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正如席太医所说,熬过前三夜,便算脱离了危险,之后只需静养伤口。 裴青玄用过半碗人参乌鸡汤,又喝了碗汤药,再次沉沉睡过去。 李妩也没闲着,连忙派人往长安皇宫送信,告知这边的情况。 许太后在慈宁宫提心吊胆了整三日,若不是有小孙子在旁陪着,稍微有几分慰藉,真恨不得背后生出翅膀,直接从皇宫飞到静园一探究竟。 得知皇帝已转危为安,接下来只需静养一阵,许太后那颗高悬起的心总算落了地,抱着裴琏喜极而泣:“还算你那混账爹有点良心,没叫我这把年纪还白发人送黑发人。” “祖母别哭,父皇醒来是好事,咱们该高兴才是。”裴琏靠在皇祖母温暖的怀抱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父皇没事,否则他定要愧疚死了。 小家伙握紧稚嫩的拳头,暗自起誓,日后一定孝顺父皇,且在阿娘面前多多帮父皇讲好话,争取让阿娘早日喜欢上他。 这边祖孙俩缓了一口气,总算可以睡个踏实觉,静园那头,夜幕降临,月色弥漫,李妩却在睡哪儿这件事上犯了难—— 前两日裴青玄生死不明,她也没怎么睡,实在累了就趴在床边眯一会儿。 现下他脱离了危险,但身上的伤口还血肉模糊,并未长好,御医说不能下地,得等伤口完全结痂再挪动位置。 李妩谨记医嘱,又思及他是为了救自己,才遭了这样的罪过,也不好意思将他这个伤患赶下床。 忖度一番,最后决定自己去睡榻。 裴青玄躺在床上,还不大能动,侧眸看着对面那道忙着铺床的纤娜身影,不由出声:“那榻硬的很,你睡一夜,明早起来保管浑身都疼。” 那把如柳袅袅的腰肢停了下,回身看了他一眼又扭过身,影影绰绰烛光间,单薄牙白亵衣下曲线若隐若现:“我不介意。” “可朕介意。” “……?”李妩再次折身,一双清艳脸庞明明白白写着“我睡我的榻,与你何干”。 裴青玄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朕胸前的伤口还疼着,若是后背也酸疼,真要躺不住了。阿妩就当发发善心,看在朕才将死里逃生的份上,对你自个儿好些,朕也可少遭些罪。” 他说得有理有据,竟叫李妩不知该如何反驳,默默收回目光,她静立在榻边思索,最近天气回暖了些,睡客房应当也不会太难熬? 不等她做出决定,床上传来一道吃痛声。 李妩眉心一动,抬眼看去:“你怎么了?” 裴青玄不语,只拧着浓眉,喉中低低闷哼,听着很是难受般。 李妩生怕他又出什么突发状况,忙朝床边走去:“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席太医来。” “不必那样麻烦。”裴青玄半睁着黑眸睇向她,语气虚弱:“就是胸间忽的作疼,阿妩替朕看看,可是伤口扯开了?” 好好躺在床上怎么会突然扯开?李妩心下疑惑,再看他拧眉忍痛模样,终是走到床边坐下,抬手去解他的亵衣。 不多时,昏朦暖黄烛光下,男人亵衣半敞,露出一边坚实冷白的胸膛,另一边则被纱布缠得严实,并未有血色洇出。 “伤口无碍。”李妩淡声道,刚要抬手替他系衣裳,纤柔腕子忽的被叩住。 “你做什么?”她下意识想去挣,余光瞥见他的伤处,动作停下,柳眉蹙起:“你放开。” 裴青玄望着她:“不放。” 李妩乌眸猫儿般微微瞪圆:“裴青玄!” “是你说的,只要朕醒过来,你就与朕和好。” 那双狭长的凤眸灼灼明亮,惝恍好似带着一丝哀怨:“难道阿妩又想骗朕?” 李妩语塞,触及那直勾勾投来的视线,双颊火燎般发烫,不由咬了唇,偏过脸去:“不是昏迷了么,怎记得这样清楚,难道是装的?” “阿妩的承诺,便是喝了孟婆汤,朕也忘不掉。”低醇的嗓音隐约透着笑意,裴青玄又牵住她的手,按向胸口的位置。 掌心猝不及防贴到男人温热的胸肌,李妩心下突得一跳,指尖蜷缩着想要收回:“又做什么?” “没什么。” 裴青玄看着她,漆黑眼眸认真明亮,不夹杂情慾:“只是想叫阿妩知道朕心里有多欢喜。” 李妩微诧,转而又为自己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羞恼,手指缓缓放松,随着他的指引展开,贴上他的心脏。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一下又一下,他的心跳得很快。 而那雀跃的节奏仿佛透过掌心肌肤传递,恍惚间,李妩觉着自己的心也随着他的节奏,越跳越快,宛若下一刻就要冲破胸口,那种久违的失控感觉陌生又熟悉,无端叫人意识慌乱,脑袋也混沌模糊。 “阿妩,今夜便在床上歇罢。” 男人低哑的嗓音冷不丁在这片暧昧心跳中响起。 纤浓的羽睫受惊般颤了两下,李妩如梦初醒,匆忙抽回手,心头的聒噪并未停歇,明明是冬日寒夜,却宛若置身盛夏浓荫,蝉鸣不休,人也燥热难安。 “这本就是你的床,给朕躺了几日,朕已感激不尽。你若实在介意,便叫人将朕抬去那边,朕睡榻,你睡床……” 裴青玄不紧不慢说着,视线触及她耳尖蔓延的旖旎绯色,眸色暗了暗,绮念萌生的瞬间又被身体的疼痛所遏止,只得挪开视线,故作平静道:“这几日你照顾朕已十分辛苦,朕只想叫你睡个好觉。” “你放心,只是睡觉,朕不会占你便宜。” 李妩红唇轻抿,抬眼看向他,似有所松动。 裴青玄目光愈发坦然:“而且朕现下这副样子,便是有心也无力,你大可安稳地睡。” 听到这话,李妩也扫过他这副孱弱不能自理的模样,既觉好笑,又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滋味,面上却不显,抿唇哼了声:“自己不惜命,现在这样也是活该……” 裴青玄不置可否,只微笑看她:“阿妩,夜深了,该安置了。” 似是应着他这句话,床榻边的灯烛又落了一层烛泪,屋内的光线愈发黯淡。 李妩看了看斜对面那张只铺了一半的榻,再看床上双眼恳切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男人,细白手指拢紧,最终点了下头:“嗯。” 虽答应睡床,她也没直接脱鞋上去,而是转身走到榻边,将那床被子抱了回来,铺在拔步床靠里的位置。 裴青玄看懂她的意思,虽有些失望,但能同床而眠,已比先前进步不少。 反正她已答应与他重新开始,接下来还有许多时日,慢慢来,总能叫她再次接受他。 月色疏淡,李妩灭了几盏灯烛,小心翼翼地迈上床,生怕一个不注意踩着睡在外间的男人。 裴青玄平躺着,耳畔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稍稍抬眼便见李妩猫着腰,半边娇小身子横着往里爬,如瀑披散的乌发垂下半边,不经意扫过他的面庞,留下一阵清雅甜香。 若是放在从前…… 喉头上下滚了滚,血气蹭得涌动,胸间伤口传来一阵撕扯疼意,倒真是应了那句“有心无力”。 待她在身旁躺好,裴青玄拉下罗帐,遮住外头昏暗的烛光。 床帷间一时暗了下来,俩人都没说话,这一方绣花罗帐好似将他们与外界隔绝,除却时不时传来的呼啸风声,只余彼此起伏交错的呼吸、凌乱无序的心跳。 半晌,男人低哑的嗓音在黑暗里响起:“阿妩。” 才唤一声,就听身侧女声冷硬:“睡觉。” “白日已躺了大半日……” “你躺了好几日,我困了好几日。席太医也说了,你需要多休息,现在就别说话了,快些睡吧。” 一阵沉默后:“……好。” 两床锦衾紧靠着,帷帐内重归静谧,不多时,便响起一阵均匀轻柔的呼吸。 裴青玄眼皮微不可察动了下。 屏息静听了一阵,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悄然无声地往身旁探去。 茫茫夜色里,像是吐着信子的蛇小心翼翼靠近他贪念许久的猎物,一点点地移动,越过衾被,触及外界微凉的空气时,有片刻的迟疑。但还是抵不过内心深处的欢喜与渴望,谨慎地探入隔壁那不算太厚的被里。 长着薄茧的指尖触碰到那抹温软柔荑,呼吸有一瞬间停顿,试探地碰了碰她的小指,见她并无反应,这才放心地将那只细嫩小手牢牢裹入掌中。 只是这般牵着手,心下就生出一种满足愉意。 裴青玄阖着眼想,他要这般牵她一辈子。 便是死了,躺在棺材里,也这样牵着。 不论是谁先死,嗯,大概是他先闭眼。那也没关系,他躺在棺材里等阿妩便是。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都等得起。反正到时她也死了,应当不会嫌弃他化作一具白骨,形容丑陋? 这可是件重要的事,过些时日回宫,他得将这写进遗嘱里,提前藏在匾额之后,以防疏漏。 思绪纷乱间,夜愈发深了。 这一夜,俩人同床不同被,却都睡了一个安稳黑甜的觉。 之后几日,在席太医的精心治疗以及李妩的照顾下,裴青玄身体逐渐恢复。 待伤口完全长出血痂,裴青玄也能下地走两步,席太医也松了口,表示能避开伤处温水沐浴。 自打裴青玄被熊所伤,除却高烧时李妩拿酒兑水给他擦过两边身子,这些日他再没洗沐过。 好在天气寒冷,他又成日躺在床上哪都没去,几日不洗也并无大碍——反正李妩每夜与他同床而眠,并不在意。倒是裴青玄心下芥蒂,总担心李妩会嫌恶他,只是碍于他的伤口并未挑明。 现下听席太医说能够沐浴,迫不及待便命人烧水送来,打算好好洗个干净。 李妩知晓后也不管他,只叫下人照他的吩咐去办。 她正好抽出空去书房,与闻讯赶来的李太傅解释近日的情况。 不曾想才与李太傅碰了个面,父女俩还没来得及寒暄两句,便有丫鬟满脸难色地寻过来,施施然朝父女俩行了一礼,又低声与李妩道:“夫人,贵人那边请您过去。” 李妩皱眉:“他不是在沐浴?这么快就好了?” 丫鬟悄悄看了眼李太傅,又凑到李妩身旁压低声音道:“还没洗呢。” “没洗就叫他洗去,我这边有事,无暇顾他。” “可贵人说,他伤口疼,一个人洗不了,要您过去……”丫鬟声音越来越小:“要您帮他。” 李妩一愣,而后面颊烧了起来,好似脏东西进了耳朵,她飞快瞟了眼旁边的父亲,讪讪挤出个笑,便拉着丫鬟走到廊庑外:“宫里不是派了太监伺候他,再不济我院里那么多丫鬟小厮,洗八个他都够了,难道还不够他使唤?” “宫里来的公公被赶出来了,院里的小厮贵人嫌手脚粗笨,丫鬟更是连门都不让进,热水都要放凉了,他还在榻边坐着,看样子是一定要等夫人您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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