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十六岁,入秋才到十七。 夜里看到她小小的身影躲在草堆后,往肩头和脚上抹药,一声都没吭时,那一刻他宁愿她就那般将他扔在林子里。 他也曾想过,是不是当初她嫁给了邢风,就不会有今日的劫难。 他那样争强好胜,万事不服输的一个人,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在面对她时,却头一回没了自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她一个安宁优渥的家。 若他这回真死了,回不来了,也会替她祈祷,往后余生能有一人陪着她,不再让她受半点苦楚。 她容颜绝色,性子温柔体贴,这般好的小娘子,天底下没有哪个男子不喜欢。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放手,便会立马失去她,可这样的念头一浮现出来,胸口实在太疼,他又不想将她托付给任何人了,无论如何,他也要活下去,亲自陪着她走过人生岁月,看着她从小姑娘到为人母,再到白头,她怎么样都好看,即便老了,必定也是光彩夺目。 他艰难地咽下喉咙,眼圈有了红意,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拉下来,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走到她前面,蹲下身将她往背上一搂,背着她走向马匹。 芸娘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怕他摔了,也不敢挣扎,只红着脸拍他肩头,“郎君,你放我下来,我能走.......” “不放。”他咬紧了牙,俊俏的面容一股子坚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圈到底是红了透。 芸娘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又听他轻声道,“一辈子都不放。” 他语气坚定温柔,如同一道春风,从她心坎上挠过,她一时失语,忘了反应。 两人是被逼迫才成的亲,彼此心里都明白,并没有半点感情,芸娘也从未指望过他们能像那些因感情而成亲的夫妻,婚后拥在一起,说着甜言蜜语,许着一辈子的海誓山盟。 说句不好听的,等他哪天腻了,再去接一个新人进来,她又能如何? 两人说不定自此以后连面都很少见,她只想着做好当妻子的本分,尽量经营好这一段婚姻,至于旁的,她从未去想过。 可那是从前,如今他们一道经历了生死,为这段平淡的婚姻,增添了血肉,似乎哪里又不一样了。 彼此扶持而来,谁都没有丢下谁,放弃谁,在绝境之中,相依为命,也曾是对方最后的希望。 芸娘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听了他的话,只觉心口涌出一股暖流,鼻尖生涩,内心却暖烘烘的。 她不再拦着他,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将脸轻轻地贴在了他身上,感受着这幅宽阔结实的后背给她带来的踏实。 他能替她遮风挡雨,能让她内心安宁,不惧不怕,她也想让他背着她走一辈子。 母亲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当年父亲和她也并非青梅竹马,一见钟情,后来慢慢地才培养出了感情。 或许等他了解了自己,知道了自己的好之后,也会慢慢地喜欢上她了呢...... 一想到喜欢,她心口冷不防地突突两跳,脸颊枕在他背上,一点一点地发着烫。 曾经她以为她喜欢邢风,但如今再去回想,似乎少了些什么。 具体是什么,又说不清楚了,只知道若是重来一回,将她放在十字路口上,让她选,是嫁给邢风还是裴安,她还是会选择身前这个背着她的夫君,裴安。 察觉到她的动作,裴安又将她往上搂了一些。 这样背着她走下去的感觉太美好,他有些舍不得走完,唤了她一声,“芸娘。” “恩。” “若当初我没上门,也没同意与你成亲,你嫁给了旁人,也会对他这么好吗?”会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为了他什么都能做。 那日在船上他没问出来的话,如今终于问了出来,结果似乎又没那么重要了。 人生没有‘倘若’二字,她若是嫁给了旁人,便又是另外一种生活,哪里容得他再来想这些事。 她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她想说不会,可又有些不现实,一听就知道在骗他,她只有实话实说,“应该会相敬如宾吧。” 当初她是走投无路,谁娶她,谁便是救她于水火的夫君,她都会珍惜,对他好。 但他没有不娶自己,她的夫君是他裴安啊。 她很高兴是他。
第72章 出了这么大一场意外,明春堂的大主子险些丢了命,事后想起来,背心都生凉,阵阵后怕。 孙良将两人送上了官道后,留下了半数的人暗中相护,并联络各处的暗桩,确保两人能顺利到达江陵才放心。 裴安交代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是大事,孙良不敢耽搁,同裴安拱手道别,“堂主,一路保重,山里的三十八名兄弟,朝中的八名大臣,随时恭候堂主归来。” 孙良精神焕发,一脸正气。 明春堂的旗号:推翻昏君,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听上去短短一句话,嚣张狂妄,可只有真正身处其中之人,才能体会其中所包含的抱负和对当朝的不满和失望。 两年的时间,三十八名兄弟,三十八名副堂主,底下近万人的明春堂,能发展到至今的规模,不是谁不想要命,喜欢打打杀杀,哪一个不是被这容不得英雄安生的世道所逼,不得不拿起刀|枪,报家仇,觅出路。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只要他一声令下,甘愿奉上性命。 裴安拱手回礼,“保重。” 孙良没再犹豫,调转马头,带着裴安的命令,去完成自己的使命,马蹄绝尘而去,卷起官道上的一片黄土,一队人马很快被淹没。 裴安收回视线,夹了一下马肚,勒住缰绳转身背道而行,出发赶往江陵。 没有马车,裴安和芸娘继续共乘一匹马,太阳一出来,到底还是七月的天,风吹日晒。怕她晒出毛病来,经过第一个驿站,裴安便亮出了御史台大夫的身份,将行踪提到了明面上,享受着一等一的待遇,好酒好菜吃了一顿,再躺进干净的蚕丝被褥里,搂着她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天亮,驿站的主事主动送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要比马匹慢上一倍的路程。 他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办,理智告诉他应该尽快将人送到王荆的手里,可一想起,到了江陵,他便要同她分开,少则几月才能见,又什么都不着急了。 最终还是选择了马车,她身上还有伤,马车里躺着好养。 果然人一旦有了感情,一切都开始拖泥带水,他知道此时并非儿女情长的时候,但万一呢,万一有个什么意外,闭眼之前,他肯定后悔这时候为何没有多陪她一会儿,横竖都是遗憾,了了一桩是一桩。 这样的念头,彻底地麻痹了自己,再一想,半月的时间,也赶得上,大不了回来的路途他走快些,少睡一些....... 谁知他身份一暴露,途径的几个城池,都有官员派人前来拦着城门口,盛情相邀。 听人说起有龙舟竞赛,见芸娘眼珠子一亮,眼巴巴地朝他望来,他心坎一软,无法拒绝,带她下去逛了一圈。 又听说蜀地有名的变脸戏班子,在几层楼高的戏楼上搭了台,有上天遁地的功夫,一会儿从底下窜上来,一会儿又从上层跌下去,甚是有趣,一年到头就演这么一回,错过了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芸娘只需看他一眼,不用多说,他便投降点了头,“走吧。” 开了个口子,后面就难以收场了,一路上什么热闹芸娘都要去凑上一回,看过河畔花船上能歌善舞的姑娘,听了小曲儿,甚至连青楼,都去逛过。 南国的上流阶层生活奢靡,青楼已然成了一块标志,不去上一回,都不能称为男人似的。 芸娘原本瞧着热闹,平日里自己又不好进去,一时好奇,让裴安带她去看看,谁知一进去,一群小娘子疯了一般围上来,如同盘丝洞里的妖精,上来就对裴安动手动脚,一口一个郎君。 他这招蜂引蝶的本事,走哪儿都一样,芸娘心里突然不舒坦了起来,很快带着他出来,嘴里叨叨了一句,“我瞧了,里面也没几个好看的,脸上的粉涂太厚,遮了原本的模样,说不定明儿走在大街上,就认不出来了......” 她语气里一股酸味冒出来,自己不察觉,裴安却听了出来,一股甜丝丝的感觉浸入心底,他只笑着也不说话,想多体会一会儿蜜糖刀子落在头上的滋味。 他沉默不语,她心里愈发有了计较,问道,“郎君之前经常光顾吗。” 说了不提之前,自己却又来打破了,之前如何,她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将碰过他的那些小娘子都找出来,一一警告,不许再打他的主意,那样不就成了妒妇了吗,他肯定也不喜欢。 芸娘问完便有些后悔了,正欲寻个话岔过去,他又突然回答了她,“很少,都是应酬。” 这样的答案,不知道她满不满意,他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喜欢,以后不去了。” 南国世风如此,人人都可以买|春,他是个大男人,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他要不去,岂不成了异类,不合群了。 “郎君可以去,别告诉我就好。”她见不得旁的女子碰他。 就算将来他要讨妾室,那也是关起门来,她瞧不见,心里或许没这么介意......她想了想,似乎也难以接受,单是想着他和旁的小娘子亲近,她胸口就闷得慌,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狭隘心胸,吓了一跳,莫不成当真成了妒妇...... 说好出来玩乐,她突然闷闷不乐了起来,想着就眼下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来,该有多好。 他不是什么国公府的世子,也不是御史台大夫,不回临安,就她和他,游遍南国的山河,做一对快活的神仙眷侣,没有朝廷纷争,没有妾室成群,一生一世只有一双人....... 意识到自己起了不该有的贪心,芸娘一个惊醒,及时扼住。 她回过神来,他已牵起她的手,行走在热闹的街头,身边不断有人经过,他将她护在自己身侧,一只胳膊圈着她,替她挡住外侧的人流,没让人碰到她的肩膀,街头的灯火忽暗忽明地映照在她脸上,心也跟着半梦半醒,人一旦开始珍惜,便容易对眼前所珍惜的人和事,生出一股梦幻,觉得太幸福,太美好,舍不得让时光流失。 他偏过头,缓声同她道,“逛青楼的男子,不外乎是分三类,一为贪女色,纵|欲无度;二为无家可归,内心寂寞图个慰籍;三为好情面,将逛青楼当成了充身份的资格之一,夫人觉得为夫可占了这三类?” 芸娘还未听过这样的言论,顺着他的话,慢慢地回味,二和三,他都不沾边。 但一,她有些犹豫。 似是猜出来她在想什么,裴安先掐断了她脑子里的念头,“别往歪了想,这世上知道我贪色的,只你一人,如今是,以后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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