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月还预备了一身衣裳,想出门的时候让赵荣华换下来,谁知她嫌麻烦,索性只在外头披了件狐裘大氅,带上兜帽便走。 傅鸿怀安排了几个暗卫一路跟随,将人送到醉花楼外。 手一探出马车,便觉得刺骨的冷。 赵荣华缩回去,双手捧着暖炉自行弓腰下地。 香月与桂宛紧随其后,来到门前,便嗅到浓烈的脂粉气,有些婀娜丰满的女子倚着栏杆,见人便弯起眉眼,笑声相迎。 或许她们是女子,门口的姑娘瞥了几回,无一人上前,赵荣华提裙往内走,老鸨恰好送走贵客,见她衣着华贵,也不敢得罪,索性将人拉到一旁,压低了嗓音询问:“姑娘,是来找人还是…” 闹事两字没说出来。 老鸨见多识广,开店这些年见惯了过来寻死觅活,或是冷脸找寻夫君的女子,知道该如何处置才能安排妥当,不影响楼里生意。 只是今日这姑娘长得委实过于美貌,身后跟着的婢女亦比寻常人家更显尊贵,故而她尽量揣摩,脑中飞速过了京中近些日子才娶妻的世子。 思来想去,还是一头雾水。 赵荣华抬手给她一粒金豆子,声音淡淡:“放心,我只是上来瞧瞧,没有旁的心思。” 那老鸨一脸堆笑,忙不迭的跟着她上楼,见她果真只是瞧瞧,只沿着走廊踱步,并未扒开门缝找人,便有些安心。 姑娘若是有事,尽管与我讲,我开这家醉花楼多少年,但凡能满足姑娘的,我一定尽全力。” 谢您了。” 赵荣华一抬眼,从前头最宽敞的堂中一眼便看见了容祀。 香月与桂宛几乎在同时发现了容祀的身影,两人瞪圆了眼珠,没有赵荣华的吩咐,谁都没有开口。 几人像是无所察觉,逛到近处,便听到堂中传来姑娘的笑声。 容祀坐在堂下,风流俊美的桃花眼冷冷的乜着所有人,面前的酒水一概不碰。 他斜靠着软枕,慵懒的打开折扇,挑剔的目光扫到堂中说话的姑娘身上,她已经脸红耳赤说了许久,眉眼更是下意识地勾来,可容祀就是不为所动,甚至像端量动物一般,审视自己。 姑娘心里难免有挫败感,她是楼里的花魁,多少人出高价想同她一度春宵,向来都是她挑人,如今却被嫌恶似的摆在堂中,还要同客人讲男女闺房之事。 她若是做,岂不比讲的更动听。 姑娘愈说愈委屈,眼看着就要梨花带雨,容祀忽然不耐得一冷脸,姑娘的情绪登时又好转起来,那眼光有如淬毒,瘆得慌。 赵荣华跟着听了会儿,方才明白过来,前段日子容祀想的坏招,究竟来自何处。 竟是在此听课的结果。 她眉眼一挑,老鸨以为她生出别的想法,便试探着碰碰她的手肘,用极低的嗓音神秘兮兮道:“姑娘不妨随我来。” 赵荣华不知老鸨何意,便被领到了楼上,楼上环境相对僻静,廊中布置也清雅脱俗些。 她们进了一间雅室,没多时,便有男子相继进入。 赵荣华明白过来,老鸨是将她当成养面首的女子! 她… 她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养面首! 赵荣华脸腾的红了起来,起身便要往外走。 谁知老鸨反身合上了门,旁边最近的那个男子抬起丹凤眼,悠悠投来注视。 对上视线的一刹,那男子明显怔了下,旋即,他挺拔着身子,将人挡在自己身前,声音轻柔且不显油腻:“姑娘喝茶吗?” 赵荣华摇头,左侧又扑上来一个身穿葱绿锦服的男子,标准的桃花眼,与容祀有些像,却远没有容祀的矜贵风流,他二话不说便握住赵荣华的胳膊,将人带到软塌上,极其自然地笑道:“喝什么茶,我亲手酿的果酒,清甜又不醉人,好喝的很。” 说罢,便起身走到柜前,拉开柜门取出果酒,用琉璃盏倒满,款款回到赵荣华身边。 香月与桂宛看傻了似的,面面相觑。 见那男子殷勤的抬起赵荣华的手臂,将那果酒一股脑给她喂下,且体贴的用帕子擦拭干净她嘴角的酒渍,复又靠上去,软软地声音像是从胸腔传出。 姑娘,让我听听你杂乱的心跳。” 赵荣华脸红的几欲滴出血来,在她没动手之前,那个丹凤眼男子一把将他拽出来,施施然紧邻着赵荣华坐定。 桃花眼的男子险些摔倒,看见是他,嗤了声“放肆”,倒也没再坚持。 赵荣华这才松了口气。 姑娘喝口紫笋茶,漱漱口,免得让人污了你的喉。” 咽在喉间的茶忽然呛了口,赵荣华猛的咳了起来。 丹凤眼男子见状,连忙给她拍背舒缓,香月便是想插手,也没法近身,只能看着那几个长相各有千秋的男子争先恐后的献殷勤。 场面甚是诡异。 你们误会了,其实我没有想找你们的意思…” 赵荣华总算得了机会解释。 桃花眼男子眯眼一笑:“姑娘便是寻遍京城,再找不出能比我们更好的男子。” 就是,姑娘,醉花楼的水准你知道,妈妈挑我们是从江南择选的,你不找我们,难不成找那些不入流的?” 三言两语,又将赵荣华的解释曲解。 这一夜说来过的也快,他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到了半夜,赵荣华是不留宿的,香月好容易将她从人群中解救出来,待坐到马车上,这才想起,今日是来找容祀的。 可她眼下的情形,着实不宜相见。 马车咕噜咕噜地往皇城行驶,赵荣华合上眼睛,难得清静下来。 娘娘,陛下是真的…”那几个字羞于启齿,香月攥着帕子,恨不能替她着急。 赵荣华弯起嘴角,睁开眼道:“真的什么?” 您就一点都不急?” 不急。” 您现在仗着年轻,又好看,陛下便是有了旁人,亦不会少去对你的宠爱。 可往后呢,但凡男子,都是喜欢年轻貌美的,若有人日后比您更年轻更好看,那陛下…” 不会。” 赵荣华悠悠摩挲着手指,“他不会。” 香月有些头疼。 从前赵荣华是多么聪明清醒的一个人,即便再得宠,也不该说出这番话来。 试问天底下有谁能笃定夫君一辈子都心无旁骛,只心疼自己一人?便是关系再好的两个,也总有厌倦的一日。 说到底,最后维系的,终是那份亲情关系罢了。 赵荣华盈盈一笑,知道香月心中定在腹诽自己,也不解释。 她相信,容祀与他们不同。 说来也怪,容祀每月总会挑这几日去醉花楼听课,自然,待他回殿内与她厮磨的时候,花样又平添许多。 赵荣华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索性由着他像孩子似的,乐此不疲。 每每兴致高昂之时,来到浪顶,他总能带着她驰骋快乐,末了,便拥着彼此,将炽热融进水中。 容祀去醉花楼,赵荣华也并未清闲,醉花楼的果酒,果子好吃,只要容祀在那几日过去,她亦会悄悄出宫,同那几个男子品茶品花,其中还有个绣功极好的男子,女红跟她不相上下。 两人这日约了比双面绣,便以在冬日偶然开放的水仙花为例。 赵荣华甫一落座,其余几人便殷勤的端茶递水,桃花眼跟她敲打着后脊,又剥了蜜桔送到她嘴中,两人俨然处的似姐妹一般。 丹凤眼照例瞧不上挑花眼,清高倨傲地搬了张桌案,在对面抚琴奏乐。 房中一片和乐。 若后头的事情没发生,便也罢了,偏偏容祀吃茶吃的有些多,起身如厕的光景,听到琴声,便信步走了过去。 偏偏他就不经意那么一瞥,恰好就看到了男人堆里的那个人。 登时,血液似凝固了似的。 浑身上下都冰凉凉地似兜头浇了盆凉水。 真是,好极了。 姑娘,你瞧瞧明泽,知道你要来的这几日,将楼里的衣裳都挑烂了,用的口脂香粉都是好的,可谓精心打扮,费尽心思啊。” 明泽便是那个桃花眼。 闻言,他翻了迹白眼,“口脂香粉都是姑娘赠的,用得着我费心思。” 说罢,又剥了个橘瓣塞到她嘴中,两人嘻嘻一笑,那手便抚在赵荣华肘间,眼睛看着她的水仙花,“姑娘绣的真好看,比宇辰兄好多了。” 宇辰抬眼,手却不停,看着赵荣华的进度比自己快了些,不禁笑道:“姑娘的手又细又长,自然比我灵活,我若是输了,也是心服口服。” 然而一转眼,他便化险为夷,几下飞速地勾挑,几朵水仙花瓣已经栩栩如生。 赵荣华剪断最后一根线的时候,宇辰已经将花绷子传给了明泽。 明泽举起来,与赵荣华的对在一起。 两幅绣图,各有千秋。 容祀就杵在原地看着,看着明泽亲昵的偎在赵荣华肩头,说说笑笑,对面那几人也是,一双双眼睛恨不能长在赵荣华身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容祀慢慢收紧了拳头,愤怒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就如同滔天的火浪推卷着他,理智全无。 他想上前,又因着某种克制而停住不动。 一面是忍无可忍的嫉妒,一面是潜意识里的软弱,他的青筋,鼓的太阳穴突突的乱跳。 胥策与胥临看着他愈发失控的模样,不禁捏了把汗。 可是,容祀没有如他们所料,踹门进去,而是深吸了几口气,转头下了楼。 胥策守在三楼,胥临跟了过去。 在众男子退出去的时候,房中便只剩下赵荣华与香月,桂宛,胥策摸了摸脑袋上的汗,一回头,便见胥临亦步亦趋跟在一个身穿锦衣华服,头戴帷帽的男子身后。 那男子,胥策一惊,人已经走近。 以清贵且目中无人的态度推开了门。 胥策与胥临赶忙避开,唯恐让房中人看出破绽。 香月与桂宛看见来人时吓了一跳,“姑娘不点人了,你回去吧。” 帷帽下的容祀冷笑一声,状若未闻,上前便如明泽方才的举动,倚着赵荣华坐下,想要靠上去,赵荣华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站起来与他保持了些距离。 容祀透过薄薄的纱,看她一脸茫然无辜的表情,不禁拎了拎唇角,摩挲着虎口立了起来。 他拔出腰间的剑。 香月一看,忙挺身挡在赵荣华身前,怒斥“你究竟想作甚?” 外头有暗卫,听到她这个动静,合该闯进来的。 香月怕他们没听见,于是又拔高了音调,重复了一遍。 却不知,门外那些暗卫,皆被胥策胥临挡下,便是香月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进去。 赵荣华却也不担心,“要给我舞剑?” 醉花楼的花样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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