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束缚在深宫里享尽荣华,不如在甘州逍遥自在。 “你来甘州是为着什么事,我也无意过问,事情办完你便回长安罢,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弥弥竟如此狠心吗?这四年你可知我是如何熬过来的,你在甘州逍遥自在,可我夜夜难寐,浑浑噩噩,你可曾挂念过我分毫?” 风里挟着寺院的诵经声,空灵缥缈,如隔重山,远得不真切。 此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姜窈白衣似雪,咫尺之外,隔着春风与他对望。 这身影比他梦中真实了太多,梦里见她时,她通常是一句话也不说,只用那双婆娑泪眼凄凄惨惨望着他,他伸手触碰时,她就会瞬间化作一团白渺渺的云雾,消失得彻彻底底。 苦苦熬了四年,那颗冷硬的心也像是在滚油里煎了四年,终于被热油炸出了一点温度。 姜窈不言,背过身去。 她相信过他,曾经她被他的花言巧语哄骗,真的眷恋过那些温暖。 可那些真情假意,都是一场大梦。 —— 夜深,轻寒测测。 姜窈吹了灯,正要上床,门外有人唤了一声“弥弥”。 她打开门,果真是裴涉。 他玄衣上碎落着月色,狭长凤眸里藏着笑意。 “你小声些,我长嫂已经睡下了,莫要叫她听见。” “弥弥让我进去,你长嫂就不会发现了。” 这人不讲道理,且厚颜无耻,姜窈难以同他辩驳,侧身一让。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床棉被,扔给裴涉,指了指墙角那张竹扎的凳子。 “夜里凉,你披上棉被,在那里老老实实坐着。” 裴涉反问,“夜里寒凉,弥弥何不邀我上榻?” “床小,容不下两人,”姜窈往后躲了躲,抽离出交融的视线,“你我也不是夫妻,自然不能同榻。” “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裴涉从她身后抱住她,燥热的手掌在她腰间游走。 她总是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姜窈,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要他稍稍狠下心来,将她摁在榻上,解下她腰带,剥开她衣裳,真真切切看清她腰间那粒朱砂痣,她不承认也得承认。 但他只是低头耳语,“真的忘了么?我是你夫君,弥弥。” 她若是敢忘,他倒是不介意帮她回忆回忆。 当年在慈宁宫,在猗兰殿,锦帐中人影交叠,或是情到浓时,或是被逼无奈,她也曾含着泪,红着脸唤他“夫君”。 如今都不记得了么? “我如今是姜弥,姜窈的前尘往事,我不知晓。” “不知晓?你记挂着恪儿,却不记挂我,这哪里是不知前尘,分明是独独忘了我一人,你就如此冷情吗?” 姜窈试图用力掰开箍在她腰上的十指,后脑无意间撞在他胸口上,听得身后那人闷哼一声。 大抵是碰到他的伤口了。 一想到那血淋淋的伤口,她心里止不住绞痛了一下。 裴涉佯装趔趄,带着她倒在榻上。 姜窈仓皇地坐起来,“对不住,我并非有意。” 慌乱间,她脑子发懵,没发觉自己正骑在他腰腹上。 裴涉的手悄悄抚上她的后腰。 屋内空间狭□□仄,光线昏黄暧昧,两人的呼吸声交错,罗织成他眼底几乎隐藏不住的暗欲。 有四年没碰过这幅柔若无骨的身子了。 这四年里,他被失去她的痛苦折磨得苦不堪言。 他对别人的生死,向来漠不关心,可嫂嫂葬身火海的时候,他竟第一次尝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 嫂嫂这尊干净的活菩萨让他硬生生拖入泥潭,坠入深渊,他以为她会一直乖顺,任他索求,谁知这平日里温和柔弱的嫂嫂也能狠下心来离他而去。 好在她还活着,他尝过的苦头,要在她身上加倍讨要回来。 “弥弥你坐哪儿?” 姜窈面色绯红,素净的脸上涂了胭脂似的,她瞬间觉察到烫人的热意,手足无措地从他身上下来,两边肩膀却骤然被他按住,翻身压在榻上。 她杏眼湿润,双颊红晕更深,长睫扑闪着,微张的唇齿间可窥见嫩红软舌。 他俯身,道:“想逃可不行,你要对我负责。” 他又说这种浑话。 姜窈蓦地想起昔日在床笫间的那些污言秽语,脸颊噌的一下红透了,一直蔓延到耳根,“你肩上有伤,我不同你争辩。” 裴涉握住她两只手,“手怎么还是这么凉,跟以前一样。” “与你无关,”姜窈抽回手,裹着被子躺下,“你若是有力气没处使,不如选些妃嫔入宫,别折腾我这个寡妇了。” 她缩在被子里,用被子遮住了耳朵,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 被子裹得不严实,让裴涉钻了空子,轻而易举地进了她的被窝。 她身后仿佛突然贴上来一堵滚热的墙,挤得她无处可躲,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后宫是留给你一人的,你也瞧见了,甘州临近边关,并不安稳,不如跟我回宫,在我身边,只要我活着,定能保你安稳,就算是死了,我也为你谋好后路,让你安安稳稳当太后。” 他的语气少见的平缓。 姜窈心神微动,她用尽半生追逐安稳,这二字于她而言实在太重要。 但她不敢去相信他口中的安稳。 夜渐深,月胧明。 姜窈在混乱思绪中入睡,往事入梦,杂乱不堪。 凛冽沉檀香浸入梦境,气息越来越浅淡。 院墙外,几名暗卫黑衣铁甲,跪在地上。 贺阑站在前头,压低声音道:“主子,十日前从长安运去朔方的三千玄铁甲胄在半途被人偷偷运来了甘州,又在昨日跟着运送粮草的队伍悄悄被送去了凉州,另外查证傅曜与凉州都督有书信往来,的确在暗中勾结,图谋不轨。” 裴涉望了院墙一眼,吩咐道:“先动手罢。” 贺阑神色一凛,“主子,要留活口审问吗?” 裴涉冷笑,“不必了,他们死得不冤。” —— 三月初三,上巳节。 街上冷清,并不热闹,零星几个行人来来往往。 皆因前两日节度使傅曜惨死,府里上下二百余人无一活命,一夜之间甘州就变了天,满城人心惶惶。 大齐的上巳节又放河灯祈福消灾的习俗,姜窈在沿街铺子里随手买了盏河灯。 她怕自己心软,费了许多口舌,终于将裴涉撵走。 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到了净月河边,她抱着河灯蹲下身子,河灯上写着几个小字,是为远在长安的裴恪祈福的。 一只描金藕色莲形河灯虽在河水流淌至她脚边。 不经意一瞥,那河灯上亦写着两行小字: 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她正好奇这是谁放的河灯,一抬眸,不远处,石拱桥下,裴涉也正望着她。 今夜人少,净月河上只有几盏孤灯,萤火一般点缀在蜿蜒河水上。月影坠河,清光粼粼。 两人相顾无言,月光拂衣。 姜窈将手中河灯放入水中,那盏河灯在水面上颤颤巍巍浮动,慢慢平稳下来,随着方才他放的那盏灯一同远去。 她站起身,裴涉却撩袍半跪在地上,将一条悬着金铃铛的金丝彩绳系在她腕子上。 这也是大齐的习俗,上巳节系彩绳于腕间,可驱邪祟,消灾祸。 城楼上,裴涉与姜窈并肩而立。 手腕一动,铃铛清响,浮着金光。 月光在他眸中流转,照在眼底,他神情真切,不似有半分作伪,“弥弥半生凄苦困顿,不若随我回京罢,后宫里只有你一人,没有风雨,只有安稳,你想安安稳稳,宫里就不会起一丝波澜,你想做什么,都不必瞻前顾后。” 姜窈没说话,河水静静流淌,微弱水声拍在河畔。 裴涉道:“回去罢,恪儿还在等你。” 那两盏河灯已经飘远,在看不见的尽头,消失于夜色中。 他这句话在她心里飘来荡去,去蚁噬一般折磨着她的心脏。 “回长安可以,我不入宫。” “好。” 夜空中倏而升上一朵烟花,在漆黑天幕上炸开,流光千束。 无数烟火渐次于夜空中绽放,绚烂至极。
第50章 回京 两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 姜窈一心想见裴恪, 恨不得让马儿跑得再快些。 外头暮色笼罩,车内香雾杳杳,姜窈撩开帘帷, 打量着深沉夜色。 马车内宽敞,姜窈一直警惕着裴涉,两人相对而坐,离得远。 这会儿趁着姜窈出神,他凑了上去, “时辰不早了,先歇下罢, 要后日才能回到长安。” 姜窈一下子警觉起来, 用手推他,“你莫要离我这么近,回京之后,我是要去罔极寺修行的。” 她长睫低垂, 烛光从灯罩里晕开, 在她眼睫上碎落。 答应跟他回长安, 多半是因为思念裴恪。 她这个做母亲的, 实在亏欠孩子太多。她很小就没了娘,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只有她自己知晓。 姜窈撩着帘帷的那只手忽而被裴涉捉住, 他唤道:“弥弥。” 她眼帘抬起, 四目相对。 明明是深夜, 凉意如丝如缕, 可她却见他目光灼热如火, “你,你这样看我也没用, 我……” 她莹润的唇瓣开合,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两片柔软的唇瓣转眼间就被他含住,这一吻绵长,唇瓣被磋磨得宛如风雨摧折的花枝,轻轻发颤,肿胀殷红。 姜窈喘不上气的呻咛像是无声的雨水,打得人心底一片潮湿,他恳求道:“弥弥,你可怜可怜我。” 姜窈可以一生不见他,一个人在边关度过余生,边地苦寒,但她的确是个不怕吃苦的,在甘州,远离京城,远离他,她就是出笼的云雀,自由自在。 可他再也不能失去她了,这四年里他被折磨得发疯。 “我身上的罪孽洗不清了,就算是我一辈子青灯古佛,也洗不清了。” “那我替弥弥抗住这些罪业,我不怕入地狱。” 姜窈柳眉微蹙,“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她身上仍旧是件陈旧的白裙,叫他按在怀里胡乱亲吻一番,衣裳也有些凌乱,领口衣襟微敞,胸前肌肤胜雪。 裴涉眼神发暗,嫌弃这衣裳太过素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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