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噗地一笑:“你好看呀。” 好看? 小暮芸的婢女们快急疯了,在笼子外面又哭又叫,央求她快点出来;暮芸草草应了声好,而后忽然拉住了少年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软,稍稍用力就能捏碎;那也是一只干净得像暖玉一样的手,洁净无瑕,就像是天上的云。 可这块云却偏偏落在了地上,拉住了腥风血雨中的他。 暮芸一手抱着夜明珠,一手拉着少年,竟然就这样直接将他拽了出来!带着一盏光,从那个本以为一辈子也逃不脱的狭窄笼口,让他一点一点地—— 站了起来。 “尽力去打就是了,”少女暮芸一边安抚着她那些快吓疯了的婢女侍卫,一边将夜明珠放进了他手里,笑着说道:“你可以先想想赢了想要什么。人嘛,心里有盼头,自然就能打得赢!” 想要什么? 后来山河翻覆,物是人非,在无数个难以入睡的夜晚,在无数生死一线的紧急关头,顾安南总是会想起暮芸年少时问的这句话。 就连此时此刻,他终于摸索着从断崖上走了下来,避过了无数被疾风裹挟着抽打而来的枝干,他也控制不住地在想,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只想要很少很少的一点光。 如果那个光里能站着暮芸,那就是他全部的奢望。 可是现在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是狼?!”在他东南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这里怎么会有狼?!” 作者有话说: 雀蒙眼——夜盲。 叮~ 关键物品翠玉扳指出场!
第18章 打下那座城(八) 山寨。 顾安南在此处驻扎的士兵足有三万余人,军纪严明,各守各位;上层一些消息灵敏地听说了铁三石将军赶回来时的异状,心里都在打鼓,其他一些消息不那么灵通的,则都在口口相传一个新消息。 这消息只有四个字,却不得不让人心下震悚—— “孙青来了。” 何三道人在桌面下展开了属下刚刚递到他手里的纸条,又默不作声地扣下了;议事堂中,临时请来的舞乐班子正在起舞助兴,何三却在这和乐温暖的环境中滴下了冷汗。 干他娘的。 好人一个不来,恶棍到得倒是挺快! 左侧下首坐着两个神貌有七分像的男人,一中年一青年,正是九郡守君中驻守图州的官氏父子。说来也是新奇,比起南境其他八个经营得像是“小朝廷”的州府,图州倒被这父子俩搞成了“家族买卖”。 守君官祜杰年近五十,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跟随他管理文政,女婿樊音负责统兵守城;就连他的妻子也是出了名的农织好手,早在大荆分裂前,别的州府都因为天灾而吃不上饭的时候,图州就在官夫人的带领下自给自足了。 然而“家族作坊”注定是难以做大的,家族嘛,平平安安稳稳当当,那就比什么都强,因此注定了是要小富即安的;南境九郡中,图州在地理位置上又刚好最远,这父子俩什么事也插不上手,是以每次其他守君见到官祜杰这位老大哥时,总是能听见他说—— “哎呀呀,别打啦,听我的,都坐下。” 人赐诨名“坐下君”。 “何三兄弟?”坐下君眼边聚起了一团褶子:“宴已开了,大帅怎么还没来呀?” 何三一甩拂尘,慢悠悠道:“无量天尊,大帅稍后便到——不过,大帅是君,我等是臣,臣比君先到也是应该的。” “是是,您说得是。”在旁边做了半天的官少君官兴突然开腔,话锋一转道:“只是南境本有九君,除了我父子二人之外,其他守君可不大守时,何道长说是也不是?” 何三放在桌下的手捏紧了那张纸条。 官祜杰:“咦,真的没有别人来了吗?” 官少君:“自然是有的。” 官祜杰:“那是谁呢?” 官少君:“要不您猜猜?” 何三暗自翻了个白眼:“好家伙,您二位是打天津港来的?” 官祜杰笑眯眯抄起了手,目光似有意还无意地往门外一瞟:“至少孙老弟是一定会来的。” “这个自然,”官少君也跟着看了过去:“当年大帅打到零州,亲手卸了守君孙青的一条腿——今日大帅做宴,他怎肯不来?” 仿佛是为了配合官少君这番话,就在他话音落下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下一下的鼓掌声。 仿佛有人上得山来,走进堂前,传来的却并不是脚步声,而是金属摩擦砖石时发出的刺耳响动。 再然后,门就开了。 初降的风雨被寒气裹挟,随着被踢开的大门一道滚进了温暖的大堂,在堂上做舞的伶人吓得崴了脚,在惊呼声中倒成一片,悦耳的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惊的惧意。 皆因那个人,他来了。 入目先是一道细而长的影,而后是淡淡的血腥气,然而最让人无法忽视的还要属他的“左腿”——那本该是腿的地方空空荡荡,唯有一条长铁棍,随着他的走动,一步步地砸在地面上。 此人下巴微仰,将他的“左腿”跨入了议事堂,金属砸击地面,发出“铿”地一声响,几乎所有人的心头都跟着别别一跳。 何三深吸一口气,扶着桌子慢慢站起了身:“见过孙守君,请坐。” “只有你啊。”孙青的目光在何三身上扫过一遍,而后豁然笑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就像是被火熏过,听了就让人有种被撕扯般的难受:“果然。” 何三强笑起身,手中攥紧了拂尘:“孙守君这是何意,贫道不懂。” 孙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肩——他今日穿了一身皮毛大氅,这东西的毛色灰白相间,极为奇特,这些年何三走南闯北,却竟然从未见过。 孙青脱下那大氅,随手往旁侧一扔;官祜杰父子立即起身让出上首第一位的位置,孙青看也不看便直接坐下了;随手扯过一个吓得躲在后边的乐师当做“靠枕”,而后将整个身体都向后仰去。 那乐师瑟瑟发抖,手脚都在颤,却一声也不敢出,一下也不敢动。 孙青箕踞而坐,“腿”一抬,直接放在了桌子上:“孙某人前来拜见咱们南境九郡的主子,那可不是空手来的。” “我给他准备了礼物。”孙青看向了空空荡荡的主座,而后一笑:“现在看来,他应该已经收到啦。” - 山寨五里外,密林。 落雨了。 先是细密的雨丝,星星点点地穿过树叶的缝隙,而后雨水越发大了,将被风吹个不停的叶子打得噼啪作响。 一丝雨不偏不倚,乘风从九天而来,穿过万千树隙孔洞,唰然在光华中划过,照亮了女子剪水般的双眸。 又灵又媚,清贵中暗含决绝。 她手里提着一盏灯,风将她的布裙吹出翩翩波纹,瞧着她不像是摸黑连滚带爬上山来的,倒像是在风雨中,从云朵里落下来的玄女。 “玄女”暮芸优雅地抬起手,将被风吹拂到前脸的鬓发拂到耳后——顺手将脸上的泥也擦了。 “顾安南这狗东西……”她就着灯的光晕擦了擦脸:“找了半天连个动静也没有,到底哪去了?” 暮芸娇气了小半辈子,别说是摸黑爬山,往日里就是御花园的蚊虫多了两只也是不去的;眼下这山却是不得不爬,路上也跌了几跤,好在她方向感不错,总算是没有走偏。 暮芸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灯照着周围,忽然间前面现出了一个颇高的黑影,似乎正往她的方向移动。 暮芸心中一喜,心头绷着的那根弦霎时松了。她鼻头有点酸,却笑着埋怨道:“一道回吧,可叫我好找。” 她总算找见了人,微微弯腰撑着膝盖歇息,又顺手将灯朝着那黑影抛出去:“知道你瞧不见,循着光过来便是。” 灯在暗夜中抛出一条华线,将所过之处照得通明,也照亮了那黑影的样子。 “唰——” 就在灯被抛到黑影跟前时,黑影竟直接出了手,对方不但没有把灯接住,竟然还直接将其打在了地上! 灯灭了。 而暮芸也在那个被照亮的瞬间,看清了对方的模样——灰白相间的毛色,还挂着血肉的利牙,一双绿莹莹的窄瞳目,灯灭之后,犹如鬼火。 “是狼?!”暮芸惊到极处,反而觉得这狗屁倒灶的人间真是荒谬到了可笑的地步:“这里怎么会有狼?!” 大荆南境连着匈奴,荒远偏僻,别说是狼,就是丛林虎豹也不找不见几只,更别提这种毛色灰白的巨狼,便是在北边雪地里找不着几只,怎么还能在这丛林子里叫她撞见? 把北边的狼扔到这破地方,它过得惯吗! 巨狼显然过得不是很惯,肥厚锋利的爪穿过风雨踩了过来,肩胛高低起伏,瞧着像是准备把暮芸撕了,来一顿细皮嫩肉的晚膳。 有那么一个瞬间,暮芸是想跑的,恐惧从后边拉扯着她,理智却按住了她的脚。 不能跑! 要真是用背面对着巨狼,更是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她没退,像是天生就知道野兽之间如何对峙似的,目光定定地盯住对方,整个人都慢慢地蹲下身去。 那支用惯了的涂毒臂弩是早就没了,半个顾家军都知道她这个“云奴儿”用一支弩箭连杀了两个匈奴将军,谁也不敢还让她带着这样的利器成天在军营里乱逛。 而何三和张鸿看似恭敬,实则一个个防她防得更紧,眼下她身上连点带尖的东西都没有。 好在,暮芸在大荆皇城里被人明里暗里地刺杀了好几年,身上总还有最后一样保命的东西,那日被匈奴骑兵追命时,她也仍然带着它—— 那是支焦了半边的破玉簪子,完好的那一半质地纯粹,另一半却遍布焦痕,这东西被她小心仔细地藏在了靴筒里,便是沐浴更衣时也不肯离身,上面涂着一层麻药,顷刻间便能将一个成年男人放翻。 说出来旁人也不信,但若是宫里的老人见了,就知道这玩意虽说瞧着破破烂烂,却实在是长公主的命。 摸到了。 暮芸将那簪子像匕首一样反握在手中,而巨狼口中的血腥气已经快扑到她脸上了;暮芸弱得就像只兔子,眼睛却凌厉得像同类,巨狼大抵也没见过这么奇特的口粮,兴奋得呼吸都快了,爪子在地面原地一抓,前半身如同正在上劲的弓一般伏了下来。 锋利的焦玉簪横在她手中,和她手心那道淡红的烧伤疤寸寸吻合。 这世上什么样的生死大关她没见过? 黑云压城兵临城下,至亲至爱目不能瞑,军国大事压在一身——就连顾安南她也亲手放弃过,这世上没什么能让她退缩的。 人活一辈子,就是要稳得住。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0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