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春楼是长安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以价高、味美而闻名长安,一般的市井百姓消受不起,达官显贵却趋之若鹜, 用以彰显身份不同。 秦方赐夫妻两个声东击西的目的达成,腆着脸谢过了秦玄策,又说了不少讨好的话。 秦玄策听得很不耐烦,和秦夫人稍微说了两句,很快起身离开。 …… 回到观山庭,众奴仆簇拥而上,围着秦玄策端茶送水, 准备兰汤, 收拾衣物, 一顿忙乎。 陶嬷嬷支使着丫鬟小厮们这样那样,顺口对阿檀道:“你这回跟随二爷出去,也算辛苦了,今儿先下去歇着吧。” 阿檀乖巧地应了一声。 “且慢。”秦玄策却开口叫住了,对左右吩咐道,“阿檀不用下去,日后她就住在我房里,你们去把她的衣物用具收拾过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道,“其实也不用,她那些旧东西扔了就好,日后全部买新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肃容,语气俨然不容违逆,把众人听得都呆滞住了,包括阿檀自己。 周遭沉寂了片刻,还是陶嬷嬷先反应过来,干巴巴地笑道:“二爷出去一趟,可真、真是大不一样了。” 陶嬷嬷这一出声,众人纷纷回过神来,齐刷刷地转向阿檀,目光火辣辣的,几乎要把阿檀都点燃了,那其中除了羡慕和嫉妒之外,大抵还是不可置信的居多。毕竟大将军向来冷面冷心,不近女色,甚至让人觉得他真的会抱着他的剑过一辈子,没想到猝不及防转了性子,实在令人震惊。 若说一般男主人收用家中婢子,那大多是默不作声的,悄悄地掩起门来就是,何尝见过如秦玄策这般堂而皇之的,还要叫让婢子住进主人房,这若换了寻常人家的儿郎,保不齐还要被家中的父母责骂一顿的。 当然,以秦玄策的身份,这世上已经没人敢责骂他了,故而他行事恣意随心,并没有什么顾忌,见众人一幅痴傻状态,还不耐地道:“怎么,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大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威仪可畏,众人又慌忙低下头,喏喏而已。 阿檀脸红得几乎要滴血,虚弱地试图抵赖:“二爷糊涂了,没那回事情,你们别听他的。” 秦玄策不悦了,他“哼”了一声,朝阿檀勾了勾手指。 阿檀犹豫了一下,扭扭捏捏地凑了过去。 果不其然,秦玄策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到底谁是主子,别听我的,难道听你的不成?” 阿檀“哎呦”一声,摸了摸额头,哀怨地道:“和您说过多少次了,不能打脑袋,再打会傻掉的。” 陶嬷嬷说得不错,二爷出去一趟,真是大不一样了,居然能容奴婢对他出言顶撞,众奴仆的眼睛又一次瞪圆了。 秦玄策不理阿檀,继续吩咐道:“我房间也够大、床也够大、被子也够大,其他的都用不着,多备个枕头即可……不对,其实枕头也可以不用。” 这么厚颜无耻的话,这个男人为什么能这么大剌剌地说出口?完蛋了,不但在凉州刺史府没脸见人,回到晋国公府也没脸见人了。阿檀一口气喘不过来,摇晃了一下,差点晕厥过去。 旁边机灵的小丫鬟赶紧把她扶住了,殷勤地道:“阿檀姐姐坐,阿檀姐姐别着急,二爷吩咐着呢,我们马上办。” 阿檀姐姐不着急,阿檀姐姐捂着脸“嘤嘤”地哭了。 反正这婢子总是那么矫揉造作,成天就爱哭哭啼啼,秦玄策早就习以为常。 他神色不变,泰然自若地对陶嬷嬷道:“仔细挑选两个婢子,日后服侍阿檀,若我院子里没有稳重能用的人,去母亲那边讨两个,另外叫管家调派三四个厨娘过来,到小厨房帮她做事,日后没有我的意思,别叫她自己动手干活。” 这一连串的指令下来,听得陶嬷嬷整个人都晕了。 只有长青挺高兴的,乐呵呵地凑上一句:“阿檀要搬到二爷房里,那敢情好,原来的房间就还给我,我还搬回来。” “去,别添乱,走开。”陶嬷嬷这才回过神来,没好气地斥了长青一句,转而对秦玄策道:“阿檀是个好的,也难怪二爷抬举她,只有一说,其他事情都是使得,叫她搬到二爷房里,却是使不得,没有这样的规矩。” 阿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赶紧跟着点头。 秦玄策纹丝不动,只说了一句话:“在这里,我的话就是规矩。” 陶嬷嬷哭笑不得,硬着头皮劝说道:“真真使不得,二爷,您的房间,只有将来的二夫人能住得,您若宠爱阿檀,要给她金山银山也没什么要紧,但是让一个丫鬟住进主子的房间,这事情……” 她眼见得秦玄策的脸色不太对了,急急转了口风:“老夫人若是知道了,必定要责骂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守本分,连阿檀也要跟着受牵连,张扬出去,担个妖魅祸水的坏名声,您何苦为难她呢?” 阿檀泪汪汪的,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但在这个事情上,秦玄策的脑袋转得特别快,他指了指阿檀,道:“这个,不是当初母亲指给我的通房丫头吗?”他刻意加重了“通房”两个字,理直气壮地道,“即如此,她本来就该睡我房中。” 当一个人势高权重时,行事做派都会带着一种天然的尊贵,令人无法抗拒,尤其是秦玄策这般杀伐果断的上位者,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岿然凛冽,透着逼人的压迫感,浑然不顾话语的内容有多么荒唐。 陶嬷嬷开始擦汗,但她不愧是积年的老人家,还给秦玄策当过乳娘,比旁人出息一些,硬生生地扛住了,顽强地道:“‘睡’在二爷房中,和‘住’在二爷房中,那是两码子事,不能混为一谈。” 阿檀再也听不下去了,软软地“嘤”了一声,直接晕倒了事。 …… 待到阿檀再度醒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毫无疑问,秦玄策的意愿没有人可以违逆,陶嬷嬷终究败下阵来,但她老人家倔强地要求保留了阿檀原来的房间,权且当作阿檀“住”在那边,“睡”在秦玄策的房里,说出去也有个交代。 皆大欢喜。 只有阿檀不欢喜。 帘帐低垂,奴仆们都被秦玄策屏退到门外去了。 阿檀躺在秦玄策的床上,想来必然是秦玄策亲自抱她上床的,恰恰坐实了“睡在二爷房中”的说法,这下真真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躲在被窝里,连头都钻进去了,嘤嘤啜泣:“二爷为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的?羞死个人了,闹得大家都知道了,指不定背后怎么说我。” 秦玄策把那一整团被子都抱了起来,搂在怀里,扒拉出阿檀的脑袋,满意地揉了一气:“能怎么说?无非说你居心不良,对我百般爱慕,日夜勾引,如今终于得逞,把我迷得不着调,确实就是这般情形,就让人说去又何妨?” 阿檀气极了,把他的手拉了过来,凶巴巴地咬了好几口。 就像小猫在磨牙,一点痒痒的。 秦玄策皮糙肉厚,十分受用,让她咬了半天,末了还用手指头蹭了蹭她的嘴唇,低低地笑道:“好了,刚刚才到家,这一路颠簸的,我怕你吃不消,别再挑衅我,不然,嗯……” 他最后那个“嗯”字,尾调挑了起来,带着明显的意味。 吓得阿檀一哆嗦,赶紧把他的手甩开,连滚带爬地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跳到床下,顾左右而言他:”二爷要喝茶吗?我给二爷倒茶去。” “不须你做。”秦玄策懒洋洋地歪在床栏上,“这些粗活日后自旁人做去,免得把你累着了,做正经事的时候又要娇气偷懒,哼哼唧唧的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叫人扫兴。” 什么叫正经事?这个人,就没一刻正经时候。他还扫兴?可别提不正经的时候他兴致有多高了。 阿檀又气得泪汪汪了,愤怒地瞪他。 人若生得美,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就连生气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眼里含着春水,眉头皱成一团,粉腮鼓鼓的,似嗔还娇。 秦玄策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照旧还要嫌弃她一番:“方才他们说,还要在房里给你添置妆台、衣柜、屏风、香炉等物件,隔断的花罩和帘子都要另外布置,女人怎生如此麻烦,你这花样也忒多。” 既见秦玄策宠爱阿檀,自然有下人过来奉承,样样都替他考虑好了,秦玄策口里说着麻烦,实则方才已经命人马不停蹄地去准备这些东西了。 阿檀无端端地又被人数落,忍不住气道:“谁想麻烦您呢,我才不愿意和您住在一间屋子呢。” 秦玄策把笑了起来,他把她逗得恼了,少不得又要哄她一下,把她拉了回来,拿了一把钥匙放到她手里:“和我住一起好处多着呢,来,这个给你。” 阿檀瞥了一眼:“什么呀?” “这是西苑库房的钥匙,你收着,有空随便过去转转,喜欢什么尽管拿了去玩,和陶嬷嬷说一声就好,账簿册子在她手里记着。若要银子花销,自己去账房支取,记在我头上就好。”秦玄策向来不理这些俗务,说了这么多已经是额外的耐心了,很快总结了一句,“总之,我的东西,就是你的,随便花去。” 西苑库房,那就是秦玄策的私库了。 晋国公府的中馈平日里是秦夫人在主持。而秦玄策这几年战功彪炳,高宣帝赏赐颇丰,除了此次的三千户封邑,往日另有无数珠宝钱帛,兼之秦玄策征伐南诏与高句丽等外域时,亦带了不少珍器回来,这些东西,秦夫人不想管,都叫他自己放着,遂有了私库一说。 阿檀吃了一惊,觉得手里的钥匙格外烫热,急急又塞了回去,摇头道:“我要这个作甚?不要。” 推推搡搡的。 秦玄策很不耐烦,简单粗暴地扯开阿檀的领口,直接把钥匙丢了进去:“少啰嗦,收好。” 钥匙卡在深沟处,冰冰的。 阿檀“哎呦”了一声,耳朵尖尖都红了,捂着胸口,娇嗔地瞪了秦玄策一眼,突然又想起了当日他说的“我的私库,分你一半做嫁妆”等语,觉得心里又甜蜜又酸楚,那一眼,就显得波光妩媚,婉转如春水。 秦玄策啾了她一口,低着她的额头,低低地笑着,唤了她一声:“阿檀。” “嗯?”阿檀羞答答地在掏钥匙。 “喜欢我么?”他的声音拂过她的耳鬓,带着沙哑的磁性。 阿檀觉得恍惚什么时候曾经听他问过这话,她有些记不真切了,这会儿又听见他问,心里很是嫌弃这个男人啰嗦矫情,但一面又慌张起来,答不上来,哼哼唧唧地不说话。 “好,我知道了,必然是喜欢的。”秦玄策马上自顾自地下了论断。 算了,不和他计较,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阿檀不作声,低下头去掏钥匙,咬着嘴唇,羞涩地笑了笑,露出嘴角边两个小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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