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时辰对于赵氏来说,犹如油锅中煎熬。本来先前就因楚国公府站错队,位置有些敏感,叫其他府邸不敢再与之来往。又因赵氏与李妩婆媳一直不睦,于那些命妇而言,哪怕是看在李府如今的地位,都得更偏向李妩这边,而不是与赵氏这个脑子不灵清的继续热络。 先前来慈宁宫请安,太后娘娘在场,一切倒还好。这回许太后不在,一群后宅女人挤在厅堂里,自然而然就形成小团体,有说有笑的聊,唯独将赵氏排斥在外,时不时还指桑骂槐的讽刺两句。 这不赵氏在宫里憋了一肚子,回来就找儿媳妇不痛快。 眼见着婆母两片薄薄的嘴皮子上下飞翻,唾沫星子都险些溅出,李妩安然不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就在赵氏哗啦啦说了一大堆,李妩觉得应当快结束时,赵氏话锋一转,拧眉看向李妩:“再过不久,宫里的除夕宫宴,你得随我们一同去!” 李妩眼睫轻颤,而后看向赵氏,娓娓说了一堆道理。 可赵氏态度十分坚决,撂下一句“你必须去”,便起身离开。 李妩静坐在榻边,莹白脸庞一片黯淡颓然。 无论是烦人的婆母,还是几日后的除夕宫宴,光是想想,心头都一阵堵得慌。 山盟已毁,琵琶别抱,她完全不知自己现下该以何面目与那人相见。 总归,是她问心有愧。 *** 转眼便到除夕宫宴那日。 李妩虽忐忑,但还是随着楚明诚一同坐在了宴上,没多久,她也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她这些年一直试图忘却,却又始终记挂的人。 三年前分别时,他们还那样年轻,那样乐观,对未来怀揣着希冀。 三年后再重逢,他是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帝王,她已嫁给他人,成为长安内宅里一个泯然众人的妇人。 那抹挺拔的玄色身影经过身旁时,视线有短暂的接触。 与她担心的愤怒憎恶不同,男人投来的目光犹如三年前一样,温柔而包容,似高山月光,明晃晃地映入她的心间,将她衬得愈发无地自容。 李妩好似被烫到一般,惭愧地避开了那道目光,深深低下头颅。 整场宴会下来,她都不敢再往上首多看一眼。 看了又怎样,徒增难过。日后他当他的皇帝,她做她的臣妇,互不干扰,便是最好。 直到她的衣裙被小宫人泼湿,在玉芝嬷嬷引去偏殿换衣后,正欲重返殿内,却被一阵清幽悱恻的琴声所吸引。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月光幽幽下,一首《凤求凰》。 年少定情,裴青玄为她奏过这支曲。 世人常用这首曲表明倾慕爱意,可李妩却不喜这支曲子:“司马相如求娶卓文君时说得情真意切,说什么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可后来他去了长安,与文君两地分别,竟忘却曾经的海誓山盟,患难与共,产生抛妻纳妾之意!我可瞧不上这样的男人,玄哥哥,你以后还是别奏这支曲了,也千万别学这司马相如,否则我定不原谅你!” 那时裴青玄什么都依着她,听她说出这么一大段缘由,笑着应下:“好,孤以后不奏这支曲,更不会学那司马相如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琴声缥缈,随着冷风丝丝缕缕钻入李妩的衣领,她蓦得打了个寒颤,从旧忆中回过神,掀眸看向不远处的水榭。 那点着灯火的水榭里,一袭玄色大氅,静坐抚琴之人,除了裴青玄,还会是谁。 他不在宴上与臣工们把酒言欢,为何跑到这冷风寒夜里抚琴? 而且,还独独弹了这支《凤求凰》—— 三年前,她怕他成为司马相如这样的负心汉。 谁知三年过去,负心人竟是她自己。 颊边忽的一阵火辣辣痛,李妩也不知是被刀子般的寒风吹的,还是被他这支琴曲间的深意给讽的。 心绪复杂间,一个太监打着灯笼迎上来,恭恭敬敬行过礼,细声细气道:“李娘子,陛下请您水榭一叙。”
第111章 番外15 水榭亭中,暖香袅袅,时隔三年,李妩再次与裴青玄近距离会面,一时只觉恍如隔世。 玉芝嬷嬷等一干宫人都垂首站在水榭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能够看清俩人的一举一动,却听不清俩人的对话。 “阿妩,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坐在桌边的裴青玄先开了口,修长手指还搭在古琴尾处镂刻的凤凰纹样上。 “臣妇拜见陛下,陛下万福。”李妩强撑着镇定行了个礼,再次直起腰,便感到一道灼热而不容忽视的目光直直落在脸庞上。 如有实质般,那凌厉目光扫过她面庞的每一寸,好似要将她现下的模样看得清楚,深深刻进记忆里。 李妩快要抵不住这份目光带来的压力,也不知该如何应付与旧爱重逢的场面,此时此刻,她只想逃。 似是察觉她的局促,男人收回视线,薄唇微启:“阿妩在紧张?” 这副与往年一样的温柔口吻,仿佛将时间拉回到三年前——他仍是那个谦和如玉的东宫太子,而她,还是那个无比依赖他、爱粘着他的李家小姑娘。 倏忽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涌上李妩心间。 她原以为她的眼泪在出嫁的前夕就流干了,可此刻再听他的温柔嗓音,鼻子还是不禁泛酸。 “如何不说话?” 那温和的嗓音再度响起,李妩掐了掐掌心,才勉强抑制住那份落泪冲动:“臣女不知该说什么……” “三年未见,阿妩竟连一句话都不愿与朕说了。” 男人的语气透着几分自嘲:“甚至连抬头看朕一眼都不愿?” 李妩听出他话中悲意,纤浓羽睫轻颤,头颅垂得更低:“陛下如今是天子,赫斯之威,天下敬畏,何况臣妇这么个小小女子,哪敢直视天颜。” 这话一出,水榭中陷入沉寂。 良久,低沉嗓音才再次响起:“阿妩非得与朕这般生分?” 轻轻的一句问,隐约透出几分伤心之意。 李妩掐紧的掌心陷得更深,她并不想如此,只是心中愧疚叫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越是温柔好气,越显得她当年的背弃之举那样卑劣。哪怕当年嫁与旁人是迫于形势,非她本意—— 但她有底气对任何人说她没错,唯独对裴青玄,她亏了心。 “陛下……”李妩低着头,纤细的身段在风中显得愈发娇弱:“臣妇已嫁人了。” “朕知道。” 男人嗓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北庭山高水远,却不是全然闭塞,永丰二十年的冬天,你嫁人的消息就传到都护府。朕知道你现在是楚世子妃,也知道你已为人/妻三年,可那又有何相干?” 李妩一怔,望向灯光下龙章凤姿的年轻帝王,乌眸掩不住的惊诧。 他最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似是看出她的迷惘,裴青玄薄唇轻扯,笑意自嘲:“是,当年知晓你出嫁,朕的确愤怒,恨不得连夜潜回长安,将你抢回来……” 当日他尚处重伤状态,昏迷再醒后,挣扎着想回长安。只是还没走出庭州,就被谢伯缙追了回去。 谢伯缙看他的目光困惑不解:“殿下现下赶回去,除了被政敌按上一个违逆圣旨,擅离职守的罪状,还有何意义?那位李娘子已嫁为人妇,你就算赶回长安,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当时他的力量是那样的微弱。 微弱到就算回到长安,也无法挽回心爱之人。 是以当他培养起第一批暗影卫,下达的第一个命令便是,给楚明诚下绝子药。 他迟早是要回长安将阿妩抢回来的,如果她那时还带着旁人的孩子,在容忍接纳与斩草除根之间,他大抵是选择后者。 与其到时候和阿妩之间因孩子闹得不愉,不如先下手为强,杜绝那个可能。 思绪回笼,裴青玄再次看向李妩,眉目澹然:“事情已过去这么多年,朕也厘清你当年另嫁的苦衷,阿妩,朕不怪你。” “真要论对错,也是朕无能,不得父皇欢心,失了太子位,还连累了你和老师。” 他字字恳切,看向李妩的眼神满是自责:“朕曾经答应你,会护你一辈子顺遂无忧,平安喜乐。可朕却未能在你需要时护住你,害得你只能委身他人……阿妩,是朕对不住你。” 李妩一时哑然。 她万万没想到,他非但没怪她,反而将过错都往他自身揽去。 闪动的美眸触及男人难掩怆然的面容,她的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攥住,挤出无穷尽的酸涩苦水,两只眼眶也不禁红了。 风拂宫灯,烛火错落,一阵静谧后,李妩摇头:“不怪你,我也从未怪过你……玄……” 一句“玄哥哥”几欲脱口,又及时止住,她低低哽噎:“陛下没有错,是太上皇昏聩无德,丽妃手段狡诈,你尽人臣、人子的本分,恪守君子仁德,何错之有?” 裴青玄见她语气哀戚,狭眸不禁略过一抹心疼。 前世这个时候,她也在他面前红了眼眶,却是被他吓哭。 现下她也红了眼,却是忆起旧日美好,动了情。 两厢一比较,裴青玄便知他此番策略用对了,前世那都是些什么昏招,能哄回小姑娘才叫有鬼。 “阿妩别哭了。” 裴青玄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从袖中抽出条帕子递给她:“今夜上了这样好看的妆,哭成小花猫可不好。” 就连哄人的话,也与从前无二异,叫她又想起小时候那幼稚的扮演游戏。 李妩鼻头泛酸,既好笑又想哭,再看那只递来帕子的手,迟疑片刻,还是接了过来,轻柔嗓子透着几分沙沙鼻音:“我都快十八,不小了。” “在朕眼里,阿妩永远都是那个跟在身后喊哥哥的小姑娘。” 裴青玄凝望着她此刻红润而健康的脸庞,不由庆幸这个时候她还充满朝气与生机,没有被他不可理喻的偏执爱意伤害过。 “阿妩,对不住。”他涩然开口。 李妩被他又一次的道歉弄得愈发惭愧,连连摆手:“你不用与我道歉的,你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反倒是我……” 他的温和态度无形中给了她力量,叫她不再想着逃避,坦然面对:“是我违背誓言,辜负你的信任,我……” 说到后面,她嗓音喑哑,话语破碎地再难出口。 如果当初有的选,她也不想背弃他们的感情—— 他是她一起长大的竹马,是她最依赖敬爱的哥哥,更是她第一次心动的少年郎,第一次满怀期待想要嫁的男人。 “事已至此,再说从前也没意义。”李妩敛了泪意,朝他挤出一个释怀笑容:“现下想想,或许你我注定是有缘无分。如今我有了新的生活,我希望你也能往前看,定能寻到一段更好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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