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我在家里也没意思,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倒不如出来转转,兴许还能好些。” 她哪里歇得住,十月怀胎,一刻都没停,绸缎庄,食肆,到处跑。 “还好意思说小妹呢,自己也不让人省心!”方鸣鹤搀着她的手,“过来,给你买了白糖糕,昨儿不是说想吃。” 姜棠依点点头,从柜台里出来。 小厮急匆匆地冲进来,险些撞到她,方鸣鹤护在前面,忍不住拔高音量:“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若是撞了娘子怎么办?” “汴京——汴京传来消息!”小厮上气不接下气,顾不上道歉,“二娘子她……她……” 姜棠依一颗心都揪着,急得直跺脚:“你倒是快说呀!!” “啊嚏——”越是着急,小厮越是慌忙,万千期待中,打了个喷嚏。 “二娘子她传信来,官家要斩了平王,为姜家翻案,为老爷正名!” 姜棠依一颗心高高提着,又重重落下,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好消息,她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抓着方鸣鹤的手臂直哆嗦。 方鸣鹤也喜不胜收,素来温文尔雅的他扯着嗓子也喊了声:“传信的人呢,一并有赏,今日是大好的日子,去食肆那传话,摆个流水席。” “哎……不行了……”姜棠依抓着他的手突然收紧。 千钧一发之际,居然破水了。 …… 明州一番手忙脚乱,在汴京的姜书绾却是淡然,她刚刚从宫里头回来,捧着书卷坐在院子里仔细翻看,心中牢记着孟太后对她说的话。 若非文章作得好,考官也不会将这份卷子送到宫里,她的家仇固然重要,但孟太后不希望她是因为这个才想参加科考,女举子名单里加上了她,希望礼闱时能够看到她。 悉心筹备三年,今朝女子科举,她想要的是一个天下女子楷模。 “绾绾!”和她同住一屋的姚玉贞走出来,“你怎么还穿成这样?” 姜书绾不解:“不然该穿什么样?” 开办女子学堂之初,曾遭到朝中一股顽固老派势力的阻挠,因此许多路都遇上了有学生报名但无老师教书的局面。 而后虽然都被一一解决,但在女学子中留了一套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在学堂内,也要着男装,带玉冠,竭力掩去自己身上的女子气。 面前的姚玉贞将发髻挽上,一袭白衣翩翩,乍一看确实像个俊俏郎君。 “大家今日都去温卷,我们不是说好了一同去吗?”她走到姜书绾身边,疑心地看着她,“你该不会忘了吧?” 姜书绾赧颜,她确实是忘了。 于是将书一合,对姚玉贞说:“那还等什么,我们快些去吧!” 她因着要入宫,不免盛装打扮过,这样的装束也不算潦草。 应该是平日里姚玉贞说的话太多,自己总是嗯嗯哦哦地打马虎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答应下来,现在自己都不记得了。 (2)温卷 谢植的右丞相府门庭若市,便是平日里,也少不得有人来往拜见。姜书绾和姚玉贞一同在他门前,被门房拦住了去路。 朝廷分设左右两丞相,左相位尊,右相权重,谢植从前就是太子少师,更是天子的舅舅,来他府上问卷的学子不在少数。 只是门房手一伸,每人先要交五两银子才可入内,着实有些心黑。 姚玉贞咬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五两银子敲门砖,见了谢相把咱们的帖子递上去就行。” 小厮收了五两银子,又一脸得意地望着姜书绾。 区区五两银子,姜家倒也不是出不起,只是这等做法未免有些不耻,搞得她们像是不学无术,来投机取巧似的。 姜书绾的手抓着自己的荷包:“是不是不给今日就进不去这门了?” “你来温卷不给银子?懂不懂规矩?”那小厮原本看她是个貌美小娘子,好言好语,谁料竟然是个愣头青。 于是他嗤笑:“若连这五两银子也出不起的话,劝您还是出门转弯,左相那不要钱,但估计也许不了什么值钱的。” 他的意思很明显,买官卖官居然能说得如此堂而皇之,姜书绾气得立刻就想走。 “绾绾……”姚玉贞有些为难,她不想一个人进去,于是从兜里摸出些碎银,“若你筹不出来五两这么多,我这里还有一些,先给你用。” “不用!”姜书绾冷冷一笑,解开荷包丢了五两银子过去,“我今日要瞧瞧,谢相到底值不值五两银子。” 小厮也不去深想她这话中嘲讽的意味,得了银钱随即换了脸色。 “两位娘子好眼力,必然能够鱼跃龙门,一举夺魁。” 好言好语地把她们俩请了进去。 花厅里都是等待谢植的学子,男男女女都有,姜书绾觉得有些闷,与姚玉贞打了声招呼,便走到外面去透透气。 在别人府上本不应随意走动,但今日姜书绾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自己原本也就稀罕温卷这等行径,因此压根没带任何帖子和诗词文章。 这五两银子,就当她来人家院子里赏玩给的罢了。 这么想着,她走起路来便理直气壮,大摇大摆地往假山深处走去。 此处甚是风雅别致,和他的气质很像,姜书绾不免想起三年前,谢植临别前对她说过,女子亦不必依附他人,也可以自尊自爱,自立自强。 微微风拂过,无端有些感伤,人果然都是会变的吧,他身居高位之后,是否已经变了另一副模样。 这些年传去汴京的信函,他一封也不曾回过,但姜书绾并不气馁,照样一年四封寄过去,信中并无言语,不过她亲手绘制的窗前春夏秋冬四时之景。 一笔一画,每当她望窗外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他来。 也许他看得懂,也许没看懂。 两个男子笑谈的声音传来,她一紧张,险些绊倒,弄出了些声响。 “什么人?” 谢植说着话,已然走到她面前。 “明州,姜书绾。”她报出自己的名字,充满希冀地看着他,阔别三年,她的面容改变却不大,他应该能记得吧。 安王匆匆跟了上来,一见是个漂亮的小娘子,便与谢植戏谑:“刚刚还跟我吹嘘,说自己万花丛中过,这会儿叶子来沾身了吧。” 没想到居然还能赵元祁,看来他已经将自己忘了,想必当年对姐姐也并无真心。 听他这番话语,姜书绾眉头一皱,心中不悦,于是脱口而出:“我是今年女举子,并非来索情债的。” 谢植恍然大悟:“今日是举子们前来温卷的日子,你是来……” “我不是来温卷的!” 这下谢植与安王都纳闷了,不温卷,你来做什么?? “谢相这门颇难进,小厮与我说,薛相不要钱,但也不值钱,于是我便想着看看,五两银子能否以小博大。” 见她丝毫没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安王尚且在场,薛怀庭是他的岳丈,此刻谢植不便与她相认,也不想让她提起曾经明州见过他的事。 于是故作轻佻地问:“看到那些花厅里的人了吧,五两银子不过是能买个进门,一杯清茶而已,你能与我说上几句话,目的不就达到了吗?” 他走近了,挑起她一缕发丝在手中把玩:“姜书绾?我听过这个名字,杨益说你在贡院参加礼闱时也不着学子服装,怎么今日来温卷,也不穿?” 安王听见这个名字,面色不自然地变了变:“衙门里头还有些事务未处理完毕,改日再与你叙话。” 他匆匆辞别。 姜书绾觉得受够了羞辱,对他冷冷一笑:“什么时候规定的,穿着男装就是学子服?我们参加女子科考,女子就是穿的裙装,有何不可?” “玉珠钗,金步摇,点朱唇,施粉面……”谢植绕着她一圈,嬉笑:“为了引起本相注意,小娘子真是煞费苦心了。” “你不记得了?”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能相信被她放在心上三年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轻浮的模样。 “记得什么?”谢植面上的笑意不减,凑得更近,“像你这样的小美人,我应该不会忘记,提醒一下,我们在哪里见过来着?” “还我。”她手一伸。 谢植刚想问,她想让他还的,是那些寄来的书画,还是今日的五两银子,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管家匆匆来寻他。 姜书绾深深看了他一眼,径自离去。 “谢相,举子们都到的差不多了,这会儿在花厅等您呢。” 谢植点点头,询问管家:“今儿来了多少人?” 老管家估了个大概,二十多人。 谢植大步流星往前走:“成,今儿门房应该至少挣了一百两银子,你去问问他,准备分给本相多少。”
第67章 【番外三:琴瑟在御】 (1)世风 一转眼,赵元思亲政已近十年,他终日勤勉于朝政,宵衣旰食,换来如今大宋国泰民安,孟太后便也乐得功成身退,朝中大小事务均不再操持,安享晚年。 只是后宫闲置,她一个人不免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偶尔也邀姜书绾前来一叙。 “要说也是真稀奇,后宫里头女子少了,朝堂上倒是多了。”孟太后这话说得像是抱怨,脸上却是自得之色,“短短数十年,现下小娘子们都不视嫁个好人家为唯一出路了。” 姜书绾也是低着头笑:“那还是太后娘娘高瞻远瞩,如今各路女子学院越办越好,九寺五监就不说了,三省六部内,女官数量也渐长。” “这得亏咱们有位女丞相呀,女子之中的楷模立得好。”孟太后一番夸赞,已然将后面的话都铺垫好了,“对了,你整日忙碌哀家是知道的,但这谢植如今在忙些什么?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来一回。” 他不是闲在家中无事可做吗? 当年赵元思突然颁布律令,入朝为官者,不得嫁娶同为官员者。一时间舆论纷纷,所有人都不知此举所谓何故时,右丞相谢植一纸奏折上表,辞了官。 孟太后还是第一回 见这舅甥俩吵红了脸,怎么劝也劝不住。 后来,谢植真就这么一走了之,朝堂上静观其变的那一拨人,等着等着……十年都过去了,等到自己都该归乡了,竟是什么热闹也没看着。 “他呀?”姜书绾实话实说:“下官不也知他终日在忙些什么,宅内的事情,一般也很少去过问他。” 这话令孟太后愕然,她放下杯盏,又问姜书绾:“那你们的这一杯喜酒,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啊?” 一个两个,都不成亲,姜书绾与谢植倒还好,虽然没放在明面上,但好歹彼此有个伴了,赵元思似乎打定了主意做孤家寡人,孟太后不免担忧,日后无储君,这可如何是好。 她知道赵元思心里头记挂着什么,便想着,提一提,催一催,也许姜书绾与谢植能把婚事定了,这亲若是成了,他总该死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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