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玄嘴角微绷着,恨不得立刻将她抓回来,撬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派了几人盯着她?” “留了六人。”暗影卫道:“三人一组轮守盯梢,保证一只苍蝇都逃不出。” 裴青玄淡淡嗯了声,不再言语。 地上的暗影卫竖着耳朵静待吩咐,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不禁抬起眼小声问:“可要属下们将李娘子带回来?” “带自然是要带回来。” 裴青玄慢悠悠道:“不过,不是你们带。” 暗影卫微怔,不解看向窗边那道修长如竹的落拓身影。 “既是从朕的手中跑了,总得朕亲自将她抓回来。” 长指摩挲着那枚玉扳指,他弯了弯嘴角,面上虽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无端多了几分骇人的寒戾:“让你的人盯紧她,莫要打草惊蛇。” 她接连诈死,给了他那样大的“惊喜”。 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他仰脸,望着天边那轮皎洁明亮的圆月,漆黑狭眸眯了眯。 现在,也轮到他回报她了。 一枕新凉一扇风,转眼步入九月,李妩在固安县也住了大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她每日睡到自然醒,睡醒了自有朝露从厨房端来吃食,有时嘴巴馋了,便打发石娘去外头的铺子食肆买些醩肉糕饼果子。白日清闲时,她或是绣花看书,或是陪沈老夫人说话抄佛经,又或是带着朝露、石娘和安杜木认字。再加之左邻右舍都是些热情好客的,时不时上门走动,也给日子添了不少趣味。 李妩还让安杜木在院子旁恳出一小块土地,打算在这种上一片花木。 虽说才住半个月,心里却是许久未曾体验过的踏实与安稳。 这日午后,她正看着安杜木和石娘搭秋千,又有客人来串门—— 这回不是街坊邻居,而是有阵子没见过的沈氏族长夫人。 见着来人,李妩理了理衣裙,又吩咐朝露去沏茶,缓步迎上前,施施然行了一礼:“怪道今朝醒来,外头喜鹊喳喳叫,原来是伯娘来了。” 漂亮话谁都爱听,这话说得族长夫人满脸堆笑,拿起帕子掩唇哎哟:“小娘子这张嘴啊比蜜还要甜。” “伯娘请坐。”李妩微微一笑,请着族长夫人入座,又道:“祖母还在午睡,我去里头叫她,还请伯娘稍候。” “不忙不忙——”族长夫人叫住她:“老夫人既在休息,就让她歇着。我今日过来要说的事,与你商量也是一样的。” 李妩闻言,心下微动,面上却不显,缓缓坐下:“不知伯娘特地前来,是为何事?” “是好事。”族长夫人说着,却没立刻言明,只转着脑袋将院落打量了一遍,嘴里啧啧称道:“先前我就听人说,你们搬过来后,将这儿打理的井井有条。今日一看,果真不虚。我还记着上月将你领来这院落时,这里荒得很呢。” “没人住自会荒芜。”李妩淡淡说着,心里暗自揣测眼前之人登门的缘由。 凭着她在沈氏族祠短暂住了几日的观察,族长夫人并非多重情义的人,今日前来绝非探望那么简单。为钱,为利? 她忖度着,万万没想到,族长夫人此番前来是为了人—— “雯君呐,我记着你是二月生人,今年也有十六了。再过几月,就要十七了……”族长夫人含笑看着李妩,宛若一位和蔼可亲一心为她着想的长辈:“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你这才回家不久,就有媒人找上我,想叫我帮忙撮合呢。” 李妩面色一僵,敛下眸中情绪,她语气为难道:“伯娘,我父母才离世不久,此时说亲,怕是不太合适。” 说起这个,族长夫人也有些不自在,但想到对方许以的重金,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我知道,你正在热孝,说这些不合时宜。但你也知道,女子韶华短暂,青春易逝,你如今快十七了,若是再拖个一两年,岂不是要成老女了?你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这次上门要我做媒的男方家,可是我们固安县响当当的大户庞府!他们家的三公子庞麒麟,对雯君你是一见钟情,自打上回在街上见到你,回去之后茶不思饭不想,满心满眼都是你……” 庞麒麟?李妩脑中根本就没这号人,她拧着柳眉:“我不知道什么庞三公子。” “是,你或许是没印象了。”族长夫人道:“但庞三公子记着你呢。” 李妩心说与她何干,面上淡淡的,仍是开始那番推辞:“家中惨遭祸事,我无心嫁娶之事,只想为双亲守孝三年,以尽孝道。” “三年?!”族长夫人惊愕出声:“那你可真要成嫁不出去的老女了。” 李妩唇角微不可察扬了下,那不正好,终归婚姻与男人,也就那么一回事,她如今有屋舍有银钱有奴仆,日子过得不知多舒心,为何要寻个男人给自己添堵——便是夜里寂寞了,不还有角先生。 “雯君,你现在年轻,人又长得漂亮,或许还不知趁早嫁人的道理。可等你再过两年,年岁大了,家里情况嘛……您别怪伯娘说话直,您爹娘不在,你这家连个能扛事的男人都没有,日后也没什么指望……到时候再想嫁人,都没什么好男人可挑了。”族长夫人苦口婆心劝道:“庞家家大业大,三公子又是庞老爷与庞夫人最宠爱的幼子,你若嫁过去,日后可有享不完的福呢。若不是这桩姻缘太好,错过了实在可惜,我也不会在这时跑上门与你说。” 或许这桩姻缘,对真的沈雯君来说,是还不错。可对李妩来说,她不需要。 于是不论接下来族长夫人如何劝说,李妩“孝道”不离口,又暗暗提醒朝露守着沈老夫人,别叫沈老夫人出来。 最后族长夫人见她油盐不进,又见不到沈老夫人,只得落败而归。 李妩前脚送着族长夫人上轿,后脚隔壁杜大娘就探了个脑袋,嘴里吐出个瓜子皮,一脸感叹地与李妩道:“你这伯娘真不是个东西,你爹娘才去不到半年呢,她就上门给你说亲。而且那庞三是什么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花楼里相好的姑娘一大堆,沈娘子,你可得警醒着,千万别被你这伯娘糊弄了!” 李妩哑然失笑,这杜大娘不但嘴巴大,耳朵也真是灵。 “多谢大娘,我会注意的。”她与杜大娘道了谢,转身便进了院里。 当日夜里的饭桌上,杜大娘迫不及待将这事与儿子说了。 杜文斌脸色当即变了。 庞家老三,那可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禽兽,今年二月他还强抢民女,跑到人家姑娘家将人奸淫了,这案子还是他经手的,只庞家财大气粗,花了一笔钱将这事压了下来。 现下庞家老三看上了沈娘子。 杜文斌拧着眉头,沉吟许久,放下筷子就往外走。 “哎哟,饭还没吃呢,你去哪儿?” “我去搭个棚子。” 从今夜开始,他就睡在墙外守着,有什么动静也能第一时间防备。
第50章 对于自家儿子大晚上不睡屋里,搭个简陋棚子睡墙边的行为,杜大娘既无语又无奈。 虽说邻里之间互相帮助是好事,却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吧?何况现下已是九月,秋风寒凉,睡在棚子里万一冻坏了身子该怎么办? 可不管她怎么劝,杜文斌吃了秤砣铁了心般,依旧每晚抱着被褥去墙根下睡觉。 劝说无果,杜大娘换了个新思路,自家儿子白给人看家护院,不说讨要报酬,但起码也得露露脸,让沈家人知道这么一回事,日后若有什么好事,也能记着他家文斌一点好。 杜大娘一直觉得自个儿眼看人很准,她一瞅那沈家娘子的面相,就觉得大富大贵,以后必定是有大造化的。 若她真能找到个金龟婿,一人得道,没准他们这些邻居也能跟着喝点肉汤。 这般想着,她白日里寻了个机会就往沈家去,佯装闲聊般将这事与李妩、沈老夫人说了:“我们家文斌是个实心眼,一听说庞家在打小娘子的主意,算上昨晚,已在凉棚里守上四个大夜了!眼见这天气一日寒过一日,夜里睡在外头,便是再强健的身子骨也遭不住啊。老夫人,小娘子,你们可别误会,我今日上门来说这些,绝不是邀功来了,都是左邻右舍的,我家文斌又是捕快,保护百姓、维护治安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庞家绝非善茬,你们也得多加防备着。” 沈老夫人听罢这话,一半愁容一半感激地看向杜大娘:“你家哥儿真是有心了……唉,当初决定回老家,本想着老家有宗族亲戚可帮衬着些,谁能想到这才回来没多久,反是族中之人帮着外人来欺负我们一对老弱祖孙。” 说到伤心处,沈老夫人拿起帕子掖了掖眼角:“家里没个扛事的男人,谁都能来踩上一脚。若是我家大郎还活着,哪容他们如此放肆!” “谁说不是呢。”杜大娘点头附和着,在这个话题上她感受颇多:“想当年我男人刚死那会儿,我一个寡妇拉扯着文斌,也没少受欺负。说来也不怕老夫人和小娘子笑话,我现下虽人老珠黄了,年轻时还是有些姿色的,便是当了寡妇,也有不少媒人上门……” 关于往事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彻底收不住,杜大娘口若悬河将她新寡那几年的追求者都说了一遍。 她口才好,声情并茂,沈老夫人和李妩就如听书般,听着听着都入了迷。 说到最后,杜大娘端起一杯温茶一饮而尽,再看祖孙俩齐刷刷看着自己的模样,这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抬手抓了抓脸:“嗨,我这人就是这样,见了投缘的人话就特别多,叫老夫人和小娘子见笑了。不过我说这些,只是想与小娘子说明个道理,大娘我那点子姿色都能招来臭男人,何况你这冰清玉洁、神仙模样的小娘子……你那伯娘虽是个混账,但有句话说得不错,嫁人要趁早,不然过两年能挑的都少了。今日你躲开了庞家,没准明日又来个什么赵家王家的。倒不如自个儿挑一门,尽早定下来,也省些是非。” 李妩并不表态,沈老夫人则是依着她的神色行事,含糊笑着将此事揭过。 杜大娘在沈家喝过一盏茶,见天色不早,也起身告辞,归家做饭。 当天傍晚,红霞漫天,空气中带着枯叶萧瑟的味道。 杜文斌回来,见着自家桌上摆着的精细糕点,诧异问了嘴:“哪来这么漂亮的糕点?” “今日下午去隔壁坐了坐,那家的小娘子做的,特地拿了两盒给咱们家。”杜大娘坐在灶头答道。 “她做的?”对这些甜食一向不感兴趣的杜文斌又退回脚步,多看了桌上的糕点好几眼。 刚才还觉得只是“漂亮”的糕点,现在再看,只觉漂亮的不得了。 “娘,你去串门就串门,别总拿人家东西。便是人家给你,你至多拿一盒,拿两盒也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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