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娘子?” 阿萝一讶,循声望去,不禁掩唇惊呼。 “段明?” 此刻的重逢太过意外,立时令阿萝抛却前情,丢掉方才的心念。 段明道:“正是小生。” 他来到阿萝近前,风尘仆仆,身上扑满泥灰,衣衫也被遮去颜色。 眼看段明靠近阿萝、眼底含笑,虎儿直觉有异。但他对段明一无所知,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道:“阿姐,这位郎君是?” 阿萝道:“是我一位朋友。” 在她看来,凡是待她友好的、台山书院的学子,都可称作是她的朋友。 段明温文尔雅,朝虎儿落下一揖。 虎儿回礼,不再多言。 阿萝望向段明,道:“你为何会在翼州?” 段明温声道:“翼州受灾,正是用人之际,小生与诸位同窗一路,特此支援。” “娘子呢?为何也在翼州?” 阿萝扬唇,道:“我也是来帮忙的。我会医术,能帮翼州的人们预防瘟疫。” 段明注视阿萝,描摹她面庞,凝视她小巧的梨涡,目光愈发清润。 他道:“娘子果然仁善,始终是小生的榜样。” 话音刚落,虎儿皱眉,内心如临大敌。 段明又道:“小生不通医术,难以帮助娘子。但小生能识文断字,也可留在翼州,尽绵薄之力,做孩子们的夫子。” “做夫子?”阿萝杏眸圆睁。 段明称是,解释道:“小生今日进城时,恰巧听见几位老先生在谈论此事,道是翼州重建、百废待兴,需得救助孤儿、对其施以教养。” 阿萝恍然大悟,弯起笑靥,杏眸水波盈盈,有赞许漫开。 她道:“这很好。” “你很好,你的心肠很好,做的事也很好。” 段明受她夸赞,笑容更深,双唇微动,便要作谦。 岂料少年突兀开腔,声浪直直打来—— “那是肃王殿下的主意!” 二人一怔,不约而同,看向声源处。 只见虎儿抬颌、环臂,身板笔挺,像是心有不甘、非要为谁争口气似的。 他一字一顿:“在翼州建孤幼庄,是肃王殿下的安排。” 作者有话说: 今天状态奇差无比,太想把缠萝写好,以至于精神高度紧绷……所幸调整好了,谢谢到现在仍在关注阿萝和魏二的所有宝宝们!!我掐指一算,不超4章,两人就能和好了。
第72章 及时雨 听见这话, 阿萝掀睫,泛出星点讶色。 在魏玘受伤当日, 二人曾粗略提过恤孤之事, 但并未细说详情。眼下看来,应是魏玘先人一步,已付诸行动。 想到这里,阿萝杏眸微亮。 她不该惊讶才对。她熟识的魏玘, 从来剖决如流、计不旋踵。 阿萝这般神色变化, 被虎儿收入眼底。 虎儿心间暗喜, 深觉自己计谋有效,乘胜追击道—— “殿下召集乡贤、富室, 道是他有心在翼州建立孤幼庄,收留、教养无家可归的孤儿。贵人们听说了殿下的主意,都支持得很呢!” “孙家阿翁当机立断, 捐出一座山上庄子, 就在都尉府附近!” 言罢,他仍嫌不够,又学魏玘姿态, 垂首抱礼。 “咳咳!殿下是这样说的……” 他压低嗓音, 故作冷沉道:“水旱之沴,孩童何辜?恳请众位鼎力相恤,共营孤幼庄。本王亦将禀奏今上,使道路再无啼饥之童[1]。” ——模样活灵活现,确与魏玘肖似。 阿萝扑哧一笑。段明见她笑靥, 眸光黯淡些许。 虎儿咳了两声, 暗观二人神色, 又道:“总而言之, 孙家阿翁说,殿下所作所为,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2]的创举!” “一旦建成,首开大越之先河,可作九州表率,流芳青史!” 阿萝认同道:“我也这样想。” 在书里,她总读到慈幼、恤孤之论,行走四方时,却很少见人落至实处。 魏玘与旁人不同。他言必信、行必果,像一柄出鞘的快刀,淬着利落的寒芒,足以牵动她心神,令她暂时忘却二人的矛盾。 虎儿瞧出她心绪,便揣起双手,自觉功成身退。 岂料段明道:“敢问这位小兄弟,此间内情,你是从何处得知?” 虎儿一拍胸膛,道:“是我亲耳听见的!” “我昨晚跟随殿下,走了好长一阵路。他与众人相约孙府北堂,我就在堂外那棵老歪脖子树上趴着,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阿萝莞尔道:“你总是这样。” 段明也道:“小兄弟确实聪颖过人。” 虎儿对阿萝嘿嘿一笑,转向段明,很快变了脸色。 他本就是孩子,又心向魏玘,对段明没有好感,说话也漫不经心:“段郎君夸得少了。我不光聪颖,脚程、眼力也很绝妙。” “殿下在杜宅外头站了半天,只有一盏孤灯,我都看得明明……” 正说着,虎儿猝然回神,连忙收声,看向阿萝。 只见少女先是一怔,眸光摇曳,闪过茫然、错愕、惊诧,顷刻又熄灭殆尽,只剩平静与哀淡。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阿萝听出来了。魏玘昨夜并非路过,而是驻足墙外、无声聆听。 他又一次瞒骗她,没对她说真话。 瞬息之间,氛围骤然下沉,一时宛如冰凝。 段明不知内情,但看虎儿窘迫、阿萝垂眸,也心生退意,不敢妄自开口。 半晌,才听阿萝道:“虎儿,我们该走了。” 她静得出奇,杏眸波澜不兴,水湾眉也纹丝未改:“还有很多地方要去。别耽误了。” 虎儿讪讪哦了一声,没有多言。 二人结伴,与段明见礼作别,转身就要离去。 段明的声音自后传来—— “阿萝娘子!” 阿萝驻足回眸,等他开口。 段明道:“敢问娘子……目前暂居何处?” “在那里。”阿萝指向半山,“我借住于都尉府中。” 段明颔首,道:“多谢娘子告知。” “不敢耽误娘子要事。待到明日,小生登门拜访,再与娘子叙旧。” …… 回到都尉府后,阿萝忙碌不迭。 她跟随虎儿,走遍翼州城,通晓了房屋与街道的大致布局,便因地制宜,写下两张复方,分别应对养济园与散落的民宅。 药方拟定,之后就是配药。 正好,孩子们离府游玩,留出了后院的空间。 阿萝趁机搬出药草,晒于石板路上。 草梗与青叶之中,少女专注配比,雪肤红裙,身影纤如桃枝。在那桃枝后,是一片渐垂、西斜的圆日,随她左右繁忙,越发暗沉。 直至暮色四合,阿萝才停下忙碌。 她仰观天色,大致算过配药时间,再核药草数量,一时有些发愁。 翼州城这么大,仅靠她一人,怕是要配到猴年马月。 可阿萝知道,她无法寻求帮助。 待她友善者,如杜松、川连、众孩童、书院学子等,往往不通医术;通医术者,多半又出身翼州,或会对她巫族身份颇有微词。 只一刹,阿萝想起魏玘。 可她心里有气,不愿寻他,只任心念转瞬即逝。 这件差事,恐怕真得由她自己来。 阿萝提息,又舒,将药草搬入屋中,便沐浴、休憩。 方才阿萝忙碌时,阿莱蜷在箱上,呼呼大睡。此刻阿萝回屋,它已神采焕发、精神抖擞。 阿萝坐往案前,垂下手腕,容青蛇攀来。 她托腮,盯住惬意的小蛇,嘟囔道:“你倒是轻松。” 青蛇歪了歪头,似乎困惑不解。 阿萝疲累,不再多言,向案上一伏,聊作休息。 …… 不知过去多久,屋外喧闹起来。 先是一阵交头接耳声,似有男子在院中攀谈;随后,便是步履堆叠声、箱体碰撞声,像有不少人徘徊往返、搬运物件。 阿萝原本困乏,被这声音搅扰,回了半分神智。 她直身,在案前滞停片刻,睡眼惺忪,与案上的阿莱四目相对。 忽然,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 “就放那儿吧。” 阿萝身子一激,立时清醒。 她这才记起,今日回府后,梁都尉的副将告诉她,那位送粮的小娘子要来都尉府暂居,与她和孩子们同住后院之中。 对这位娘子,阿萝观感尚佳,不由心生好奇。 她起身,走到门前,推开一道细缝,观察起院内的情况。 偌大个后院,盈满日暮余晖。 一名高挑女子立于院中,正扬眉、抬臂,指挥着三名男子,命人将木箱搬入屋内——她着了一身窄袖短衫,是轻便的骑装。 这还是阿萝第一次看见骑装女子。 她睁大双眼,打量对方,只觉人英姿飒爽,半点不输男儿。 “吱呀。”门扉轻响。 女子闻声转目,精准捕捉阿萝。 阿萝一惊,尚且来不及反应,女子已屏退随从、来到她面前。 “请问娘子芳名?”女子道。 阿萝莫名局促,眨眸道:“你叫我阿萝就好。” 女子上下打量她,笑吟吟道:“阿萝娘子,我姓郑,乃淮南郑氏三娘子。你可唤我郑三。若想更亲昵些,也可唤我德卿。” 阿萝听罢,当即收紧心弦,攥起五指。 她听梁世忠说过,淮南郑氏是魏玘的母族。魏玘在翼州的所作所为,与母族暗示相悖。她几是本能地以为,面前的女子是为加害魏玘而来。 可她也记得,正是这位郑三娘子,给翼州送来了十几车粮食。 一时间,阿萝摇摆不定。 尚不待她思考明白,郑雁声轻笑道—— “受肃王钟情,感觉如何?” 阿萝愣住,呆立原处,耳边嗡地炸开。 郑雁声笑靥愈浓,施施然道:“我还以为,表兄这辈子不会钟情于任何女子呢。” 阿萝越听越迷糊,睫帘扑扇,杏眸满是困惑。 “你……”她说不出整话。 她报以戒备的眼前人,非但知晓她与魏玘的关系,还有说有笑、追问她的感受。 这太奇怪了。郑三娘子为何这样? 阿萝藏不住心绪,全写在秀净的小脸上,长睫微翘、目光闪烁,神情时而娇怯、时而懵懂,叫郑雁声看去,更觉她烂漫可爱。 郑雁声道:“嗳,你放心好了。” 她比阿萝从容,边说,边挽住阿萝,将人带入屋内,随手合门。 “我虽是郑家人,但与你们是同道中人。” 说着,郑雁声转眸,瞥见案上那只官皮箱,朱唇高扬。 她道:“你箱子里头的银饰,还是表兄托我,专程去西市当铺赎回来的。” 听见这话,阿萝错愕万分,偏首瞧去,见人笑眼笃定、不像有假,终于放下心来,更因着赎回银饰的一层关系,对其好感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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