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御琴冷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心中却忍不住想, 府里空着这么多房间, 他便是随便开口求一求呢? 一点都不知道转圜, 笨得要死, 这要是嫁到高门大户去,哪儿能从后宅那些弯弯绕绕里转过脑子来?岂不白白受人欺负? 这要是嫁给寻常农户,笨得人家都能拎着他打一顿。 也就她这种既无家宅纷扰、又不屑动手打人的,才能勉强娶一娶他。 既然君吾不开口求,楚御琴也不开口留,随他的便,待他知道了其中的苦处,自然就明白她的弥足珍贵了。 今日该给君鹿拔除脚上的钩子了,脚上虽无什么能要人性命的要害之处,但若处理不好也是影响甚巨,加上又是在祈王府,大夫都不知道自己救的这个男童是个什么身份,一切都得格外谨慎小心。 烤火消毒、拔除铁钩、止血、上药,每一个步骤都得认真应对,等做完了一切已是一个多时辰后,大夫额间密密出了层汗,将君鹿两只脚都用绢布包扎好之后,才如释重负吐了口气。 君吾看得心惊胆战,知道这样就算是大功告成了,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大夫起身道:“之后便只需按时换药滋补养伤就好了。” 楚御琴摆了摆手,让黑衣卫带人下去结算银钱,看着君吾走到君鹿床边,替其理了理散乱的鬓发,目光格外关切慈爱,即刻嫌弃地皱了皱眉。 那是什么眼神? 那小儿长得那般貌丑,他喜爱成这般?看着比他还蠢。 楚御琴恹恹睨着君吾,道:“不做饭?” “去!去!这就做!”阿弟治好了,君吾满心欢喜,都没听出楚御琴话中的不愉快,他漂亮清润的眸中闪着柔和的微光,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沙沙...沙沙...... 楚御琴听着他蠢笨的脚步声,嘴角又抑制不住地弯了弯,慢慢踱步至床边来看君吾这个差点死掉的阿弟。 叫什么君鹿,明明她的小雀才能加适用这个名字,难道君吾家其他几个儿郎都叫君二、君三什么的? 可真够简省的。 须臾,楚御琴又想,还好君吾是排行第五,要是真叫个君二、君三什么的,她可叫不出来。 正垂眼瞧着,床上躺着的君鹿却缓缓睁开双眼,一双眼睛纯澈无比,天真地望着楚御琴与之对视。 楚御琴面无表情,盯着君鹿看了半天,伸手就将一颗药丸给君鹿塞了进去。 “你醒得不是时候。” 君鹿睁大双眼,被迫咽下那颗药丸,差点被噎死,没过多久又禁不住药物作用昏睡了过去。 这个时辰君吾差不多做好饭了,来唤楚御琴过去吃饭,见她还在偏殿站着,守在小鹿旁边,君吾心头一阵感动,想不到殿下心肠这般柔软,替他照看阿弟。 他一时情难自已,温柔道:“殿下,早饭做好了,我来侍奉殿下用饭罢?” 清悦柔和的嗓音听得楚御琴心里一阵舒服,睨着躺在床上的君鹿得意地笑了一声,才转过身去面如常色对上君吾的眼神,目露几分关切:“你阿弟一时半会儿应该醒不来,你不要担心。” 君吾忙道:“殿下不要额外费心才是!大夫说小鹿已经无恙了。” 楚御琴十分满意,看着自家的笨蛋小雀,只觉得心中又多了几分爱意。 午后,京城阴霾的天气终于放晴,楚御琴坐在园中晒太阳,瞧见宫里的女官带着一队人走来,对她道:“祈王殿下,陛下已经看过您呈上的折子,召您入宫一趟。” 楚御琴早知青鸾帝今日定会找她,早朝便索性告假不去,她可不想一日见青鸾帝两次。 参军虽是个小官职,但全家被抄,青鸾帝不可能不过问,昨夜查清蒋宅买卖人口、草菅人命的来龙去脉之后,楚御琴便写了折子让人连夜入宫呈给青鸾帝,待今日青鸾帝早朝罢后细细阅过,正是这个时候。 宫中的马车已在王府外候着,倒省了楚御琴许多功夫,辗转入宫之后,她便被宣进了青鸾帝的寝殿。 这位陛下生性多疑,当年就连自己的亲生姐妹怀王都防着,楚御琴初被认回皇家觐见那日,她还谨慎到吩咐周围的侍女手中藏刀,生怕她这个来路不明的侄女存了别样的心思。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宣一个外人到自己的寝殿去?既然她有意要宣,多半是在示好,以表信重。 “蒋参军的事,祈王是否处置过快了?”青鸾帝见到楚御琴,开门见山便是一句。 楚御琴道:“杀蒋氏是当时情势所迫,不得不下杀手,韩氏乃自戕,不过事情的前因后果臣已悉数探查清楚。” 她一句话将自己的责任摘了个干干净净,又称自己查案有功,青鸾帝一双深沉的眸子看着楚御琴但笑不语。 她这个捡来的侄女倒是比悯王口齿伶俐多了,呈上来的奏折也是清楚明白,几句话就将事情讲得清清楚楚,可比朝中许多词藻考究繁荣的文官写的好看多了。 “这样隐秘不为人知的事,祈王是如何查探到的?” 楚御琴抬眸,“陛下似乎并不关心案件本身?罪魁祸首藏身司天监,即便如此,陛下也不关心吗?” 青鸾帝道:“司天监来往人数繁多,光是监正收的门徒都有上百,何况那蒋氏并不知晓其人面貌,人又已经死了,如何查得?若是兴师动众调查一番,难免惹得民心动荡,不若就此轻轻揭过罢。” 楚御琴笑了一声,凉丝丝的,原来身居高位的这个,也不关心她的子民呢。 “自然全凭陛下做主。” 青鸾帝见她识趣,进而道:“悯王性子敦厚古板,从容不阿,朕命她掌管国库与内库,多年来未有错处,朕关你才思敏捷、口齿伶俐,可愿替朕接管刑狱司?” 楚御琴回禀道:“承蒙陛下看重,臣自当不负圣恩。” 青鸾帝见她不卑不亢,对其秉性又赞许了几分,不免提点一句:“太女也在刑狱司,届时你二人不免要碰见,都是同龄人,若能在一处联络联络感情,也是好的。” “臣知晓了。”楚御琴道。 天下人皆知当今太女仁德太过,心肠太软,青鸾帝特送她去刑狱司磨练心性,却不知效果究竟如何。 离宫之后,楚御琴骑马回府,途经玉坊却又看见那个灰扑扑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走着,她哼笑一声,将马匹交由黑衣卫看管,自己从一条小巷拐进绸缎铺的后门上了楼。 几日不来,再看见这件绸缎铺,君吾还以为自己记错了路。 他再三确认,左看右看,确认了周遭的店铺景致都对,可这家绸缎庄怎么变了这么多,一踏进里面便是银装素裹奢华不凡,店里清清静静一个人都没有。 君吾有些害怕,踏出来又看了看招牌,只见连店铺的名字都换了——爱吾绸缎庄。 ...... 君吾心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却又因为素日常来的熟悉没有轻易离开,犹犹豫豫地再度走进店里。 走到店铺深处,他忍不住出声:“请问......掌柜的在吗?” 话音刚落,从半人高的柜台之后突然站起一人,带着惺忪的睡眼,看见君吾之后眼神一亮,笑道:“我们掌柜的在楼上呢。” 君吾抿着唇,这个伙计也脸生得很,从来没有见过的,难道这家店早就换了人不成? 这么突然? 还是只是重新装修了一番? 君吾心中忐忑,便问道:“请问,这里的掌柜是换了人吗?” 伙计却不答话,只对他笑嘻嘻地道:“我叫小七,嘿嘿,我们掌柜的在楼上。” “......”君吾移开了视线,总觉得这个伙计脑子不大灵光,还是不要再为难她了。 他一边不安地上了二楼,走到最里面那间原来掌柜的屋子,一边感叹这家店的主人真是有钱,将店面装成这副华而不实的模样,大约是个极不会做生意的...... 他一面想着,缓慢地推开那间门,之间一雪衣女子背身而立,似乎正在俯瞰楼下风光。 看见这一幕的第一眼,君吾心头涌上一股熟悉,总觉得此人他十分熟悉,可因为这女子穿的乃是白衣,又和他所熟悉的那人对不上。 他出声唤道:“掌柜,我又来典卖荷包了。” 话音落下,站在楼边看风景的女子慢悠悠转过身来,狭长的凤目噙着戏谑,盯着君吾悠然道:“本殿竟不知,本殿的继父是如此勤俭持家的。” 入目的脸孔是君吾再熟知不过的人了,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惊讶地往后退了半步,才道:“殿下!怎会是你?这间绸缎庄是殿下的吗?” 楚御琴正要开口,忽然想到之前君吾问她借那三十两银子时抠抠搜搜、犹犹豫豫又暗藏怀疑的眼神,想到他必然是极爱钱的,于是沉吟一声,毫不在意地道:“买些新衣而已,又懒得挑,便随便买了个小楼,你若有喜欢的,大可直接拿走。” 天啊。 君吾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殿下这样不会做生意,不光装潢楼宇如此大费周章、奢靡铺张,遇见熟人竟还白送!这如何使得? 王府里的开销本就十分紧张了! 君吾心中隐隐叹气,却又不想当着殿下的面表露出来,殿下一个人撑起这样大的一个家已经很不容易了,楼下那个伙计一看便知是个脑子不灵光的痴儿,这种人殿下都不嫌弃收为己用,她是多么善良的人。 这银子不耐腐蚀,万一被什么贼人盯上说不定还有危险!到时候要是全被偷了去,王府的情况岂非更加雪上加霜! 君吾真心实意地为祈王府操心焦急着,尽管他尽量掩饰得很平常,可楚御琴一眼就看出他心中又藏了七七八八的小心思,不免纳闷。 他看上去怎么就一点也不高兴呢? 反而还更加忧愁了。 怎么了?他对这绸缎庄究竟有何不满意? 难道是里面的货物都太过陈旧老套,他不喜欢? 楚御琴瞥了一眼君吾身上那件老气横秋的衣服,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没好气地问:“来干什么?” 君吾默默咽了下口水,他本来就是来卖东西不贴家用的,这些荷包若是卖给殿下,那和由殿下直接养着他有什么两样? 于是他坚决摇了摇头,道:“没事,我只是来随意转转,这就回去。” 楚御琴拧着眉心,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冷道:“不是来卖荷包吗?” 她一边问,一边后槽牙磨得发痒,君吾来时说的第一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那些荷包竟然不是送给她的!是他跑来卖的! 说他蠢笨至极他还真是一点也不聪明!缺钱不知道管她要?还是说他成日待在王府实在闲得慌?不做点什么就浑身发痒? 这下倒是好,这京城不知什么阿猫阿狗都用上了他亲手做的荷包,而她堂堂祈王,连个边角料都没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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