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瞧出了猫腻,问她在想什么。 “周池,好像找到了。”黎容锦犹豫道。 萧神远如今正在外放,也是趁着年节才有功夫带她和孩子回上京与父母团聚,而就在他外任地方的渡口,有人说瞧见了周池的身影。 当年他一封书信就离了家,说是要去找陈婳,周家人也不知道陈婳被陈家带回去后,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所以只能派人也赶紧去陈家相问,试图能借此找到周池。 结果,待他们在陈家问到地址,派人追过去之后,那地方早就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照顾人的丫鬟婆子,哭着说是前些天有个男人找了过来,把人和孩子全都带走了。 至于带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这些年,周家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他,甚至萧家和黎家两家也因为这层姻亲关系,一直在帮忙,每每是注意到点什么动静,都不忘来周家知会一声,哪怕是只有一丝的可能。 黎容锦又详细说道:“那人说看到的是一家三口,男人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女人大着肚子,看着像是快要临盆的样子,前几日正在渡口上了岸,不知要去往哪里,神远已经往下面的各个地方都送了消息,说是找到人,先不要惊动,悄悄跟着。” 自然不能惊动,一惊动,万一人又跑了,那一切又得从头再来。 瑜珠抱紧了手中的汤婆子,神色淡淡:“回来便回来吧,只要不出现在我眼前,那便什么都好说。” 她这辈子,可以原谅周渡,可以原谅周韶珠,可以原谅那些曾经都欺负过她,踩过她一脚的人,甚至可以原谅温氏,原谅周家已经故去的老夫人,但独独不可能原谅陈婳。 那是亲手推她入深渊的人,亲手将她的一生都差点毁了的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原宥,不可能再对她抱有一丝的同情。 “所以你同周渡住在外头还真是明智的决定,若是周池一定要迎陈婳进门,那将来在家中,你们便是妯娌,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都觉得恶心。”黎容锦道。 瑜珠垂眸,虽然没有再说话,但心底里也是万分同意她这个说法。 住在外头,当真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 是夜的清水居,卧房里一切都很安静。 瑜珠独自坐在床头看书,床前点了一盏尚且煌煌的油灯。 周渡推门进来,对于这种静谧已经习以为常。 他走到床边,坐在瑜珠跟前,高大的身形瞬间投下一片极重的墨影,落到她的书页上,引得她抬头瞪了他一眼。 他笑了笑,将她的书抽走,俯身将人圈住,裹挟着一身冰凉清淡的酒气,将脑袋枕在她的肩上。 “姑父姑母难得回家,便陪着多喝了两杯。”他下巴冒着有些硬刺的胡渣,蹭了蹭瑜珠的脖颈,“别嫌弃我,嗯?” “嫌弃。”瑜珠偏要唱着反调,推了推他的脑袋,“一身酒气,洗漱了才准上床。” 周渡不应答,只是闷闷地笑着,圈紧她的腰身却紧一点,再紧一点,直至听到瑜珠似受不了地嘤咛了一声,才松开她,眼里含着幽幽的期待,起身即刻喊人送热水进来。 瑜珠红了半边脸颊,知道他没什么好事等着自己,因着陈婳和周池的事,今日并不想多搭理他,便选择不再等他,径自钻进了被窝里,将自己闷的只剩 半颗脑袋。 周渡洗漱完回来的时候,便见到片刻前还在等他回来的妻子,如今竟已经在拿后背对着他。 他滚了滚喉结,兀自也掀起被子钻了进去,用惯常的姿势从头往前抱住瑜珠。 “是不是有心事?”他问。 瑜珠不说话,但周渡约莫已经猜到了。 他双手不安分地动着,叫瑜珠想要假寐也不能够,正想拿脚踢他,却被他顺势钳制住,长驱直入,攻城掠地。 床前的油灯一直没有熄灭,晃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明,照亮榻上纠缠的身影。 “是不是知道周池的事情了?”他问。 “嗯。”他的热汗滚落了一滴到瑜珠的脸颊上,烫的她浑身酥麻。 “抱歉。”周渡哑着声道,“他毕竟是我弟弟。” “我知道。”瑜珠模糊着眼睛,“那是你弟弟,他要娶谁,同谁在一处,我都干涉不了,日后眼不见为净便是。” 听她语气中满满皆是退让的意味,周渡是夜虽然吃了个半饱,但心下里却很不是滋味。 在瑜珠同意再度与他试试看的时候,他便暗地里发过誓,此生不会再叫她受一点委屈,如今这样的情况,她总还是委屈的。 他抱紧了瑜珠,听她在自己怀中渐渐呼吸绵长,睡颜安稳,心底里最不可及的那片柔软,便又被轻而易举地打破。 翌日天不亮他便早起,前去调查周池之事。 萧神远外任的地方距离上京也不远,赶马快些的话,一日便能到。 瑜珠等在家中,见他一整日都没出现,便知道他这晚大抵是回不来了,独自在清水居睡下,夜半迷迷糊糊,却听到身旁有人的动静。 屋里没有点灯,她恍惚惊醒,见到床前果真有个黑影在动。 看个子,看身形,都是周渡没错。 “你怎么回来了?”她满是疑惑,想要起身,却被周渡赶紧又摁了回去。 “刚过丑时,起来做什么?”他蹑手蹑脚,回来的响动已经极小,不想还是吵醒了她。 他褪完衣裳鞋袜,跟着挤进被窝里,瑜珠顺势被他揽进怀里,问:“人找到了吗?” “嗯。”周渡低低地应着,“人就在京城往西三十里地的庄子里,说本来是想趁着年节带着她和孩子回家来,有个名分,认祖归宗,结果临到半路,她身子不适,怕是要生产,两人为了稳妥,便选择走了陆路,临到半路的时候,却真的生了。” 所以年节才赶不及回家。 瑜珠沉默了一番,道:“周渡,明日我想回家。” 回他们自己的家。 这一大家子的人,她当真是没有一个真心实意喜欢的,从前没有,如今没有,往后还会有更多的没有。 周渡知道她的心思,吻了吻她的额间:“好,我带你和孩子回家。” 翌日瑜珠便真的收拾东西打算离开,温氏知道后,说什么都是不让。 “明觉休沐不是还有几日吗?怎么这么急着走?”她一边将包裹放回去,一边观察瑜珠的神情。 “你是不是知道周池那混小子带着陈婳回来了?”她面色紧张地问。 瑜珠不说话,只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温氏便已经再清楚不过。 “瑜珠。”她深吸了口气,“我同你保证,只要你不松口让她进门,我绝不会让周池带着那个女人和孩子回来。” 她话说的信誓旦旦,却叫瑜珠微微蹙起了点眉心。 温氏执起她的手,认真道:“我知道你如今是怎么想的,你定觉得,周池都为了她三年不曾归家了,还同她有了两个孩子,我这回便是无论如何也会同意他们的事,叫他们带着孩子高高兴兴地回家来。” 她坚毅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瑜珠,你才是我们周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你肚子里怀的,才是我们周家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我不会叫陈婳那个女人回来骑在你的头顶上,更不可能叫她的孩子越过你同明觉的孩子去,你放心,此事我不会那么快便同意,你好好地留下来,安心等明觉休沐结束了再回去,成不成?”! 89 即便温氏再苦口婆心,瑜珠这日还是选择了回自己的家。 临走前,她同温氏说的清清楚楚:“我是厌恶陈婳,但我也自知,自己没有资格参与到周池的婚事当中,他们俩的事,你自己做主就行,没有必要来过问我,也没有必要非得我点头才行。” 说她没心没肺也好,说她冷情冷血也罢,她觉得自己做的已经足够了,她不想见到陈婳,即便是她三跪九叩到自己门外请求赎罪,她也不想再见到她。 留在周家,她便会无时无刻不被陈婳和周池的消息打扰,她好不容易才从从前的阴影当中走出来,才不要回到其中去。 那日她走的决绝,还有周渡一路态度强硬地护着,所以温氏到底也没能拦下他们。 只是她不见人,人总是会来见她。 这日,她在铺子重新开张的时候见到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眉眼灵俏,五官小巧又端正,见到她便定定地仰着脑袋,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仿佛会说话。 瑜珠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天生没什么戒心,见她站在门口不肯走,便颇有耐心地俯下身去,问:“小姑娘,你是谁呀?” 小姑娘摇摇头,脑袋上浅浅的流苏晃动。 瑜珠又问:“那你为何要站在我的铺子门口?你的爹娘呢?我把你送回到爹娘身边好不好?” 小姑娘又沉默地摇摇头。 瑜珠遂打量她的穿着,见她的衣裳鞋子都是价值不菲,绣工精良,便思忖,她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那便好办了,富贵人家的小姐走丢了,家里人定是会来找回去的,她只需将人交到京兆府,再由京兆府向全城发告示,她家里人便能将她找回去了。 她蹲在小姑娘跟前,再次确认了一遍:“你是找不到你的爹娘了,对吗?” 小姑娘终于点点头,却又突然再次摇摇头。 “伯母。”她稚嫩的童音一下子惊到了瑜珠。 “你喊我什么?”瑜珠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你怎知我是你伯母,不是你婶婶呢?” “是伯母,就是伯母,娘亲说过的!”小姑娘突然万分坚定的模样,叫瑜珠一时晃了神,而稍后,她便回缓过来,知道了这约莫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太久没见过陈婳了,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如今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眉眼间的灵动,不就同当初的她一模一样吗? 她稍有了些警惕,轻轻地摁住小姑娘的肩膀:“那你告诉伯母,到底是谁叫你到伯母这里来的好不好?” “是爹爹和娘亲叫我过来的。”小姑娘如实用脆生生的声音回答道,“娘亲说她没有脸来见伯母,叫我来向伯母赔罪。” “你娘亲要你来赔罪?”瑜珠突然觉得好笑,不知道这回陈婳的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那你想怎么向伯母赔罪?”她眸中已经没有了先前对小姑娘的那点温柔与耐心,转而是用一种十分冷淡的语气问道。 小姑娘却察觉不出什么,只又按部就班道:“娘亲在前头的酒楼里摆了宴席,想要请伯母过去。” “请伯母过去做什么?” “请伯母过去赔罪。” 小姑娘稚嫩又认真的语气,叫瑜珠有片刻的动容,可她若因为这样一个小姑娘,就要上赶着去接受陈婳的道歉,那她过往那些受尽屈辱的岁月,也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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