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媪闻得消息,急急出来开了门,将陶氏迎入:“不知道夫人到此有何贵干,我们小户人家,无以待客,叫夫人见笑了。” 她说着,又朝里屋叫道:“念念她娘,你去,前几天给念念做的那个槐花卤子,沏一碗出来给夫人尝尝。” “好,我就去。”阿檀从里面出来,温顺地应了一声。 “喂,不必了。”陶氏皱了皱眉头,嫌弃之色简直要满溢出来,“啧,瞧瞧你们穷酸模样,这什么脏东西,我才不吃,别费那劲。” 像曹媪这等人家,若是平日,陶氏是连正眼都不屑看的,更不用说踏足于此,而今日来此,确实另有目的。 前些日子,此间事了,大将军回到洛州府城,按原先行程,本应立即率部返回长安,但他却意外地滞留下来,这几日更是行踪诡异,午后出去,天亮方归。 潘大人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马屁精,耗费了无数力气,才探查出大将军的去向,原来每天夜里去了松平县的一户老妪家中,那老妪儿子早亡,家里只有一个儿媳妇并孙女儿,她家儿媳妇就是那日在县衙看见的美貌小妇人。 虽然不知道大将军夜里去了人家里做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潘大人剥丝抽茧,只要联想到当时在县衙里,大将军和那美貌小娘子见面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潘大人也是个男人,一个自诩风流、有着三妻四妾的男人,他可太懂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如此。 但潘诚做事向来谨慎,大将军不苟言笑,不怒自威,铁血铁心之名人尽皆知,他也不敢贸然行事,回头和陶氏商议了一下。 还是陶氏更周到,出谋献策:“那毕竟是个已嫁的妇人,按说大将军眼高于顶,不至于太放在心上,或者是一时被美色所惑,也是有的,不如把那妇人叫来刺史府,给大将军当个贴身服侍的婢子,多余不必明说,大将军若有意,自会收用,若不用,到时候逐出去就是。” 潘诚深以为然,为慎重起见,让陶氏亲自去打点此事,故而才有陶氏今日之行。 先是时,陶氏看见曹媪的门户庭院,还满心不屑,暗忖道,这等破落户,家里的媳妇应该也不过下等村野妇人,何至于令大将军迷惑如此。 直到阿檀出来。 陶氏这才明白,为何大将军为之倾倒、又为何潘诚提到这村妇时那般神思迷离,原来这世间真有绝色足以倾城。 陶氏酸溜溜地“哼”了一声,用审视的目光把阿檀周身看了个遍。 看得阿檀心里发毛,低了眉眼,怯生生地问道:“不知夫人有何赐教?” 粗布荆钗难掩国色天成,如娇花扶水、弱柳临风,真真我见犹怜。 陶氏快被心里的酸水呕死了,竭力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这位便是苏娘子吧,我家大人听闻你素有殊色,想叫你到府里服侍,若服侍得好,得了贵人的青眼,你的运道来了,你快收拾一下,随我去吧。” 阿檀脸色发白,后退了两步,轻声道:“不,我不去。” 曹媪搓了搓手,不安地道:“这是我儿子的媳妇,虽然我儿子不在了,但我们是正正经经的良民,没的叫我儿媳妇去给人做奴婢的道理。” 陶氏冷笑了一声,对身边随伺的婆子道:“去,告诉她们,是谁要那妇人去服侍的。” 婆子应了一声,上前一步,傲慢地道:“那是一等国公爷,骠骑大将军,天上龙凤一般的人物,叫你去服侍,可不是那是你家祖坟冒青烟的功德,怎么还推三阻四的,好不知趣。” 躲在门口偷听的街坊中有人“嗳”了一下,失声道:“大将军?那可不是征服突厥、踏平漠北的秦大将军吗?” 大将军到洛州查办宣平王一案,这样大的事情,下辖各县的百姓们自然是知道的,据说前些日子,大将军还到松平县露了个脸,可惜没几个人有福气能目睹大将军风采,只在市井之中传说罢了,这些街坊乡民却没想到曹媪家能和这样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扯上关系,不免震惊,三三两两地在那里窃窃私语起来。 陶氏看了阿檀一眼,转过来对着曹媪,“哼”了一声:“除了他老人家,还会有谁?说起来,你这个儿媳妇是个极蠢的,大将军本想收你家孙女儿做养女,这种一步登天的事情,她居然给推脱了,我都替你们心疼。” 这下子,门口偷听的那群街坊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大将军要收养女?还有这等好事!” 连曹媪也惊呆了,她一个乡野老妇,骤然听到这样的事情,吓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了,惊慌地看了看陶氏、又看了看阿檀:“这、这从何说起,怎么会是大将军呢?” 陶氏慢悠悠地摇了摇团扇:“现如今,我们家大人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可别错过了,那是天上人,容不得你们一再矫情。” 她倏然沉下脸:“我今天过来,已经是给足了你们面子,若再不知趣,惹怒了大将军,别说你们家,就连这松平县的县令都逃不开干系。” 阿檀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会的,大将军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吓唬我,我不信。” 陶氏一怔,旋即冷笑:“是,大将军怎么有闲情和你们这些小民计较,但我家潘大人可说不准了,潘大人掌管洛州民生,事无巨细,向来尽心尽力,信与不信,且随你去。” 这是□□裸的威胁,阿檀纵然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连累好心的纪广平夫妇。 她心中气极,又无话可说,只能恨恨地咬了咬嘴唇,丹唇朱痕,恰似掐破了樱桃。 陶氏看得刺眼,用团扇掩住半边脸,神情鄙夷:“看这勾人的模样,装什么正经呢,欲擒故纵罢了,狐媚子。” 阿檀气得脸都红了。 秦玄策独坐房中,拭擦着他的剑。 这几日,他心绪不宁,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层浪,层层不休,几乎要把他淹没。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握紧了手中的剑,用白鹿皮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隔着鹿皮,冰冷的剑锋在指尖滑过,那种尖锐而刚冽的触觉让他回忆起长风中冷酷的杀戮、黄沙下血腥的挣扎,他想藉由此让自己的心重新冷硬起来。 当初的旧剑“睚眦”在阿檀离开的时候被他硬生生地折断了,在他出征漠北之际,高宣帝赐了他一柄新剑,名为“天狼”,天狼者,主杀伐,破万军。 而今,他却被人杀得溃不成军。 怎么做都没用。他恨恨地咬牙,烦躁地将鹿皮扔到边上去。 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脚步声似乎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才走了进来。 隔着珠帘,行拂间,裙裾发出窸窣的声音,宛如月光照水、又宛如春风拂柳,那么轻。 有人挑起了帘子。 “出去。”秦玄策头也不抬,冷冷地道。 来人的脚步顿了一下,又靠近了一点。 秦玄策手腕一翻,天狼剑顺势挥出,指向来人:“我叫你出……” 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但那人被那剑气所惊,“啊”了一声,脸色苍白,踉跄两步,一失手,将端着的茶盘打翻在地,发出“哐当”的脆响,瓷片四溅。 她还是那么胆小又笨拙,叫人恼火。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秦玄策的剑还直直地指在半空,忘记了收回。 阿檀显然被他吓到了,当她害怕的时候,眼眸中会不自觉的浮起泪光,恰似江南烟雨,旖旎春色。 仿佛当年,甚似当年。 阿檀的嘴唇微微地颤了一下,又找不到话说,半晌,垂下眼帘,轻轻地唤了一声:“二爷。” 一瞬间,秦玄策被这旧日的称呼刺到了,“锵”的一声,他倏然还剑入鞘,将剑重重地拍到桌案上。 “你来此作甚?你为何在此?”他沉着脸,厉声喝问。 “我、我……”这么多年未见,他还是原来脾气,凶巴巴的,阿檀本来就心虚,被秦玄策这么大声一问,吓得更厉害,烟眉轻蹙,噙着泪光,声音娇怯颤颤,“我是……” 但秦玄策完全不想听,暴躁地打断了她的话,一声断喝:“来人!” 侍立在门外的玄甲军卫兵马上进来:“在。” 秦玄策指着阿檀,一脸厉色:“她是怎么进来的?谁让她进来的?说!” 大将军震怒。 潘诚闻讯,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回道:“此乃府中新来的婢子,下官命她贴身服侍大将军,未知是否有不周之处,怠慢了大将军。” 秦玄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森冷的笑意:“她何时成了你府中的婢子,潘大人办事相当得力啊。” 阿檀缩在一边,胆怯地捂着嘴巴,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吭声。 潘诚纵然再愚钝,此时也听出不对来,他额头上冒出了大颗的汗珠,强笑道:“不敢、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你什么都敢!”秦玄策高坐上首,逼视潘诚,周身都散发着暴戾的气息,“你把她拎到我面前来做什么?她算什么,一个乡野村妇罢了,又笨又呆,除了那张脸就一无是处,看看,站在那里的样子就像一只呆鹅……” 阿檀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秦玄策凶狠地瞪了阿檀一眼,比她的眼睛还大,阿檀又缩起来了。 秦玄策越说越怒:“我的眼光那么差吗?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我多看她一眼!谁叫你自作主张把她带到这里来?荒唐至极!放肆至极!” 他一拍桌案,桌案都抖了三抖:“来人,把潘诚拉出去,赏他十个板子,我看他日后还敢不敢如此轻视我!” 真是飞来横祸。潘诚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不、不,是下官错了,下官的狗眼瞎了,大将军饶命,饶命啊!” 左右卫兵过来,一把捂住潘诚的嘴,直接把他拖出去,扎扎实实地打了十个板子,一点儿不掺水,把潘诚打得哭爹喊娘。 潘大人无辜被打,偏偏敢怒不敢言,还要反省己身之过,那厢回头后,就把出馊主意的陶氏揪出来暴打了一顿,以示泄愤之意,这些都是后话,按下不提。 而此时,阿檀两腿战战,几欲跌倒,虚弱地用手扶住墙壁,才勉强撑着身体,她低着头,试图装作谁也看不见她,慢慢的、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动脚步。 作者有话说: 大将军:那个半夜三更去人家院子里做贼的人是谁,必须不是我……继续在作死的康庄大道上一路狂奔。
第65章 “你!”岂料, 秦玄策的眼睛又转了过来,一脸严肃之色,“愣在那里作甚!既为婢子,还不过来服侍我, 我要喝茶, 茶水呢?” 这个男人,简直颠三倒四, 方才还在训斥潘诚做错了事, 怎么这会儿又直接拿她当婢子使唤了。 好在阿檀已经习惯了他蛮横不讲理的性子,反正大将军时时刻刻都是对的, 容不得旁人忤逆他的意思。她只得忍气吞声, 匆忙收拾了地上的残局, 出去重新捧了茶水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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