝隙里,丝毫不显凌乱。 她瞥了一眼书的名字,是《国策》。 她再不提宴会,走到他身边,默默为他研墨添茶,添衣挑灯。 那晚,他在书房待了多久,她就陪了多久,后来她也忘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后就在自己的寝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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