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嘴角一抽,还能说吗。 就这么一块玉佩,他都迟迟翻不了篇,他确定还能承受得住,“郎君当真没送过旁人东西吗,我怎听萧娘子说,你给过她胭脂?” 那日在场球上,萧家小娘子,凑在她耳朵跟前,耀武扬威地告诉了她。 后来他在马车上,斩钉截铁说没有送给任何人东西,她完全信了,觉得是萧娘子在说谎,如今,可不一定了。 裴安神色明显一愣。 他送过吗。 他是没特意送过,但也不确定,这些年祖母有没有为了想抱孙子,以他的名义,送过萧莺东西。 转念一回味,又才察觉她话里有话,她什么意思?是说他在骗她。 他有那个必要吗,他脸色一下崩了下来,声音也不觉冷硬了起来,“至少,我没送人二手货。” 芸娘:...... 她完全不能理解他这人了,她说了,他要介意那块玉佩就还给她,她再重新给他送一个,语气顿时也失了理智,“那你还给我。” 裴安只觉得一股气冲上脑子,眼皮子只抽搐,咬牙道,“送人东西,再要回去,夫人还是头一个。” “出尔反尔,说话不作数,夫君也是头一个。”芸娘嘴巴子意外利索,“夫君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只管明说,能不这么零碎割肉吗。”今儿一句,明儿一句,就是不相信她呗。 这是彻底闹翻了,再这么下去,说不定连前儿晚上,各自留的最后一点遮羞布,都要被掀起来,到时候只会两败俱伤。 她不过才十六,他同她争个什么劲儿。 新婚第三日就吵架,说出去真会让人贻笑大方。 意识到自己的异常,裴安陡然反应过来,一向他都很能控制情绪,怎么突然会同她吵起来,两人不过是被流言逼迫,不得已而走在一起的人,她与刑风过去如何,他有什么好计较的,怎还同她扯了这么远。 裴安慢慢地调节了情绪,不再去搭她的话。 他一熄火,不出声了,芸娘也猛然清醒了过来,心头开始止不住的懊恼。 前一刻她还在感恩戴德,他人长得俊俏,又有才华又有本事,府上老夫人也疼爱她,她无比庆幸他能将她娶进国公府,还暗自打定了注意,往后这辈子一定要待他好。 怎么转个眼,自己就没控制住,同他吵起来了。 这南下的路途才开始呢。 且马车才出国公府大半个时辰,他要是这会子让她滚下去,她只能干瞪眼,估计这辈子都会活在悔恨之中,从此不再说话,至此封嘴。 他先平息争吵,芸娘便先开口道歉,“郎君,是我嘴笨,对不起。” 又柔声道,“玉佩你要是真不介意,还喜欢的话,那就送给你了,只是它是我母亲留下来的遗物,往后还请夫君多加保管。” 见裴安沉默,她继续道,“我和邢风之前确实有过一段交情,我被关进院子里,不认识外面的人,更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他住在我隔壁又愿意同我说话,我怕将来自己出去后,没人愿意同我玩儿,他又不理我,这才送了一块玉佩给他,想以此将他留住,不让他反悔。” 她说完那句对不起后,裴安心口的气儿便瞬间消了一大半。 听她当真说起了真心话,觉得她也不易,应了她一句,“以物栓人心,不长久。” 芸娘点头,“夫君说得对,我不该以他对我的好,谋取自己的私心,但当年他对我的好,我不能不报,母亲走后,我抬头瞧着井盖大的天,觉得自个儿透不过气,实在呆不下去了,本是爬了墙打算跳下去,去果州找我外祖父,是邢风将我劝住,我才能安然地熬过那三年。” 芸娘垂着头,声音很低。 除了邢风之外,她从未同人说过这些,本以为他还会剜根,邢风当初是怎么劝她的。 却听他道,“为何要劝你?不过是一堵院墙,竟能困你五年,他当初就该搬个梯子递给你,你不去果州,就不能去外面了?至少也能透一口气。” 芸娘看着他,愣了愣。 他继续道,“外面的人,不交也罢,人心难测,你真心相付未免个个都会真心待你,有缘之人,不必你去讨好,自会与你相遇交心,就算不能遇上知己,自己一个人,好好活着又能怎样?” 这一句充满了人生的哲理之言,不知道芸娘有没有听懂,只顾看着他,呆了片刻,才迟钝地点头,“嗯。” 还有,他又道,“碗口大的珍珠,不一定南海才有。” 裴安说着,转身从身后的榻上,拿出了一个小匣子递给她,“这只是之前我在建康收集的一枚品相中等的海珠,这一路上,你想要什么样的珍珠,我都能给你找来。”
第34章 他将小匣子往芸娘手里一塞,芸娘茫然接了过来,垂目揭开盖儿,一眼便见匣子里头躺着一颗白白的珠子。 色泽明亮,还当真有碗口那般大小。 她实则并非只是喜欢珍珠,不过是当初听邢风说起来时,心生好奇一直惦记在了心头,想着碗口大的珍珠到底能有多大。 芸娘鼻尖有了酸楚,又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毕竟脑子里曾幻想过的那些画面里,对面送她珠子的人,应该是邢风。 他悔婚后,她的梦自然破灭,不成想,还能兑现。 如今见到了,心口冒出来的那份激动和喜悦,倒不是为了珍珠本身,更像是圆了这几年来,挂在了心头的一场梦境。 裴安目光倾斜过去,也留意到了她的神色,一颗珠子而已,至于让她眼圈都红了? 她喜欢,他往后替她寻着。 良久芸娘才平复过来,仍然带了些鼻音道,“多谢郎君。” “嗯。”不咬牙切齿叫他夫君了。 这会子又乖巧可怜了,适才同他瞪起眼来,也挺厉害。 “你要见邢风,便去见吧。”这一路还很长,两人不可能不碰面,既然有交情,装出不认识倒觉奇怪。要还情也好,报恩也好,她自个儿去就好,他不会去干涉,免得显得他当真成了那等小心眼之人。 芸娘也没料到,吵了一架,还能将他的肚量吵大。 但一朝被蛇咬,也只是听听而已,当不当真她自有分寸,可她又确实不能不见,只能先承了这份情,恭维道,“我知道郎君心胸宽广。” 他用不着她夸。 裴安没再说话,将榻上的一摞书本推到了里侧,替她腾出了一大片空间,“路程还长,你要累了就歇息。” 到了宫门,裴安又下了马车,芸娘撩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其径直走向了对面一辆精美的马车前,站在车窗口,同里面的人说着话。 明阳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公主,如今送亲队伍的阵容确实很壮观,侍卫怕是都有两三百人。 是御史台的好几倍。 芸娘趁着他离开的功夫,忙往身后的囚车打探,一共就两车人,个个都挤在了一起,天色倒是亮了,可距离太远,她也瞧不清哪个是邢风。 既同路,便有的是机会见面。 芸娘没再瞧,在马车上等了一会儿,半炷香裴安才回来,刚上来坐下的马车又开始动了。 队伍到了街市,天色已经彻底亮开,晨间的一缕阳光从马车帘子外隐隐照射进来,沿路两边,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百姓。 芸娘起初以为是来砸囚车的。 小时候她跟着母亲出去,见过囚犯游街,被人扔烂菜叶子,臭鸡蛋的,心头还有些担心,邢风一向爱干净又爱面子,不知道能不能承受。 听了一阵,才听明白,这些人都是来替公主送行的。 一国公主,还是陛下最初的原配所出,能为了南国的安危,出去和亲,怎不令人动容。 “殿下保重,到了他乡,定要照顾好自己。” “殿下大义,佑我南国之恩,草民在此叩谢。” “......” 那日在球场,她看到的明阳国公主,笑容明艳,一身傲气立在那,俨然就是个万事顺遂,集一身宠爱于一身的幸运主儿。 可如今...... 即便是公主,也有她无法逃脱的命运,倘若当初她没有嫁给裴安,如今的她怕已经被送进了庄子,重新回到了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 芸娘偷偷侧目,看向了斜对面的人,他正看着手里的书,面色沉静,似乎并没有受外面那些声音的影响。 与公主相比,芸娘再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的幸福,至少在出嫁之前,她知道他长什么样,且他还将她带在身边,还送给了她珍珠。 她真的很好很好了。 往后她还要吃他的,用他的,芸娘心中暗自发誓,她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和他吵架,适才只是个意外。 马车辰时末出了城门,路上没再停,上了官道后,一路赶往建康。 官道上没什么好景色,芸娘拉开窗帘瞧了一会儿,便被马车摇晃出了瞌睡,昨夜本就没怎么合眼,很快就耷拉下脑袋,歪在了榻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日头升到了正空,马车继续往前走。 对面裴安也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头靠在马车壁上,旁边是一捆被褥,刚好垫到了他的脑袋侧方,见他手里还拿着书,书页已经被压出了痕迹,怕被磨坏了,芸娘轻轻地起身凑过去,先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指,再抬起他的手腕,慢慢地将书从他手里取了出来,整理好了被他压皱的页面后,合上书页,给他放在了边上的一堆书籍上。 怕吵醒他,芸娘没动,也没去开窗,只透过窗帘缝儿往外瞧着。 直到这才反应过来,她出来了,走出了王家院子,走出了临安,还会去到更远,去到她从未去过的地方。 母亲说,“纵是到了今日,我南国江河依旧富饶辽阔,京杭不过只占一角,西岭千秋雪,东吴万里船,宁宁,若有一日你能走出这方井蛙之地,也替母亲去看了吧。” 娘亲。 如今,她要去看了。 她还能见到外祖父,会去给他上坟,告诉外祖父,娘亲一直都在想他们。 那些年,娘亲背着自己偷偷抹眼泪时,其实她都知道。 她说人不能伤心,一旦伤心起来,就会泄气,对自己百害无一利,只会更消沉。 可她最后还是郁郁而终,随父亲去了。 日头偏西之后,前面的队伍慢慢地停了下来,有声音传来,似是在说要原地休整。 芸娘转过头裴安已经醒了,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被她放好的书籍,也没问她,“饿了?” 芸娘摇头,还好。 她只顾着激动,忘记了饥饿。 “下车,走动一下。”马车坐久了,腿脚很容易水肿,裴安低头穿好靴,先下车,这回没走,等着芸娘从马车内出来了,递了一只手过去扶。 芸娘面露感激,附身抓住他胳膊,跳了下来。 远处站在卫铭旁边的王荆,见到芸娘下来的瞬间,差点就没忍住,脚步往前跨去,及时被卫铭拉住,“人多眼杂,王大人先忍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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