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眷下属之词不计入证。”祁青鹤打断了他的话。 “——那大人又有何证据证明我说谎?”烈麟面上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好似自己有蒙受了天大的冤枉,“护驾不力,我知自己是为该死更难逃其咎,大人即便一向与西陵王府不和,而今故主已辞,我亦愿全权领罚,如此大人又何必还要再加罪于我置疑我的忠心?” 这话说的人愤慨,听的人也愤慨。 只堂上正坐的人神色平静。 祁青鹤望着下面痛词神伤的烈麟,面容平淡的略微侧了侧目自案上翻出了一卷黄卷,随即抬头望向了他说道,“你既拿不出证据,本官这里倒正好有一份可以证明你当夜在王府的口供。” 说着,将那一簿黄卷扔了下去。 烈麟神色一震,满是愕然的望着那一份飘落下来的黄卷,看着上面写着自己当夜在王府给王爷庆酒,还不小心喝得烂醉,被搀扶着回去了厢房。 烈麟震然的抬头望向了高堂之上的祁青鹤。 “大人,我——” “带下去,先杖三十。”没有再给他一丝辩白的机会,祁青鹤抽出了案上的令签扔在了地上。 “大人!大人!” 候在一旁听遣的差役领命走了过来,两人正左右将跪在那里的烈麟给押了下去,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了杖脊的声音。 只听着便觉得肉疼,却只闻闷声不见惨叫。 “祁大人是从哪里得来的口供就这般的笃定了?”眼看着人被下去杖脊,旁座的沈鸿中脸沉如铁。 “既敢笃定,自是有过验证,世子可是还有什么疑问吗?”祁青鹤道。 沈鸿中没有再说话。 惊堂木再一拍。 祁青鹤道,“带西陵王之案要犯仲藻雪。” 高阳又斜去了一分,那阳光照入了眼里可生得刺目,尤其是对于经久身陷囹圄许日里都不曾见光的死囚来说。那光芒实在是太耀目了一些,以致于照在身上都觉得有几分灼烧感。 铁链声响了一路,遍身的镣铐每一步都走得迟缓而又艰难。 仲藻雪被押过来的时候,看到外边正在被杖脊的烈麟一顿,目光转而又望向了秘堂的朱门。 “进去。”押送的差役冷声。 “……” 仲藻雪收回了视线,披着一身的镣铐走进了那一方秘堂中。 抬眸。 正看着高堂坐着的祁青鹤,见他穿着一身朱红锦云的官袍。往旁边的还有鲜少见到的纪王爷,世子沈鸿中,甚至连镇西军的将军郎林也在一旁听堂。 堂下的单正阳正在整理着案簿,一旁的刘师爷则是趁隙研着墨。 只看了一眼,仲藻雪便敛下眸。 随即未有多言的负着一身镣铐缓缓的屈膝跪了下去。 “堂下要犯仲藻雪。”祁青鹤危坐高堂望着她,“来时你应当看见了外面烈麟所受的杖脊之刑罢。” “看见了。” “知道他是因何原由吗?” “不知。” “蓄意隐瞒案由真相,当庭撒谎扰乱案情的假证之罪,本官赐了他三十杖脊。”祁青鹤翅帽不动,望着她的那一双眸子很是深沉,“如此说,你明白了吗?” “……” 仲藻雪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伏首相拜,道,“我明白了。” 一拜起身。 仲藻雪望了一眼旁边坐着的纪王爷和世子,似有微眯了眯眸,转而望向了祁青鹤,“大人宣我过来,是想继续审我,问当夜的另一个从犯是谁吗?” 祁青鹤久久的望着她,自是有注意到她目光的转向。 猜得到她心里的盘算。 祁青鹤沉下了一双眼,却没有开口顺着她的话问出来,而是自顾着站起了身,神容冷清从容的自堂上走了下来,却是半点儿也不急着开口的样子,让人一时间窥不得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你是为什么去的黎安?”半晌后,祁青鹤开口。 全然不在预料之中的问题,仲藻雪一怔。 沉默了一会儿,仲藻雪道,“……离开临安后我没有其它的去处,就顺着山道一路走着,混迹在了乞丐难民当中,原是只想着跟着下派至黎安救济的灾粮,讨一口饭吃。” 祁青鹤侧眸之下久久的望着她。 她的脸上有着比之前还要平静的淡然,在沉默之余说出这一席话。 仲藻雪跪在那里抬首,“近了隆冬,黎安那一年又是大雪,我不想像那群人一样冻死饿死在街头,便去敲了王爷的别苑,献媚讨好于他,巴望着他能施舍我一些残羹冷炙留得我一席之地。” 座堂之外的沈中纪冷嘲了一声,“贱妇!” 仲藻雪置若罔闻。 祁青鹤立在堂下望着她没有说话。 又走去了几步,再问,“途中同行人氏?” 仲藻雪道,“记不住,反正多死在了路上,我又怎么会记得住?” 作者有话说: 真假掺半,不要信。
第24章 针芒 高堂, 悬镜不染一尘。 仲藻雪背脊笔直的端腰跪在了堂下,一双手但负着铁链,只神容平淡说道, “记不住, 反正多死在了路上, 我又怎么会记得住?” 记不住,是真正的记不住。 在那一条又一条坑坑洼洼的蜿蜒难履的蛇道上, 有他处逃难的人,有背井离乡的人,有受罪流放的人, 有为了那上派下来微薄的一口救济灾粮,从这一方难土走到另一方难土的人。 沼谷, 恶瘴。 那遍地倒下的的饿殍,形容包骨, 不知姓名。 有太多太多撑不下去死在路边的人, 或是发饥,或是病疾,或是被人平白无故打死。兴许前一日还勉力的维持着一个人的模样, 撑着一口气说上几句话, 但到了第二日许就再也没有了生气。 砌在路边的尸骸渐渐的脱了肤肉,至遗成白骨,便和着一地的红花抱眠同冢。 那一年的雪下得特别的大。 许是天地哀恸, 为那路边一具具的无名骨披作了一身白袄。 仲藻雪端身跪在了堂下, 神色平淡的说道, “这一路上, 走去黎安的灾民不计其数, 往哪里来的人都有, 或然是乞丐,或然是流犯,只走在了那队伍里头,你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同他们一道的人,如此可算做皆是同行人氏。” 祁青鹤侧身久久的望着她,清冷的眸子不觉藏着痛。 “为什么要离开临安。”他问。 “大人又为什么离开临安?”仲藻雪抬头望着他,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 祁青鹤没有说话。 “连大人都呆不下去的临安。”说到这里,仲藻雪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竟然笑了起来,“我这么个有犯七出天地难容的贱妇,又要怎么一个人呆下去呢?” 那一双望向他的眸子已是再也没有了一丝情意,连带着愤怒与怨恨都不着一色。 平静的只剩下着漫无边际的苍茫与寒凉。 他原是铁石心肠的人。 但任是他这般铁石心肠的人,看着她如今的这副模样竟也是会觉得痛。 “你这等不知廉耻的贱妇,早该在当日就自尽了!”听到这里的沈中纪冷笑着站起了身,“王妃当年留下你这一条命,也是看在仲家书香望门,给仲书国一个颜面,倒是你这个贱妇不要脸面好死不活的拖着这条贱命苟延残喘至今!” 祁青鹤面容生冷,好似蒙了一层寒冰一般。 仲藻雪平静的抬着头望着他,道,“纪王爷说的没错,那一日我原就该死去。” “祁大人,如此这般你觉着当真还有再审下去的必要吗?”沈中纪冷道。 祁青鹤没有说话,只是侧身久久的望着她。 “你是如何知道西陵王去了黎安?”祁青鹤收回了视线,半点儿也不为所动的再问。 “——!”沈中纪想要发难,被一旁的郎林拦住了,只得忍怒的甩袖咽下一口气重重的坐了回去。 “黎安小城,骤然来了这般的大人物,想不知道怕是都难吧?”仲藻雪道。 “西陵王是因何去的黎安?”祁青鹤问。 “赏梅罢。” 仲藻雪微微歪着头,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笑了笑,“带着前来黎安赈灾的三箱白银,兴致勃勃的与一众的大人和皇贵去看黎安冬日里的一枝红梅,再顺道发三日的寒粥赈灾。” “三箱白银?” “对,抬来的时候只有三箱。” 仲藻雪笑了笑,仰着头好似一个孩童般的天真无知模样,“王爷体恤民情,怜悯民苦,用那三箱白银全置办了几桶的白粥和馒头,足足发了有四个时辰哦。” 说到这里,仲藻雪停了一下,又仔细的想了想,笑着说,“在整整二十四天里呢。” 郎林铁血心性,听到这里心里愤慨难耐的握了拳。 他们军人夙夜驻扎边地,行军打战,生煎生熬得那般的苦日子,就是为了杜绝贼寇觊觎,求得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但他们拼了命的将那些个狼烟战火推之以骨肉铸就的铜墙铁壁之外,免得了国中百姓遭受战火纷争。 却不想这些他们拼了命保护的百姓,竟会是这般的死于太平安康的盛世之下。 何其的讽刺? 何其的讽刺! 国调下派的千万两黄金白银,到了黎安只剩下了不到三箱,这三箱的白银又还要被剥去了一层,最后施给到灾民手上的,是那逗留在黎安赏梅赏雪怡弄风月的二十四天里,总共不到四个时辰的派发。 他们不曾死于狼烟战火,只在这青天白日里,在这盛世之下经受着饥疾冻死。 “我去外头透透气。”郎林起了身道。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只觉得胸中一腔血在不止的沸腾着,但涌到了喉咙口里又只剩下了满腔的苦涩。手里积的是满臂的力气,说是这会一拳能打死一头猛虎也不为过,但对着了这些个治国治民的国中要事,这满臂的力气打下去却始终好似陷在了棉花里头一般的无力。 他实在是听不得这些东西,也不爱听这些东西。 见郎林走了,沈中纪反倒落得自在。 “我六哥自是体恤百姓。”没有听出来当中问题,毕竟这赈灾的银两有发了,东西也施布下去了,该做的差不多都有做了,沈中纪不以为意道,“我六哥生性喜爱那凌雪寒梅,祁大人不会因为他去黎安赈灾顺道赏了一把梅雪就有颇词吧?” “啪!” 祁青鹤捏着黄卷的手一掌拍向了桌案。 “刘能。”他转过头望向了堂下记簿的师爷。 “卑职在。”刘能一顿,搁下了笔忙起身出列。 “去年黎安大灾,是何人主事?” “……好像,是张晋安。”刘能仔细想了想,确定道,“是张晋康张大人的胞弟,时任两陕总督戚大人的得意门生,与驸马林之骢交情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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