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考虑的很周全,若是成功还好,但若是败了……此处离城门不过一里地,他给李昭留下了足够的人手和钱财,他们母子二人可迅速出城,从此改头换面,安稳度过余生。 所幸,上天不负他! 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他会给他的妻子无上的尊荣,给他的儿子万里锦绣江山。而爹娘的期望、谢氏门楣的振兴,他都做到了! 多年夙愿了结,他从胸腔里发出低沉的笑声。不知是不是太过高兴,他忽地眼前一黑,趔趄着一下。 “你没事吧?”李昭忙扶上他的手臂。 “无碍。” 谢时晏没错过她眼里那抹关心,他心下宽慰,却推开她,“我身上脏,莫污了你。” 她身上干干净净的,在他眼中,昭昭是天上的明月,明月皎白,不容半分亵渎,连他也不行。 尽管他此时很想抱抱她,想把那压抑多年的、滚烫的感情诉诸于口,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没关系,他们之间再没有藩篱阻碍,来日且方长。 他看着她,道,“我们回家。” *** 崇德二十二年五月底,皇帝于内宫接见万国来使。于大宴正酣之时,九王李珣起兵谋逆,以谢时晏为首的一众臣子拼死抵抗,终诛杀叛王,肃清反贼。 次日,皇帝病重吐血,口不能言,移居养心殿静养龙体。年仅八岁的小太子监国,太子少傅辅政。 太子性软,且当日一战,血溅宫殿,让小太子更加害怕,终日神色惶惶,朝堂上半句话不敢说,尽数由少傅做主。 两个月后,反贼被诛杀殆尽,传国玉玺归位。 …… 早朝结束,身穿官服的官员陆陆续续走出大殿。 关素卿和谢时晏并排而走,他叹道,“终于——尘埃落定!” “多亏谢兄提携。短短几日,让兄弟我也感受一把何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日一战,他的顶头上官也在场,刀剑没伤到他,可他年事已高,回去后竟因心悸而死。作为升天的鸡犬,他这个少卿摇身一变,如今已成为大理寺卿,官拜正四品。 他看了看胸前的补子,美滋滋道,“走,喝酒去。”如今的好友权倾朝野,又找回了玉玺,值得大醉一场。 谢时晏却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不去。” “嗳——怎么?谢兄也玩翻脸不认人那一套了?” 谢时晏道,“我要给我儿子过生辰。” 七月二十,那小子的生辰日,他记得清楚。 “原来如此。”关素卿恍然大悟。儿子生辰,确实比喝酒重要。 “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入宗祠?” 如今虽然都知道谢少傅和明月公主育有一子,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但到底没入宗祠,礼法上说不过去。 “快了。” 送走使臣,平定内朝,诛杀叛贼……谢时晏近来忙的脚不沾地。还有朝堂的流言蜚语,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谢大人莫非是要窃国不成? 在这个关口,他也不想把李承安推到风口浪尖。 关素卿点点头,“你心中有数便好。” 两人皆身高腿长,很快走到交叉口。关素卿这个浪荡子难得正经一回,他看着谢时晏,语重心长道,“就算再忙,谢兄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短短两个月,他消瘦不少,眉峰凌厉,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触之即伤。现在敢跟他说话的,除了关素卿,就只有李昭母子了。 谢时晏听出他的关心,紧绷的下颌略微和缓,“多谢,我不碍事。” 他近来确实食欲不振,盗汗多梦。御医看了几番,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便也没放在心上。 兴许只是乏了罢。 —————— 长公主府。 李承安今日很欢喜,他穿着一身新衣裳,上面有娘亲亲手给他绣的小老虎。桌上有香喷喷的长寿面,最重要是,今天可以不用读书练字了耶! “娘亲,我能吃了吗?” 他瞅着一旁的李昭,又看看自己跟前的汤面,大眼睛可怜巴巴地。 “我饿了。” 李昭安抚地摸摸他的头。他如今已经没有圆润的头顶了,长出来黑黑的绒毛。李承安不高兴地摇了摇脑袋,“男人的头,不能乱摸的。” 李昭不由失笑,“是,我们安儿是个男人了,娘亲给你道歉。” 一桌子酒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李承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李昭却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门外。直到那个男人姗姗来迟。 “你来啦!” 小不点儿激动地跑过去,像个炮仗,“说好的,今天要带我骑大马哦!” 谢时晏轻而易举接住他,“步从容,立端正。怎么又忘了。” 他自小端方守礼,就连当朝太子,在他的教导下也是礼仪姿态上等,偏偏到了自家儿子身上,让他颇为头痛。 谢少傅甚至会在繁冗的公务之余沉思:小儿的性子究竟随了谁?肯定不是他,至于公主……他自见公主的第一面起,从来都是温婉贤良,这小子除了一双眼睛像公主,其余无半分相似。 不过念归念,终究公主为自己生的子嗣,他心底是偏疼的。这次番邦进贡的汗血宝马,他亲手驯服一匹,送给小儿做生辰礼。 李承安一听眼睛都亮了,他似乎明白了方才娘亲在等谁,他瞅瞅男人,又看看李昭,“娘亲,我可以吃了吗?” “好好好,小馋嘴猫儿。” 李昭也笑了,她转头看向谢时晏,“一起吃罢。” 他近来辛苦,眼下一层薄薄的淤青。 谢时晏顺势坐下。他自不必说,李昭自幼受内官礼仪教导,也是食不言寝不语。可惜李承安不吃这套,他叽叽喳喳,话多的说不完,今日是他生辰,两人都没有阻止的意思,好一片欢乐之景。 忽地,小人儿停了下来。他看看自己面前的大鸡腿,夹到李昭碗里。 “娘亲,书上说儿子的生辰是娘的受难日,对不起,我让娘亲受苦了。” 一句话,让李昭险些落下眼泪。 “你这孩子,今日怎么说些胡话。” 她压下喉头的酸涩,强笑道,“娘不苦,安儿不知道娘亲有多高兴。” 这些年要不是孩子支撑着她,她或许早死在黔州了。她这一生做过许多错事,她不该不听父皇母后的话,不该一意孤行嫁给他,毁了他的前程。唯独生养安儿这件事,她从来不曾后悔过。 李承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夹了一个到谢时晏碗里,别扭道,“我很喜欢大马,谢谢你。” “你多吃点肉肉,娘亲说了,吃肉才长能得壮。” 连七岁小儿都能看出他的憔悴。 谢时晏大为宽慰,虽然这小子至今不肯改口,但他是个纯孝之人,他的眼光不会错,两人又有着割不断的血脉羁绊,相信这声“爹”,指日可待。 有李承安的童言童语逗闷儿,三人这顿饭吃的十分温馨,直到一件小插曲——李承安炫耀娘亲的好手艺,十分大方地让谢时晏尝他的长寿面,却惨遭呵斥。 “胡闹,这也是能分的么!” 长寿面寓意人健康长寿,谢时晏不是愚昧之徒,但涉及这小子,他不敢有半分轻忽。 况且,他怎能不知道她的手艺呢? 她一个公主,十指不沾阳春水,要不是当初为他庆生,她也学不会这个——长寿长寿,一根面不能断,火候小则面生,火候大则煮烂,他尤记得她为他煮的第一碗长寿面,烫红了指尖。 思及此,他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暗流汹涌,他定定看着李昭,道, “昭昭,我有东西给你。” 小儿说的没错,儿子的生辰是娘的受难日。黔州如此清苦,他不敢想象昭昭怎么把他拉扯大,还把他教养的这么好。想起她的病弱的身体,他的心比刀剜还痛。 幸好,这些都过去了,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弥补她。 他低头摸向胸前,却不知怎么,忽地眼前一黑,一切逐渐模糊。他耳边似有千万飞虫在嗡鸣,嘈杂混乱,什么都听不清,只有李昭惊慌失措的脸,渐至黑暗。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主使 权倾朝野的谢少傅病了,已经连续三日不曾上朝。 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病,也不知道究竟有多严重,只是府里连夜从宫中调御医数名,至今未归。 昏暗的房间里,男人紧闭双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劲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死死抓着被褥。 “啊——” 他忽地全身抽搐,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 “谢时晏……谢时晏……” 在吵杂的嗡鸣中,女人飘渺的声音从遥远处传来,像黑暗中亮起的一束光。他挣扎着,如同世间最虔诚的信徒,寻找能救赎他的神灵。 “谢时晏,你醒醒……” 呼唤声越来越近,他剑眉紧紧蹙着,终于,似乎到了某一个点,他蓦然睁开眼睛。 “昭昭——” “我在这里。” 李昭满眼惊喜,她忙围到他身旁,为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你现在怎么样?我去叫御医。” “别走。” 谢时晏拽住她的衣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好好好,我不走。“ 李昭有求必应,把温水递到他嘴边,“你先别说话,喝口水,润润嗓。” 他唇色苍白,若不是李昭时刻用湿巾帕给他润唇,恐怕现在已经唇裂出血,说不出话。 谢时晏乖乖就着她的手咽下去,兴许喝的太急,又捂着心口咳出来,吐湿了衣襟——他向来爱洁,又注重仪表,现在这副狼狈憔悴的模样,哪儿有半分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权臣模样。 李昭却毫不在意,甚至污水溅到自己身上她都没功夫去管。他再不堪的时候她都见过,这些着实算不了什么。 她一边为他擦拭,一边小心地轻拍他的脊背,一摸全是坚硬的骨头,膈的人手疼。 “别慌,慢慢来——” 多亏了多年哄李承安喝药的经验,李昭驾轻就熟,手中的杯盏见底,谢时晏依着李昭的身体,说出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我中招了。” 他就算再蠢,也明白自己是中了暗算,这药好生厉害,竟然让宫里的御医都毫无察觉。 九王身死,皇帝已废,他的仇人如今只剩下太子旧党。可若真是他们,为何不直接要了他的命?自泗水一战后,他重重伤了那人,他们如今就像阴沟里的老鼠,鲜少露面。 醒来不过一刻钟,谢时晏脑中闪过所有的阴谋诡计,却始终没有头绪。他为人谨慎,凡入口的东西必经过几重筛查,回忆他近期的一举一动,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疲乏之症……他的目光逐渐看向李昭。 “昭昭,你先待在我身边。” 他当然不可能怀疑李昭,但对李昭身边的人,他信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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