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谢时晏在她们这里用膳的时候,李昭剩下的东西都进了他的口腹,从不浪费。当然,相府不缺这点东西,云蕙就是单纯看不过糟蹋粮食。 想当初,她在人伢子手里,啃一个白面馒头都是奢侈,书上写什么酒肉臭,什么冻死骨的,真是一点儿没错!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李昭瞥了云蕙一眼,咬了一角如意糕,甜腻入口,驱散心头阴霾。 “奴婢什么也没说。”云蕙才不会主动提谢时晏,她闷闷道,“我就是想到之前到事了。” “奴婢难受。” 李昭一怔,她买下云慧到时候,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人伢子手里那么多人,她是最瘦最小的那个,手臂还被捆出了血。 她买下了她,原本只是看她可怜,给她一个容身之所,谁知当初极力反对的谢时晏却说,可以做个贴身侍婢。 他说她不聪明,却足够衷心,于她而言,足够了。 一语成谶。 这些年要不是云蕙帮衬,她不一定能撑过来。 思及此,李昭忽然感到些愧疚,她好像把云蕙的陪伴当作理所当然,从来没想过她的过去,她的家人。 李昭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之前?你说来公主府之前么。”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京城人氏,如果你想……找你的亲人,我帮你。” “我不要,我只想呆在殿下身边!” 云蕙忙摇头,她记得很清楚,她是爹娘被十吊钱卖掉的,当时家里添了弟弟,爹娘说只养的活一个孩子,刚好人伢子来收人,她就被卖了。 临走时,她只得到哪个生她的女人的几滴眼泪,和一根红绳。他们说,待家里稍微宽裕,就把她赎回来。 她知道那是骗人的,她早就把那根破玩意儿丢了。 幸而,她遇到了公主殿下,在她心里,她的家人只有殿下和小郎君。 “只要殿下和小郎君好好的,奴婢就好。” 她忽而有些惆怅,“也不知小郎君在黔州如何了,没了殿下压制,这小猴儿还不翻了天。” “慈恩师太肯定管不住他。” 一提起安儿,李昭的思绪也被拉扯,她放下手中的糕点,同样忧愁,“今年冬天这么冷,又雨又雪,他的棉衣恐怕不够穿。” “他又爱胡闹,捉鸡斗狗,爬墙上树,就没他不敢干的。天天滚的一身土,你说我们回去,他不会已经成个小泥人了吧?” 平日里一天不洗就成个泥猴儿,过去将近小半年,李昭都不敢想象他会糟蹋成什么样。她想到城南庙口常见的小乞丐,三五成群,衣衫褴褛脏兮兮,端着个豁口碗,可怜巴巴蹲在地上。 只一想,李昭心里就梗成一团。她问道,“之前你去打听胡商……怎么样了?” 棉衣送过去估计已经来不及了,好歹稍封信,让她知道他平安。 云蕙黯然,“奴婢无能,他们说的话,呜哩哇啦,我听不懂,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会说官话的,他还被抓了。” “嗯?” 云蕙也无奈,解释道,“近来不巧,满城都在搜捕刺客,哪儿都是官兵,胡商人杂,流动性大,官府一直逮着胡商查,已经抓了好几个了。” “等风头过去,我再问问。唉,官府也是无能,沸沸扬扬这么多天,连个耗子都抓不到!” “别去!”李昭急促道,她拽着云蕙的袖子,在手里揉成一团麻。 “不要节外生枝。”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么,万万、不可透露安儿的消息,最好提都不要提。” “我再想办法……总之,越少人知道越好。” 如果今天李珣说的是真的,她可能一开始就被盯上了——她不能冒这个险。 李昭看了一眼窗外,雨小了些,却一直不停,像针一样飘飘洒洒,落在青石板路上,莎莎莎,听的人心焦。 她沉思片刻,起身,“云蕙备伞,我要出门一趟。” “啊?这么晚,去哪里呀。” “问心居。” …… 空旷古朴的房间内,金兽嘴里吐出淡淡的熏香,夜深寒气重,细雨透过窗纱洒进来,窗沿一片湿润。 男人端坐在书案前,身姿挺拔如松竹,跳跃的烛光下,映照着他俊美的侧脸,半明半暗,看不清神色。 他面前是淡黄的信纸,黑字密密麻麻,边角微卷,一定被人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就这样端坐着,一身墨色单衣,贴着他冷白的皮肤,不知挡不挡得住这深夜刺骨的寒意。 雨中传来凌乱细碎的脚步声,接着“笃笃”的敲门声。 男人眸光一闪,他仔细把信纸折起来,压在砚台下,起身,拉开门栓。 门外,女子一手提着红木八角食盒,一手执伞,雨水打湿了她鬓角的碎发,顺着白细的脖颈流下去,落在衣襟里,消失不见。 “相爷,可否进去一叙?” 谢时晏眸色深沉,看着她,喉咙微动,“好。”
第28章 进京 李昭回身收伞,抖落下一滴滴雨珠。 “怎么不点灯?” 她环视四周,把八角食盒放在书案上。房间阴冷昏暗,惨白的月光撒在地上,阴森森。 “呼——”李昭冻得忍不住发抖,蜷缩着肩膀。 “你这里好冷。” 谢时晏拿起披在太师椅上的大氅,“现下烧碳来不及了,你凑合一下。” 李昭犹疑间,厚重的毛领大氅已经披到了自己身上,清冷的雪松味儿袭来,李昭一怔。 他却又走开了。 他站在窗前,背对着李昭,“夜里寒气重,长话短说罢。” 蓦然,李昭感到一种萧瑟寂寥。 在他们新婚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她晚间几次夜起,一摸身旁,却只有冰冷的被褥。 她悄悄拢了衣裳起来瞧,他也如这般站在窗前,一言不发,面色比月光还要冷。 他在外面,她在里面,两人只隔薄薄的两扇屏风,近在咫尺,却犹如千山万海。 ——她连上前给他披件衣服的勇气都没有。 李昭想,他那时候站在那里,是因为被迫斩断仕途,因为被逼娶了一个不喜欢的女人。那么现在呢? 他现在什么都有了,权利、地位、名声……只要他想,连她也可以重新捡起来。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权倾朝野的丞相,在这清冷的夜里,独对残月呢。 李昭下意识不去想这个问题。她拢了拢大氅,去立柜里翻找蜡烛——他一般会放在左侧第三个隔架上,果然,时隔多年,他的习惯依然如此。 “这里太暗了,我看不清楚。” 李昭捻了捻灯芯,接连引燃几支蜡烛,瞬间,房间里亮堂起来,就连冷意也驱散许多。 她这时才看清楚,他穿的如此单薄。 “你——”身上披着人家的大氅,李昭心里不是滋味,“你还有伤在身,何必这么糟蹋自己身体。” 堂堂相府,竟是连个蜡烛和碳火都没有,李昭是不信的。 谢时晏闻言身体一僵,肩膀上的伤口竟真的开始隐隐作痛。 按往常,他定然要把这血淋淋的伤口露出来,哄骗她,惹她心疼。她向来心软,肯定不舍得再生气。 但是如今,他却不想,也不愿靠些小把戏——他的公主受了那么多苦痛,他不能再欺负她。 他只淡淡道,“无碍。” 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摔得浑身青紫,却不肯吭一声的御马少年。 这或许勾起了李昭的一些回忆,她心里有种莫名的烦闷,不舒服。 她深呼一口气,压下莫名的情绪。正色道,“我想问你件事,你可以答或者不答,但是不要骗我。” “当年……”李昭犹豫着,斟酌字句。“当年太子一脉,尽数诛尽了么?” 话音落地,一室寂静。 当年那场大案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废太子李懋尤甚,他们谁都不敢轻易提起。 李昭轻声道,“我今天来不是怪你……或者说是兴师问罪的,我们不谈这个,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当年,太子是不是盗了圣上的一件东西?” 她仿着李珣的话,“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良久,谢时晏终于应声,“没有。” “没有。” 他连着回答两个没有,告诉李昭,废太子一脉没有被诛杀殆尽,废太子也没盗走什么东西。 李昭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右手拇指紧扣着玉扳指,关节勒的泛白。 ——他在说谎。 李昭太了解他了,夫妻三载,她不知暗中观察了他多少次,如果能看清他的正脸,他此时一定是目光冷冽,嘴角微微下垂,凛然不可直视。 旁人看一眼都会被吓到,只有李昭知道,他在心虚。 她又问,“我回京,是否和太子有关。” “不是。”谢时晏淡道,“召你回京是我一念之私,与旁人无关。” 这回说的倒是实话。 李昭霎时松了一口气,她来不及多想,就听谢时晏道,“你不要忧心。” “当年太子一脉,确有余孽留存,打着白莲教的幌子,在京城兴风作浪。” “乌合之众,苟延残喘罢了,待我腾出手来,一网打尽就是,你不要怕。” 李昭心道,她怕什么,她和太子虽亲情寡淡,但好歹是他嫡亲的弟弟,他的旧部,该恨也要恨谢时晏才是…… 等等?电光火石间,她猛然道,“刺客该不会是——” “是。” 谢时晏肯定她,“刺客就是太子余党,人已经招了。” 他所料想的半分不差,他们的目标就是李昭。 沉闷血腥的牢房里,已经血肉模糊的刺客哑声嘶吼,“那个贱女人,罔顾血海深仇,和你个狗贼纠缠不清,枉为人姐!她该死!” 谢时晏目光阴沉,“杀了他的人是我,我夜夜在朱雀街,日日上金銮殿,为何不找我报仇,是没胆子么!” “嗬~”刺客淬出一口血,咧嘴大笑,“狗贼着什么急啊,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兄弟们、都在下头等着你呢,啊哈哈哈哈……” …… 谢时晏敛眉,终究是他连累了她。 当年一案,牵扯甚广,几方势力角逐,不是一言半语所能道尽的。皇位纷争,权力倾轧,这些都没有必要让李昭知道。 他的公主,应是花团锦簇,无虑无忧,她什么都不要忧愁,这一次,他一定能护住他的昭昭,他的…… 妻。 谢时晏眸色一暗,淡道,“马上就开春了,我记得你之前很喜欢京郊别院的春色,你喜欢的迎春花,一直有人打理。” 听话听音儿,李昭马上就懂了他的意思——他要她走。 她蓦然生出一股火气。 凭什么!凭什么他一句话就让她来京城,一句话把她困在相府,现在又轻飘飘一句话,把她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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