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暮芸偷袭得手,直接片刻不停地跳入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是毒针!”栾提顿挥退亲卫,自己将扎在手臂上的细小金针拔了出来:“帝姬有一柄精工□□,里面的‘弩箭’就是淬了毒的针,刚才她应该就是用这个东西杀了豁延。” 其实刚才暮芸摔在豁延尸身上的动作就有点奇怪,想来就是那时候将针拔走了;但自己当时准备对敌,心烦意乱,竟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亲卫急得不知怎么好。 “不用慌,金针毒性散了大半,我还死不了——准备列阵!” 栾提顿的左臂已经失去了全部知觉,他单手持刀,对上了依然冲锋而来的荆人骑兵;三百人对几千人,任凭他再怎么强悍,今日突围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他已经隐隐开始感到,今日或许不能善了。栾提顿也没有想到,像暮芸这样的娇柔美人,竟也有这么烈性的一面。 不过,今日她也是难逃一死。 草原昼夜温差极大,脱木尔河虽然只出现在夏季,有时夜里却会冻得结冰;帝姬暮芸身上本就有伤,今日又骤闻噩耗,她真的能从冰冷湍急的河水中挺过去吗? 栾提顿所料不错。 在下水的那个瞬间,暮芸已经后悔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芸妹(认真):“我等着你。” 顾帅:冷漠.jpg 何三道人:“殿下情况危险了!” 顾帅:“儿郎们随我冲!”
第8章 公主与悍匪(八) 人在极端的寒冷里,第一个感受往往不是冷,而是麻。 四肢百骸如同被细小而绵密的针一点点扎入,是一种很漫长的钝痛,但人疼得麻了,反而没什么感觉。 暮芸现在就一个想法—— 她得活着。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何三道人看向她时眼中那种微带怜悯的意味究竟是什么;亡国的消息人人都已知道了,却唯独没有告诉她。 城池已破,国仇还在。 她那皇帝侄子生死未卜,总是要从楚淮手里救出来,再想法子弄死楚淮报仇才是——若真让姓楚的稳稳当当地坐住了这大荆江山,岂不是白姓一回暮? 回长安! 暮芸深吸一口气,在湍急的河水中勉强缓过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离对岸已经越来越远了;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向下游冲去,连露出水面上呼吸都有些困难。 暮芸悄无声息地将身体一点一点地没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整个人被河水吞没的刹那,她几乎怀疑自己已经被冻死了。 “吸气,暮芸,吸气!”她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一边小声地给自己打气:“你哥还在天上看着你呢!” 一想起自己那个早死的哥,暮芸便精神了点,在月色下努力地凫水。 按理来说,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帝姬,本该到死也学不会凫水这种要吃些苦头才能掌握的技能,但暮芸不但会,当年甚至还能顺着内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外城去。 暮芸的樱唇已渐渐没了血色,却轻轻笑了一下。 因为她想起来了—— 这项不怎么正经的本事,还是顾安南教给她的。 暮芸的体温快速流失,动作也开始变得沉缓,她整个人的意识都模糊了起来,仿佛回到了好多年前。 “嗳嗳,你得抬头……”少年嘴里叼着柳叶,懒洋洋地躺在春日的湖心小船上,手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水面,漫声含笑道:“芸芸,你可真是笨呐。” 小船左右摇了摇,像是被水底下的小鬼踢来踢去地摆弄;少年被晃得笑了起来,翻身侧卧,正好对上从水面里钻出来的女孩子。 十六岁的暮芸还没有完全长开,清圆的水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下,乌发淡唇,却已经有了几分靡艳的模样。 “得意什么?还不是你教得不好?”少女暮芸扒着小船的边,笑嘻嘻地用湿手去摸他的脸,高兴得就像个第一次谈恋爱的小水鬼:“等我彻底学会了,回头给你横渡一条大江瞧瞧!” 十五岁的暮芸在春日温煦的湖水里嬉笑玩耍,如今的暮芸却已经在塞外冰冷的江水里失去了意识。 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辅政这几年,她在六部里日夜劳心,本就不怎么样的身体彻底垮了,千里迢迢赶来和亲,却又遭逢大变——眼下别说是“横渡大江”,现在她连钻出水面吸口气都做不到。 暮芸的身体逐渐往无边的黑暗里沉去,从水下往上看,泛着月光的河面还是很清亮,恍惚间,那个少年似乎还在小船上笑吟吟地瞧着自己,见她半天不冒头,眉梢眼角便带了点强行压抑的担心,朝着水里伸出手来。 暮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触碰那只虚妄的手。 少年含笑的脸渐渐变了,他原本就有些锋锐的轮廓变得越发冷漠,风霜刀剑摧残着他,意识已经模糊了的暮芸仿佛看见,有一把火灼烧着他的眉眼,生生逼散了少年眼中的最后一丝鲜活气。 将他逼成了森然冷漠的模样。 真是……对不起呀。 就在暮芸的指尖无力垂下的瞬间,少年那只虚妄的手却突然化作了实体,一把捞住了她! 紧接着,她被铁钳般的双手攥住了肩膀,整个人都被带上了水面——破出水面的一瞬间,暮芸狠狠吸了一口气,瞬间从朦胧的幻想中脱离了出来。 竟然真的是顾安南! 他真的带兵来救了! 可他不是在带兵围剿栾提顿吗?!怎么会出现在脱木尔河里?! 顾安南也有些气喘:“看我做什么,呼吸!” 暮芸霎时回过神来,扒在他肩头勉强喘了几口气,这才发现在他身后的水里还有百余个口中叼着弯刀的武士。 这些精壮汉子潜伏在水中,只在水面上露出个包着黑布的头来,看着她和顾安南的表情都十分微妙。 暮芸甚至怀疑,要不是嘴里叼着刀,他们只怕要掏出一把瓜子来仔细观赏,八卦果然是所有人类的本能,就连这些彪形大汉都不能幸免。 而这些人,正是今日下午她同何三找到顾安南时他身边的那批黑衣武士! “你他娘怎么……”顾安南真不知道暮芸这狗东西怎么就这么会添乱,竟然会在这时候跑到这里来,他话音一顿:“和你那‘未婚夫’没谈明白是吧。” 暮芸静了静,轻轻叹了口气:“你早猜到了?”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自己那套“牺牲自己做诱饵争取时间”的说辞,也猜出了自己和亲的真实目的。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给我机会和他谈?”暮芸:“你就不怕我真的和他沆瀣一气,杀楚淮之前先杀你么——顾安南,你也是个乱臣贼子呀。” “抓紧腰带。”乱臣贼子顾安南听了帝姬这番威胁,连答都没答一句:“一会儿跟在我身后,少给我添麻烦。” 顾安南停了停又道:“不过你要是想再捅我一刀……也尽可以试试。” 暮芸听了这话,心口骤然一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河水里冰坏了,她的胸腔发出生理性的震颤:“顾安南,栾提顿说……长安城破,大荆亡了。” 顾安南动作一顿,暮芸察觉到了,便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游不动。” 她想推开他自己往岸边靠,却骤然被他收拢了回来,顾安南伸手往下一探,便知她方才是小腿没力才沉下去了,便十分粗糙地将她往上“提”了一把,让她挂在自己身上。 “长安城确实已被楚淮占了,你那皇帝侄子也被抓了。”顾安南仔细观察着夜里的动静,继续带人在水中向前潜行:“但是荆庭没有亡。” 暮芸倏忽抬头。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抱住了他的脖子:“你再说一遍!” 顾安南低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充盈着被他一句话点亮的希望:“从前你那个姓白的幕僚,唤作白溪音的——他带着有孕的琛妃和泰半朝廷南迁了。” 琛妃?那个今年才十七岁,被她那个做翰林的老父亲强行塞进宫的琛妃?! 暮芸心思电转,几乎只用了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将局势琢磨出了一个大概—— 她的皇帝侄子亲征遭俘,剩下的这一半朝廷不能受此挟制,因此必定会另立新帝;然而除了她暮芸以外,其他姓暮的早就在早年的清洗中被先帝杀了个干净,又上哪里去临时搞个皇帝出来? 但如果此时有宫妃怀孕,那就不一样了。 琛妃是不是真的怀孕,那不要紧;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朝廷需要扯起这一面旗,再把另一半山河重整起来。 暮芸冻得牙齿打颤,却仍觉心口重新充盈起了一团火:“南迁,南迁好,在哪里?” “洛阳,还能有哪。”他感到暮芸在往下滑,只得收紧手臂把她圈得更紧,不耐烦道:“怎么,千里迢迢跑出来嫁人,你那‘夫家’却连这点事都不说清楚?” “我不想听别人说,”暮芸鼻音重了,说话带着嗡嗡的声,声音却一下小了:“我只想听你告诉我。” 顾安南不言语了。 个狗东西,也不分分场合,不分分现在他俩死仇的身份——难不成如今她和谁都这么撒娇?方才她是怎么和栾提顿谈的?该不会也是这一招吧! 他奶奶的。 顾安南阴着脸想,今天非打死栾提顿那“假驸马”不可。 他打着手势指挥众人继续戒备,不肯再理会她了。暮芸心里重新有了那么丁点的指望,觉得身上都有劲了,便挣扎了两下想脱出他的束缚。 “做什么,”顾安南狐疑道:“你想给栾提顿报信?” “我做什么要管蛮子的生死?”她湿哒哒地扯住他胳膊,稀奇地小声道:“你看啊,现在我拉着你的腰带,万一一会儿扯掉了怎么办?到时候你光着两条腿去打架,我只怕蛮子笑出声来。” “噗呲。” 他们身后的武士发出闷闷的笑声,被顾安南眼风一扫又都闭了嘴。 暮芸无辜地看着他。 顾安南额头青筋直跳,他沉默半晌,还是妥协了。 他用一种“收拢”的姿态把湿漉漉的暮芸扣在了怀里,让她能够抱住自己的脖子浮着;在触碰到顾安南温热肌肤的一瞬间,暮芸怔了怔,而后半点不矫情地把头埋在了对方的颈窝里。 从前他没“死”的时候,暮芸就很喜欢这样窝在他的怀里,顾安南身形高大,肩也很宽,环着她的时候身体总是很暖。 就像这世上最后一个可以放心哭泣的港湾。 明明刚才还能游刃有余地开玩笑,这会儿她却有点想哭。 “谢谢你。” 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清楚,就继续埋在他肩头不言语了;顾安南用臂弯扣着她,手掌攥成了拳,也不知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究竟要避嫌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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