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后睃了他一眼,见他清俊眉眼舒展,笑得一副不值钱的模样,不禁哼了哼:“不就是给人当了一下午帮闲嘛,又不是将人哄回来了,至于乐成这样?” “母后,你不懂,她既允朕陪着,说明她没那般排斥朕……” “嘿,我不懂?哀家吃过的饭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若论感情的事,我可比你清楚多了……”许太后不服气地抬了抬下巴,又开始以过来人身份念叨起裴青玄:“当初你若是听我的劝,没准早就与阿妩和和美美,儿女双全了,哪至于像现在这样,成日巴巴地跑到郊外又巴巴地跑回来。人家谢伯缙比你开窍晚,都有了三个孩子,就连那楚家的,比你晚了一大截,都有儿有女!你倒好,媳妇跑了,儿子也跟着媳妇一起跑了……要我说你什么好,唉,我真是造了孽,这辈子欠你们裴家的……” 许太后絮絮念着的这些话,裴青玄听得耳朵都快起茧。若放在平常,他大抵会匆匆吃上两口,放下筷子告退。但今日心情不错,听着这念叨,也不禁想起谢伯缙家那对粉雕玉琢的双胞胎,还有楚明诚家那个小女儿——小女孩总是可爱的。 但他确信,若他和阿妩有个女儿,管他谢家楚家,定是他裴家女儿最可爱。 只是生产太过凶险,先前阿妩生琏儿的惊险,他至今想起心惊肉跳。可若是她的疼痛转移到他身上,是否能轻松些? “皇帝?” 许太后皱着眉头唤了他好几声:“方才与你说的那些,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裴青玄回神,夹起一筷子菜到许太后碗中:“菜凉了,母后快些用膳罢。” 看他这样定然又没听进去!许太后撇了撇嘴,第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下次再也不与他浪费口舌! 一顿晚饭用罢,殿外已是茫茫黑夜。 裴青玄从慈宁宫告退,坐上轿辇,吩咐刘进忠:“去永乐宫。” 刘进忠愣了下,有一瞬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去…去永乐宫?” 轿辇上的帝王不冷不淡睇他一眼:“岁数大了,耳朵不好使了?” “是是是。”刘进忠忙赔着笑,扬声唱道:“陛下摆驾永乐宫——” 小半个时辰后,看着在永乐宫四周转悠了两圈的皇帝,刘进忠一肚子疑惑,这大晚上的,陛下盯着这些花儿草儿作甚? 思忖间,那道颀长身影总算停下脚步。 刘进忠心头一凛,忙迎上前:“陛下?” 只见皎白月光下,皇帝骨节分明的长指慢慢卷起云纹袍袖,嗓音低醇地吩咐:“去寻个锄头来。”
第85章 翌日午后,秋阳暖融融高悬天穹,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疾驰在乡野土路间,直直朝着山脚那处富贵气派的庄园奔去。 李妩午睡才起,正懒洋洋靠在美人榻上晒太阳,享受悠闲时光,忽听素筝禀报贵客来了,一双美眸惊诧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他如何又来了?” 还是这大白天里。若是叫人瞧见,岂非要惹闲话? 转念再想,他先前每回都是傍晚来,好似更加古怪。 纤纤玉手撑着美人榻缓缓坐起,李妩拢了拢外头虚虚披着的雪青色挑丝双窠云雁对襟长衫,漫不经心问:“琏儿这会儿是在书房与我父亲读书?” “回主子,正是呢。”素筝微微躬身道:“可要奴婢派人去请?” “做学问要专心,何况父亲授课时最讨厌被打断。” 李妩弯腰穿着绣鞋,温缓嗓音透出几分无可奈何:“罢了,我去前头看看他这回又是作甚。” 对镜略微整理衣妆,见无不妥,李妩便带着素筝去了前头。 人还没到前院,半道上便见安杜木带着一干护卫,吭哧吭哧抬着几个大木箱子往她院里的方向走,裴青玄一袭银灰色软段圆领长袍,身量颀长,挺拔矫健,与护卫们一起走着,鹤立鸡群般出众——李妩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哪怕走在前头的安杜木身量比他更为魁梧,可他周身的矜贵气度,叫人无法忽视。 他从来都是人群里最耀眼夺目的那一个,就如少年时去曲江池畔踏青,长安俊才齐聚一堂,他一袭月白锦袍站在桥畔,就连春光对他也格外偏爱,明澄澄落在他的肩头,好似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芝兰玉树,举世无双。 那时她在贵女堆里,听着旁人难掩倾慕地夸赞他,心里的骄傲与欢喜快要溢出来。 她们再如何倾慕又如何,太子哥哥注定是她的夫婿,谁也抢不走。 太子的偏爱让情窦初开的李家小娘子有恃无恐。 曾经的他们,坚定不移向着彼此,从不怀疑对方的爱,更不曾想过会有分开的一日。 真好啊。李妩暗暗想着,同样是李妩,现在的她多羡慕从前的自己。 待到那乌泱泱一干人走到面前,李妩才敛容,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陛下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裴青玄嘴角噙着浅笑:“给你送花。” 说着,抬了抬手指,离得最近的那个木箱被打开。 李妩本想说又送哪门子的花,看到箱子里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株株扎得严实的花材时,面色诧然:“这些是…我要寻的花木?” “嗯。” “你从哪里弄来的?”李妩凑上前伸手拨了两下,看那花木都已开了花,并非花苗,脑中也有了猜测:“永乐宫的?” “宫里的花本就是为你而栽,如今你搬到此处,它们自也随你来。”裴青玄抬头看了眼天色:“趁着还早,朕帮阿妩将这些花木都栽进院中,早种上一刻,你也能早赏一些。” 李妩也不知她是如何走回院里的,当看到裴青玄撸起袖子,拿过锄头开始移栽花木,更是目瞪口呆,好似做梦般,十分不真实。 原来他说帮她种花,是真的帮她种。 “主子,这该怎么办呀?可要叫人上去帮忙?”素筝也傻了眼,长这样大,还是第一次见皇帝在大太阳底下吭哧吭哧干这种又脏又累的活计。 李妩回过神来,提裙朝着花圃间走去:“陛下千金之躯,怎能做这等粗活,实在是折煞臣女,还请到旁歇息,叫府中下人来做便是。” 方才劳作那么一阵,又被大太阳一晒,男人那张冷白的俊颜已然泛起绯红热意,他握着锄头,不以为意地笑笑:“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见他并无停下的意思,李妩皱了皱眉,语气冷硬地唤他的名:“裴青玄。” 待他目光投来,她深吸一口气:“你不必如此。你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是大渊朝的天子,你这双手应当是提笔写政务,握弓保家国,而不是做这些无意义的事,你明白吗?” 裴青玄定定看着她:“朕明白。” 李妩瞥过他仍握着锄头的手:“你明白的话,就放下手中锄头,快些洗手回宫去。” “只是阿妩说的不对。”裴青玄道。 李妩一怔,乌眸盛着疑惑,她说的不对? “其一,朕的确是皇帝,该当以勤勉政务为主,是以朕将今日的折子都批完了才赶来静园。其二,阿妩说这是无意义的事,不对。”裴青玄神情平静,一副与她讲道理的耐心口吻:“为你种花,这并非无意义的事。” 李妩眉心轻蹙:“意义在哪?叫下人种不也一样。” 难道他亲自种出来的花还能变成摇钱树长出金元宝不成? “花种好后,阿妩瞧着可会高兴?” 李妩一噎,而后迎着男人炽热而明亮的注视,低低嗯了声。 这一声“嗯”很轻,却叫裴青玄眉眼舒展,薄唇也掀起一抹浅弧:“这就是了,能叫阿妩高兴,就是最大的意义。” 明净秋阳照在男人沉稳而俊朗的脸庞,那双漆黑凤眸好似也闪着璀璨光亮,定定看着她,倒满她的影儿。 倏然间,李妩好似被什么烫了一下,烫在心头,怦然无措,兵荒马乱。 两片唇瓣翕动,想要说些什么,脑子却变成浆糊般完全无法厘清思绪。而在她开口前,裴青玄再次朝她弯眸,低沉嗓音满是笃定:“朕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能哄你的机会,怎舍得假手他人?阿妩便让朕种罢。” 日后她再看到这片花木时,都能想起是裴青玄为她种了这一院的花。 便是不再爱他,也不要忘了他。 眼见那抹高大身影又在花圃间继续忙活起来,李妩心下滋味难言,觉得他傻、他痴、他荒唐、他自讨苦吃。种了花又如何,她也不会因着他送了这些花,就摒弃从前与他和好。 做这一切,还是毫无意义。 垂下的袖笼间手指不自觉攥紧,她强压着心间那涌动起伏的情绪,板起面孔:“你要种就种吧,反正累的也不是我。” 权当他是个寻常劳力好了。 这般想着,她直接转身回了屋里,再不看他一眼。 然她虽没亲眼看到,素筝端茶递水间,却会与她汇报外头的情况,譬如陛下已经种下多少株花,还剩多少花。又譬如陛下流了好些汗,为着做活方便将外袍也脱了,再譬如陛下喝了多少水进了什么果子糕点…… 李妩本是盘腿坐在榻边看书,看了一会儿,听到外头挥锄刨土的动静,犹如坐在蝉鸣聒噪的炎炎盛夏,心烦意也乱。 勉力集中注意力,还是连半页书都看不进,索性也不再为难自己,回到寝屋里躺着。 虽说心里也烦乱了一阵,但没多久,外头那些动静好似催眠曲般,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屋外已是红霞漫天。 李妩看着天光愣了愣,而后想起什么,掀被下地,本径直往门口去,走到屏风时也顿住。最后还是先走到了窗户边,小贼一般轻手轻脚地推开窗子,从一条缝里往外瞧。 院前都栽上了灿烂妍丽的各色花木,胭脂色霞光下犹如笼上红纱,将本就古朴清雅的院落装饰得愈发温馨怡然,赏心悦目。 然而扫了一整圈,却迟迟未见那抹银灰色身影。 难道他种好花就回去了? 李妩心下泛起一丝懊恼,自己怎么就睡过去了,这回原该送他出门,再不济也叫人给他送盏茶,尽了礼数才是。 “父皇,你也太厉害了!竟真的把这些花都种完了!” 孩子清脆的嗓音隐隐传入耳中,看着那道荷锄而归的高大身影牵着个小小孩子缓缓走进眼帘,李妩乌眸轻闪了两下。 原来他还没走。 心头不觉松了口气般,刚要再看,那人却敏锐察觉到什么,朝窗户这边投来一眼。 漆黑锐利的视线叫李妩心底咯噔一下,如被抓住偷窥的小贼般,她有些慌乱地放下窗户想躲。可窗子放下那一瞬,她又意识到不对,她躲什么,这是她的静园,她的地盘,她想看什么就看什么——看自家儿子不行么? 稍定心绪,李妩撩过耳畔一缕碎发,再次推开窗户,露出半张脸,轻轻喊道:“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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