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她不过是曾经帮助过周家的恩人的孙女,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就算要接她,也不至于他一个当家大爷,堂堂的兵部尚书亲自出面。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还要查案。 “禇家留不得……”屏风后,那年轻人依旧脑袋迷糊,“张大人意思是褚家杀了那姓江的一家?圣上早就知道了?” “圣上眼线布天下,有何不知道的?禇家原本就是在江南那一带做生意起家,死的是禇家的对手,可太叫人怀疑了。” 年轻人声色突然惊恐:“禇家还没解决,那我们如今在此谈论此事,岂不是,岂不是有违圣上意愿?” 众人哄堂大笑。 “贤弟啊贤弟,你这反应将来实在是不好做官的,否则,怕是被人扒了皮都不知道啊。” 年轻人晕晕乎乎,被人敲了一下脑袋。Ș “王家和褚家的事,早就已经尘埃落定。一盏茶前,宫中传出圣旨,革去王家族长帝师太傅一职,全家流放黄州。禇家因为有贵妃的求情,倒还好些,但也是全家贬为庶人,三代不得再入京为官。你方才看到的那一队刑部人马过去,带头的就是小周大人周渡周明觉,瞧着方向,估摸着是去禇家抓人去了。” “啊?!” — 江瑜珠浑浑噩噩,被陈婳拉着走出茶馆。 “适才他们口中那个钱塘富商,就是你们家吧,瑜珠?” 钱塘,富商,去办案的兵书尚书周开呈大人,一切都对的上。 “是。”她眼睛眨的飞快,不敢信自己是在上京一间茶馆中听到的自家消息,也不敢信,他们全家上下包括丫鬟仆妇几十口人命,罪魁祸首家居然只是全家被贬为庶人,就此而已。 稍显燥热的夏夜,她却冻到浑身都在发抖,一路怎么回的周家都不知道,又怎么见的温氏和老夫人,怎么回的自己屋都不知道。 “瑜珠,既然事情今夜已经尘埃落定了,那说不定,明日大爷就会来告诉你关于你家的消息了,你看开点,好歹他们是得到惩罚了。” “得到惩罚?我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命,全部被火烧死,他们只是全家被贬为庶人,这也算得到惩罚?” 江瑜珠觉得荒唐,此时此刻,这个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显得荒唐。 “可他们毕竟还有一个在宫里当贵妃的娘娘撑腰。”陈婳道,“瑜珠,人得向权力低头,不论何时都是。” 人得向权力低头,江瑜珠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走在街上,连看到知府县令,都要及时屈膝行礼。只是她还是不甘,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什么贵妃的母家,就可以不必以命偿命呢? 她红着眼,捂着嘴角忍不住呜咽,连哭都不敢哭的太大声。 陈婳好言相劝了几下,便有些不耐烦,见她依旧只会落泪啼哭,道:“好了,慈安堂最需要宁静,如今夜都已经深了,你还这般哭,会吵到老夫人睡觉的。” 寄人篱下,便是这样连哭都不能自由地放声哭的。 江瑜珠忍着泪水点点头,等到陈婳走了,才敢又小声地呜咽,闷在被子里将衣襟被罩全部打湿,云袅陪着她一块儿哭,主仆俩抱在一处,渐渐的,便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直至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过来,问她是不是有何不妥,路过她的屋子,只听到一阵沉闷的哭声。 江瑜珠连忙擦干眼泪摇摇头,一个劲儿地跟刘嬷嬷解释,说自己只是想家了,一时情绪失控,才会如此,周家并无任何不妥。 刘嬷嬷叹气,也算体谅她,安抚了她几下才离开。 江瑜珠目送她逐渐融入黑暗的背影,心下灰败,摸摸眼角新泛出的泪水,叫云袅给自己准备了盏灯笼。 她想去花园散散心。 再这样在屋子里闷下去,她怕自己永远只会想着那一件事,不停地哭。 周家的花园偌大,她寻常时候走完都要花上小半个时辰,如今心里装着事,夜色又深,走的便比以往更慢。这里停停,那里看看,拎着灯笼照在水中央,明明只是想数究竟有多少涟漪在推动自己昏暗的倒影,最终水中却不期而至三个倒影。 除了她,还有她的爹爹和娘亲。 “爹爹,娘亲,瑜珠想你们了。”走过大半个花园已经控制住的泪水,在这一刻又不可避免地上涌。 她哭的小心翼翼,不敢惊动这里的一草一木,生怕有个人过来会发现她,说她在抱怨周家的不好。 这样的泪水压抑又绝望,她独自蹲在湖边,埋头崩溃了许久。 自前厅方向有盏灯火正徐徐向这边而来,她也没有发现,直至小厮的一声“谁在那里”,她才狼狈地抬起头来,满脑袋的泪水和汗水糊做一团,楚楚可怜。 她顺着灯火的微光,看见来人的模样。这次的他没有骑马,而是站在平地上,端正的武袍青蓝相间,腰间一如既往佩着那枚刻着刑部字样的铁牌。他眉宇清正,锋利的眉峰有如刀削,星目朗朗,坚毅有神。 高大,挺拔,威严凛然。江瑜珠在看清他之后便有些怵,瑟缩着起身,福了一福:“大表哥。” 那人听到她的话,显然顿了一下,旋即拧紧眉头,如同审问犯人一样严肃地审问她:“你是何人?” “我是江瑜珠。” 瑜珠知道他在办禇家的案子,那必定也是将她家的事和她的来历调查清楚了的,便不再费口舌与他详说,只是又垂首,整理了下自己狼狈的哭容。 “为何半夜独自一人在此哭泣?”他好似真把她当成了他刑部的犯人,每一句话都直中要害。 “我只是想家了。”瑜珠怯怯地说着,双脚并拢,不知为何,很想从他的眼皮子低下逃走。 对面之人静了片刻,听完她的回答,不知在想什么。她也不敢抬头去看,只听见冗长的沉默过后,他才道:“日后周家就是你的家,从前家里的事,自己看开些吧。” 江瑜珠忙又福了一福:“多谢表哥开导。” “嗯。”他喊身边小厮掌灯,正要从园中另一条路走,瑜珠却忽而闻见夏夜清风送凉,连带将他身上的点点血腥也弥漫开来。 “表哥!”她突然又上前一步,提着灯笼紧张地看着周渡。 周渡回首,无声地望着她。 “我,我有件事想要请教表哥。”瑜珠抓着灯笼柄的手心已经在出汗,脸上涔涔到反着光的汗和泪也没处理干净,就这样完全暴露在周渡的眼皮底下。 他又应了一声,询问的眉眼示意她有话直说。 江瑜珠做足了心理准备,依然还是紧张,说话时软糯的声音不住在颤抖:“禇家,当真是放火烧了我全家的凶手吗?” 周渡望着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不知道她久居深闺,是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这种事的。 “谁告诉你的?”他带了点低压的警惕道。 “街上,茶楼里,有人在说。”瑜珠见他的神色有异,知道这多半是真的,又问,“那圣上对禇家的处置,也当真只是全家贬为庶人而已吗?” “而已?”周渡正过身,刚正不阿的一张脸正对着江瑜珠,居高临下带着压迫,“你知道为了从褚贵妃手里扳倒禇家,多少人花了多少心血才完成的这一步吗?在你嘴里,就只是一个‘而已’?” 瑜珠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在倒流,湍急颤抖:“可是杀人偿命,禇家杀了我全家,难道还不能叫他们的主谋以命抵命吗?” 周渡冷了脸,办了一天的案子,浑身都沾着他人的血腥,本就不是很舒服,听到这种小姑娘单纯过头的想法,实在是一点仁慈都没有,只想对她劈头盖脸教训一通。 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毕竟是家里的客人,又刚失了双亲,年纪尚小。 他听着不知哪棵树上的蝉鸣,最终只是冷淡道:“夏虫不可语冰。” 作者有话说: 开始了,周狗他开始狗了……
第4章 脂粉味 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江瑜珠失神落魄地回到自己屋里,乞巧夜半漫天的星辰浪漫没能叫她振作哪怕一点。她倒在榻上,任由泪珠垂落,一言不发,盖起被子将自己闷了一晚上。 云袅翌日唤她起来,发现她两只眼睛全是肿的,不知是熬了深夜还是干脆哭了一整晚。 “这可怎么去见老夫人。”她忧愁道。 江瑜珠自从住进周家之后,每日雷打不动的都要去向周老夫人请安,顺便陪她用早饭。 无他,因为是她发的话,周家才会将她这个可怜的孤女接回来。当年在钱塘,受过她祖父救命之恩的,也就是周老夫人以及故去的周家老太爷。 原本周江两家在钱塘,也算近邻,江家祖父是行伍退下来走镖的,周家祖父却是个当时难得的读书人。 周家祖父在二十岁那年,一举科考中了州府的头名,顶着秋闱解元的名头,举家上京赴考;第二年春天,又顺利过了会试,殿试,为二甲进士,官封翰林院。自此,便开启周家一路亨达的官运。 而江家,从她祖父走镖到父亲经商,都是一直定居在钱塘,未有离开。 两家的差距越来越大,自从周祖父上京城后,其实便再没有联系过了。Ș 这些都是周家大爷周开呈去钱塘接她的时候跟她说的,在此之前,她全然不知自家祖父母在京城还认识着这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知自己无依无靠,如无根的浮萍,到底要漂向哪里。 “拿点粉来抹上吧。” 她望着铜镜中憔悴臃肿的面容,自己也觉得难看。今日还不知要不要见外人,她如今是周家的表姑娘,不论做什么都代表着周家的一言一行,昨日当街被褚家女儿训斥已经够丢人了,她不能再给周家丢人,也不能叫周老夫人再为自己操心了。 对镜描妆的时间花的久了一点,等她赶到周老夫人的堂屋时,陈婳已经先于她一步到了。 许是江瑜珠到周家的这些天从未往脸上抹过东西,即便像昨日乞巧那样重要的节日,也是素面朝天便去了,所以今日瞧见她脸上抹了胭脂水粉的时候,陈婳不免觉得稀奇,多看了几眼。 “说,你是不是因为知道今早大表哥要过来,所以才特地抹的粉?”趁着老夫人还未出来,陈婳悄悄问她。 “今早大表哥要过来?”江瑜珠全然不知道这件事,直接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此事。” “那你怎的化这么好看的妆?”陈婳不信,“你素日里什么都不抹,姿色便已经是我们常人所不能及的,如今再化这么精细的妆,真是要将我比到尘埃里去了。” 瑜珠嗔道:“姐姐又胡说。” “我可没有胡说。”陈婳又笑着勾勾她的下巴,“小瑜珠,说实话,你是不是对大表哥起了心思?” 江瑜珠脑袋摇的似筛糠,惊愕她如何会问出这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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