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三石抓着何三的衣服,快要给他跪下了,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半跪在地,把头抵在何三身上,泪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何三整个人都打了个晃,面色如死,连声音都是飘着的:“三石,你跟我说实话,大帅怎么了。” “没有了,都是我的错,他没了……”铁三石深深吸了几口气,连声音都是哽咽的:“大帅没了!” 作者有话说: 真1V1,大帅和裴璐没有关系哦~(下章就提到啦)
第17章 打下那座城(七) 惊雷落日。 在厚厚的云层中藏了一整天的雷电终于没命地劈了下来,强烈的光辉仿佛巨鞭,将残日的最后一丝光华也鞭打殆尽。 百尺高的断崖之上,密林重重;陡峭的山脊上,尸骨森森;这些尸首大多穿着暗色的夜行装,肩背上还带着箭囊长弓,死状虽然各异,死法却大多相同,基本上都是一剑穿胸,死得十分利索。 只是这尸身足有百数,若为一人所杀,此人未免也太过凶悍了些。 山崖下惊涛拍案,山崖上疾风劲扫;丛林中大大小小的动物都在四散奔逃—— 只除了一个。 这个“动物”看起来格外镇定,他就站在断崖之侧,单手扶着一截枯木,正闭着眼睛侧耳倾听。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身量高得过分的男人满身都是尘土,脸上也带了几道细小的伤口。 男人似乎在仔细分辨断崖下的水声,耳朵轻微地动了动;片刻之后,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黑白分明,戾气森然。 顾安南的眼睛其实很漂亮,而且异常生动,要么令人心惊,要么令人心动,然而此时此刻却有些空洞—— 就像个盲人似的。 “老顾命大得很,”山寨后堂,何三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道袍,人看着还是很镇定,拂尘的末端却在细微地抖动:“你如何断定他已去了?” 铁三石就跟在他身后,已将脸都哭肿了:“操他娘的,早上大帅不知得了什么消息,带着我就上了飞将峰——那地方你也知道,虽然离咱们这不远,但是陡峭得很!上山时还好好的,不料想刚要下去的时候,竟不知何处冲出了百十来个弓箭手!二话不说便上前进攻!” “起初他们放冷箭,我一时不察,大帅为了救,右臂上便中了招!此行本就只带了五个人,我等且战且退……” 他说到此处,捂着脸哭着骂了声娘:“都他妈是我的错!大帅看出这些人只是针对他,便要将人引走,临去前让我回寨子传信,我这才拼死闯了出来!” 何三闭了闭眼:“那也,不能断定他一定就没了。” 铁三石吼道:“大帅再怎么神武,难道还能将那许多人都杀了不成!我不用你教!回来之后已经带着人上山寻过了,大帅根本就不在那里了!他还能去哪?!那么高的山崖,落下去还怎么活!” “你少跟我喊!”何三心里也乱作一团,却不得不强行稳着:“带上你的令花,去外围等我!” 何三忽然一愣,而后倏忽回身,身形细弱的道士身上却似忽然被鬼上了身,揪住铁三石衣领的时候,脸色阴沉得就像是另一个人:“我只问你,大帅摔下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铁三石先是一怔,而后脸色涨得更红,气得像是想直接举起何三摔死:“你怀疑我是故意害死大帅的?我他妈……” “他是个雀蒙眼!”何三几乎是从牙缝里把声音逼出去的:“天一黑就和瞎子一样,你会不知道?!” 铁三石狠狠喘着粗气:“我再去找!” “你给我听着,老三,听着。”何三一把将他抓了回来,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几乎是用尽所有理智在说道:“无论大帅是死是活,咱们都必须把今天这场九君宴的场子按住。” 铁三石赤红着眼:“大帅都没了!” “是!那半瞎可能是死了!但寨子里这万把来人都不活了是吗?!”何三的鼻息几乎喷到了铁三石脸上:“把你的人带好,去外围看令花等我指令——听懂了没有!” 铁三石几乎快将拳头攥得爆开了,半晌,他狠狠别过头去:“南境一共九个守君,除了现在前厅里那对只会打哈哈搅混水的官氏父子,就只来了一个零州孙青。” “官氏那两个糊涂蛋也就罢了,”铁三石急得在自己胸口砸了一拳:“孙青那不要脸的狗东西你一个人对付得了吗!” 何三抹了把脸,把眼角那点红都抹掉了:“那也没办法,硬着头皮也得上——赶紧去吧!要不然今天的形势只有更难!” 铁三石一把抓起了自己那把大刀:“你别给老子死了!要是姓孙的为难你你就赶紧放令花!” 何三快崩溃了:“快去吧!” 铁三石大踏步从后堂出门了。 何三转回身来,把脸埋在摊开的两手里深深吸了口气。 “老顾啊老顾,”埋在手掌中的脸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泣:“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这半壁江山是姓顾的一寸一寸亲自打下来的,他死了,江山就散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替代他。 此时此刻也唯有期待一个奇迹了。 何三慢慢站起了身,一步步走向了灯火辉煌的正堂;这个道士军师仿佛自有一种变脸的技巧,就在他跨过门槛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何三进了正堂,对着里面起身迎接的两个客人一甩拂尘,单手结印笑吟吟道:“无量天尊,何三道人见过两位尊客。” ------- 漆黑的山崖上,被议论惦记个不休的半瞎打了个喷嚏。 顾半瞎在黑暗中眉梢一挑。 铁三石八成是以为自己死了——不为别的,就为着自己跌落山崖的时候,听见他在上面撕心离肺吼得那一嗓子。 好端端一个八尺大汉,嚎起来端地是凄厉无比,以铁三石的德行,八成会直接带着一脸鼻涕眼泪哭到何三张鸿跟前去报丧。 也不知寨子里现在怎么样了。 “旁人如何不得而知,”已是个半瞎的顾安南狼狈已极,却越发觉得好笑:“暮芸听说我死,定是趁乱逃回长安去了。” 他一边摸索着辨别方向,试图从危险的断崖边上撤开,一边在心里盘算回了寨子之后该往哪个方向去捉那没良心的帝姬,虽不至于三步一摔,走得倒也十分艰难。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点细微的光亮,他心头一动,自己也不知是在期待什么,竟是飞快地仔细朝那个方向望了过去。 “桀桀!” “光亮”似是被他盯怕了,唰然张开翅膀,鸮叫着扑腾飞走了。 原来所谓的光,只是一只鸱的眼睛。 正如何三所说,顾安南是个杀千刀的雀蒙眼,而且还是极为严重的那一种——平时黑天了之后,他所到之处总是要灯火通明的,旁人都以为那是他作为大帅的排场,只有何三知道,他只是不想当着下属的面摔个狗吃屎。 别说是黑天,就是稍微暗一点,顾安南都不大能辨别周围的环境。 基本上就是靠听。 但眼下这个环境实在是过于嘈杂了。 山崖下的惊涛,山崖上的劲风,丛林中百兽凄厉的鸣嘶,还有命运般唰啦作响的无数树叶枝干;这种环境对于一个半瞎来说,实在过于艰难。 不过这也没什么,顾安南早就习惯了。 他从小就是孤儿,天生地养,从来就没人娇惯着他,像这种没爹没妈的小孩,生下来就得学会自己摔倒自己爬起来,爬起来的速度还得快,不然就会被人踩。 这些道理顾安南都就明白,是以前半辈子争强好胜,事事不求人;雀蒙眼这事他谁都没说过,就连何三还是当年将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之后才意外发现的。 说了又有什么用?难道还会有人给他点灯吗? 顾安南持刀探路的手忽然顿了顿。 其实……也是有过那么一个的。 十几年前的长安地下斗场里,他颈上带着拴狗的绳子,和其他斗奴一样,都像牲畜般被人囚在不见天日的赤铁笼中。 那一日他刚从一场格外血腥的斗场中撤下来,整个右手上的血肉都被撕烂了,但他也并不在乎。 贱命一条,早死早好。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瞬间,地下奴场的尽头忽然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温润的宫灯像个初升的月亮,忽然照亮了他面前的方寸天地。 入目是暖黄色的裙摆,而后是一双干净灵动的眼睛。 “哎呦贵人,您可真是好眼光!”“驯养”着他们的奴主在旁侧谄媚道:“这奴名唤‘黑将军’,往日里是最能打的!不过您来得不巧,黑将军方才同几条鬣狗打了一场,瞧着是要咽气啦,您再选个别的。” 她没走,反而蹲下身来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平视着瞧他。 少年坐在笼中,一腿平伸,一腿支着,他向后靠在笼壁上,带着点漠然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她开了口:“你叫什么?” 奴才主跟上来谄笑:“叫‘黑将军’。” “嗳,”她没理那主事,只看着笼子里的人,像只小兔子一样蹲着探身瞧他:“你叫什么?” “我叫……”少年张了张嘴,似乎在找回自己的声音,待他发现自己声音暗哑时,便烦躁地甩了甩烂肉般的右臂:“我打不了。” 奴才主也赶紧道:“是是,贵人选黑将军是赢不得的,他胳膊也废了,稍后我们就带下去处理了,您瞧瞧那边,还有更好的货色!” 然而接下来的事,谁也没有想到。 这娇小的少女竟然忽然从怀里摸出了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仗着身量小,忽然整个人都钻进了笼子! 她动作飞快,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奴隶主在外面呼天抢地,瞧着像是要晕过去了;她带过来的侍卫婢女也一脸天塌了的表情—— 那些侍卫纷纷亮出了雪亮的刀锋对准了彼时尚且年少的顾安南,仿佛只等着他碰她一下,就将他剁成一摊肉泥。 天知道黑将军也是“害怕”的。 因为那夜明珠太亮,她这个人也太暖和了。 地下拳场向来暗无天日,他又是个天生的雀蒙眼,认人都是靠听声音。 在这世上他第一个认清并记住了的面容,就是十二岁的暮芸;她离得他那么近,在盈盈的暖黄色光晕下,弯着嘴角对他笑了一下。 只这一下,从此天地有声,万物浸色。 彼时的少年戒备地问:“你做什么?” “买你,”少女暮芸樱唇轻启:“一会儿你替我打架,务必要打过陆家那庶女买的奴隶!等她输了,我就要她手上那枚翠玉扳指!” “说过了,我打不赢。”少年提起右臂,蹙眉道:“为什么非要选我?” 她又往前凑了凑,几乎和他鼻尖顶着鼻尖,在地下斗场天天出生入死的少年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那颗又臭又硬的心还能跳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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