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光明正大的阳谋。 “顾大帅,”栾提顿向后仰头,转了转脖颈,发出喀啦响声:“既然咱们定了盟约,我再送你一份大礼如何?” 何三道人把干粮和水囊扔在他马上,警惕道:“大单于破落得就差当衣裳了,还有大礼呐。” 栾提顿半点不怒,看着刚才暮芸坐过的地方意味深长道:“顾大帅,我送你一份良言——这位你刚刚抢到手里的夫人,几个月前还是整个帝国的无冕之王,你觉得她真能甘心臣服于你吗?” 顾安南目光闪了闪,其下情绪翻滚,面上却一点不显:“你真是太能操心了。” 栾提顿:“麻烦你摸一下我左边怀襟。” 何三道人立即抢道:“我来我来!别再有什么暗器毒粉之类的!”他抓着马鞍费劲巴力地做到栾提顿身后,又朝他衣襟里伸手,看着不像找东西,到好像专门去轻薄他似的:“……这什么东西这么扎手……是跟鸽子毛?!” “是信物。”栾提顿道:“从前帝姬与我约定联击楚淮,为了安全,根本没有什么盟书。这根羽毛就是信物。” 那羽毛只有指头大小,前窄后圆,中间接近骨梗处是雪一样的白,末端却是通透的蓝。 这可不是什么鸽子毛,而是长安皇城中独有的青鸾鸟,暮芸从小就喜欢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鸟兽,十五六的时候更是养了一院子奇珍异兽。 这青鸾鸟天上地下,只有两只,如今全在暮芸手里;用来做信物确实得宜。 白色的……羽毛吗? “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栾提顿微一颔首:“顾帅,如果十年之后你还活着,我一定回带人杀回大荆边境,以报今日之辱。” 栾提顿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属下们的尸身,又看向了暮芸所在的王帐,他抓紧了马缰:“还有夺妻之恨,我必一并施还。” 顾安南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 “夺妻之恨?” 顾安南微微仰起头,明明身处下位,黑白分明的眼却令人蓦然心惊。他将栾提顿身下的马缰又紧了紧,声音暗得就像是难明的夜: “究竟是谁夺谁的妻,你心里清楚得很。”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顾帅:手持青鸾羽毛沉思.jpg 何三:“嗳?这是殿下送给别的男人的?大帅你收到过吗?” 顾帅:“……”
第11章 打下那座城(一) 大荆北方,长安。 巍巍百年古都,繁华四百余年,如今不过一夜之间,已大半化作焦土。遍地都是呛人的黑烟,百姓压抑的哭声不绝于耳,身穿轻甲的骑兵穿梭往来,若见到还有在负隅顽抗的贵家府兵,便冲上去一剑洞穿。 城墙上,这座城市最新的占领者默然而立,正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座城,这座独属于他的,伟大的战利品。 “都督——”传令兵上得城墙,见到那人扑地便跪,双手将信报呈上:“最后一队反抗的金吾卫已然全歼,无人愿意投诚;北大营统将越青被俘后于今日早间自刎,如今我们的人已经顺利地将几个大营都接管下来了。” 那人沉默良久。 他今年四十有余,肩膀宽得过分,像这样无言伫立的时候,简直像一座沉默的山;即便只有一个背影,也令人不敢逼视。 这便是当今天下实力最为强悍的起义军首领,楚淮。 他结果战报翻看:“知道了。” 存在了四百年的大荆江山江河日下,普天下或许没有几个人知道如今小皇帝的名字,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没听过楚淮的大名。 楚淮像一场避无可避的噩梦,笼罩在整个中原的上方。 在他身后,有一具焦了一半的指挥官遗体,死前仍然保持着守护城墙的姿势,至死都没有退开半步。那指挥官腰配镀金牌,正面刻着麒麟纹样,背面刻着一个“郝”字。 楚淮将那牌子摘下来,收进腰带里,突然问道:“南边的消息呢?” 传令兵咬住下唇,把心一横,还是将怀里已经焐热的那封战报逞了上来:“这是咱们在南境边界地区的人传回来的。请您过目。” “生擒大单于,”楚淮的声音有些低沉,显得十分厚重:“是我小瞧他了。” 南境、牧州、崖州、宁州,而后直到洛阳。 这些重镇排成一列划过楚淮的脑海,比舆图还要清晰;如果顾安南要与自己争夺天下,这就是他最简洁的攻伐路线。 楚淮身后,一名老师爷小心地躲开地上的尸首,咳嗽着走过来:“姓顾的小子是有些匹夫之勇,但都督你坐拥北壁江山,更何况还有皇帝在手——嗤,顾贼的名字都不配和你出现在同一张纸上!” “我也是个反贼。”楚淮眼角毫无笑意,嘴角却轻轻勾起来:“师爷忘了。” 老师爷的脸登时涨得通红,连番请罪,楚淮却只是摆了摆手:“如今长安虽破,但天下还不是我的。”他沉吟片刻,忽然道:“不对。” 老师爷小心地问道:“什么不对?” 楚淮侧过身来——这一侧身,昏暗的日光以一个刚好的角度落在了他的眼睛里。 竟然不是寻常汉人的深黑,而是很深很深的蓝,就像是暗夜里最深处的海,波动着令人心惊胆战的诡谲纹路。 老师爷情不自禁打了个颤,听得他问道:“帝姬如今在何处?” 师爷回答不上。 他心说难道不是你亲自和那栾提顿定下了盟约,骗了帝姬出长安,这才一举攻城的吗? “栾提顿既然败了,帝姬自然便在那位顾首领手中。”楚淮手指捻动,自问自答道:“不,以她的性子,一定会想尽办法从顾贼手中逃脱。” 这话中的未尽之意他们都明白,却没有说。 不能让她活着。 帝姬暮芸对大荆子民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甚至是一个精神图腾。只要她还活着一天,以阴诡手段夺下长安的楚淮就永远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反贼。 更何况眼下京都虽破,大荆却并非全境陷落,尚有一十三个州府仍在各守孤城。如今能调动它们的也就只有暮芸了。 要么杀,要么用,总之不能让她缓过这口气来。 “都督,老奴有一计。”老师爷诚惶诚恐地磕了个头:“南境九郡虽然都已系在顾安南手里,但毕竟还差着一个通往洛阳的牧州……牧州的布政司使符盈虚年事虽高,如今可还在呢。” 楚淮静了静。 “有意思,”他向前迈了一步,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投射出一片昏暗的影:“告诉符盈虚,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活捉帝姬,或是将顾安南的人头送来……只要能办成其中一样,今后这大荆南境,便归他了。” 老师爷立即躬身退下:“是,老奴这就去办!” 城墙上再次静了下来,只剩下士兵们清理城墙上尸身的声音——昨夜战到最后,正经兵马早就打没了,这些尸首里面还混着穿着家丁衣裳的男人,穿着正襟官服的文臣,甚至还有抱着祖宗牌位的女子。 死国者也,何须身份。 那活生生被血液浸润的城墙缺口上还伏着一个半大孩子,手中握着一柄和他整个人一样大的巨弓,死前尚未松手。 “那是镇国公家最小的儿子,今年十四。”城墙后侧的阶梯上,传出一声轻盈的叹:“年前镇国公在南境打蛮子,阵前暴病而亡,这位小世子刚袭爵没多久。” 是个女人。 楚淮将那小世子的尸身抱下来,放平了,头也不回道:“城墙上风大,你回去吧。” 女人没应声。 楚淮想帮那孩子把失神的眼睛合上,女人却立即道:“你别碰他。”而后她蹲下身来,恭敬地用柔软洁白的手合上了这年轻镇国公的眼。 这女子举手投足间仙气飘渺,一袭紫色纱衣无风自动,恍如姑射仙子;俯身的时候,就像一尊空洞又哀伤的美人像。 她脚上还结着一副长长的镣铐,随着走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那女子的声音有些冷:“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都说了,就放我回去参加南境九州的会盟。” 楚淮任由她动作:“裴璐。” 她没有抬头。 “顾安南也是反贼,你分明是支持他的。”楚淮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语气却分明有质问的味道:“为什么你就不愿意好好跟着我?” 裴璐指着被他铁蹄践踏的长安城,简直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裴璐,你还不明白吗?你是我的。”楚淮半蹲下去,灼热的大掌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那里有一副叮当作响的脚镣,沉甸甸地锁住了她:“想让我放你回去给顾安南当夫人,那绝不可能。” 裴璐避过了他的目光,极目远眺,看向了南方。 可没有了自己这个夫人,顾安南又怎么可能顺利地参加南境会盟呢? -- 谁也没有想到,暮芸进帐子换个衣裳的功夫,竖着进去,竟然是横着出来的。 她病倒了,且一昏就是一整日。 她从京都长安来到大漠草原,本就被长途奔波损耗了精神;刚一到地方,又先后设计杀死了左贤王和右谷蠡王,前前后后整整三日都没闭过眼,更别提她身上还有一道柳四娘打在她身上的鞭伤。 本就有伤,又落了水,若不是当时被顾安南捞了起来,说不定现在魂都飞回大荆皇室的祖坟里了。 梦里日夜深长,暮芸鼻塞头晕,整个人都是昏沉的,似乎有人在身边大声吵嚷,其中一个女人的嗓门格外大,听着倒像是柳四娘在喊: “必须马上找大夫!她那小身板弱得像鸡崽一样!挺不住的!” 被她恳求的人似乎没有应答,安静了一会儿,还是何三的声音在说:“柳四娘,牧州那边等不得,各路守君都已经到了,七月中咱们必须得到——你就不要为难大帅了。” 牧州? 牧州兵强马健,城高楼坚,更何况还有符盈虚那个老不死坐镇,难道也沦陷了吗? 暮芸迷迷糊糊地感到自己似乎是被抬到了一个不算暖和的地方,整个世界都在晃,但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一不小心,就陷入了更加昏沉的梦境。 “你看你,弱得像只黄毛小鸡。”似乎有人在摸她的头发,无奈地同她说话:“阿芸起来,喝了药再睡。” 是大哥啊。 好些年了,总算是梦见他一回,要不就说这当皇帝的全都负心薄幸,死了这好些年,竟连亲妹妹的梦也不怎么进。 暮芸半梦半醒,只留一丝清醒的意识,整个人仿佛一分为二,一个还停留在当年的年幼的躯壳里,另一个则虚浮地留在半空静静地看着。 小时候自己总是生病,虽然住在偌大的皇城,却也没人将她和哥哥当成正经主子;每到病得重了,也只有哥哥一个半大少年笨拙地熬药煎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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