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丹宫阖宫皆知,但外人不知。 传出去了,也不会有人同情曲凝兮,他们只会看窝里内讧的笑话。 瞧瞧那姑侄俩,精心饲养的美人蝶,回头采了自家蜜。 甚至可能还有更难听的…… 银杏听劝得很,道:“那奴婢就说小姐摔下了台阶,请个嬷嬷帮忙背一程。” 她把人搀扶到石凳上坐着,“小姐先歇着。” 银杏腿脚利索,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 曲凝兮独自发了一会儿愣,委屈么? 自然是委屈的,干她何事,凭什么是她受罚。 更委屈的是,她无人可以诉说这份委屈。 周围很安静,半个路过的宫人都不见。 曲凝兮坐不住了,撑着石桌站起来,缓缓挪进了不远处的假山石窝里。 石窝很浅,但是阴影处颇为隐秘,不容易发现。 曲凝兮坐进去就开始掉眼泪,无声的哭。 她的腿好疼呜呜…… 然而,才哭了一会儿,情绪尚未发泄出来,突然一声: “何人在此?” 假山浅浅的石窝外,转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曲凝兮眼睫沾着泪珠,傻愣愣的抬头。 逆着光,她看不清楚,只瞧见来人的衣摆是月白真丝,还绣着银纹。 裴应霄沉默一瞬,瞥一眼紧挨着道旁的假山,她该不会以为自己藏得绝妙吧?气音传出来了。 “曲姑娘怎么哭了?” 是太子。 曲凝兮更想哭了,泪水止都止不住。 她呜呜咽咽的:“我……我是因为思念殿下……?” 裴应霄:“……” 真是太努力了,这时候还不忘哄骗他,梨园的戏子见着她都该感到羞愧。 恰在此时,太子中丞程骆明从后头寻了过来,裴应霄一听脚步声就能辨别。 此人是太子家令官,日常跟随录入起居事宜,最好不要让他看见这样的曲凝兮。 裴应霄当机立断,一伸手揽过她,纤弱的腰肢落入掌间,与怀抱一只小猫无异,轻软可人。 他步伐一转,借着道旁假山遮掩,离开此处。 也没走太远,顺着山石远离了道路,深入嶙峋石碓之中,且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石洞。 “在这里哭,就不会被人听见了。” “你还要哭么?”他问。 裴应霄面上敛去笑意的时候,眉目间的淡漠就压不住了。 好像这世间万物,无一能萦绕他心头,这般漫不经心,游离在外。 便是有人死在他跟前,都不肯施舍下一眼。 哭就哭! 曲凝兮本就想哭,这会儿不管不顾,还窝在他怀里,一手揪住了衣襟,呜呜的哭。 要她的命尽管拿去好了,反正她也不是很想活了…… “……”真哭了。 裴应霄发现,她还挺不客气。 耍赖似的大哭一场,哭到后面,哼哼唧唧的,细白的脖颈憋出一层薄汗,通红糜艳。 曲凝兮哭完了,逐渐拾回冷静,膝盖上的疼痛也回来了。 她两腿一弯,差点跪下去。 被裴应霄撑住了,“不必行此大礼。” 曲凝兮哭得脑袋懵懵然,抬起小脸蛋陈述:“我、我的束带散了。” 怎么办? “什么?” 曲凝兮站不住,想往地上坐,也不管什么洁净与否。 “我缠胸的束带散了。”她眼皮微肿,双目失神,全然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一切都豁出去啦。 裴应霄浅淡的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他的视线无意识落了下来,落在那难以遮掩、浑圆饱满的身前。
第6章 第六章债多不压身 早在曲凝兮对着裴应霄倾诉爱慕的时候,就豁出了脸面。 或许是因为这样,继续被他瞧见狼狈的一幕,感觉也没什么所谓了。 反正是债多不压身,她能屈能伸。 能屈能伸的曲凝兮被丢下了。 裴应霄先行一步离开了狭小的石洞,留下她坐在脏兮兮的地上发愣。 没过多久,便有个脸生的大宫女寻了过来。 “曲姑娘。” 她身形高瘦,但孔武有力,出手搀扶起曲凝兮,打横将人抱起,好像不觉吃力。 “你……”曲凝兮小嘴微张,两眼瞅着她。 大宫女道:“曲姑娘安静随我来。” 她抱着她,步伐轻快,对御花园的地形也极为熟悉,绕开了可能撞见宫人的小道,带到一处临池水榭。 曲凝兮的理智逐渐回笼,心中五味陈杂。 这个宫女多半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他竟然会伸以援手? 她在他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终于博来同情了么? 曲凝兮软糯的面颊浮起一丝羞赧,从未这样不管不顾过,又不是三岁稚儿…… 就连束带的事都脱口而出……她是疯了么? 曲凝兮感觉羞愧,同时还有点后怕。 方才她分明不怕死,现在又爱惜自个儿的小命了。 万一惹恼了裴应霄,真的当场捏死她,岂不死得冤枉。 她才不是轻易寻死觅活之人。 以裴应霄的聪慧,无疑是非常周到。 水榭里没有闲杂人等,这会儿候着两个侍女。 曲凝兮隐隐觉得眼熟,略一回想,前不久才在花林的亭子中见过。 东宫的侍女手脚麻利,进退得宜,不该问的不该看的她们一概不提。 两人伺候着曲凝兮褪下外裙,拿去稍作清理,把沾染的尘土印记淡化。 宫里不方便换一套衣裳,解释起来有些麻烦,这样做是最好的。 曲凝兮自己把松垮的束带缠上了,然后重新洗脸梳头,又是衣衫整洁的曲小姐。 她眼皮微肿,睫毛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侍女拿了一小罐白玉瓶,里面不知是何膏体,抹上去清凉滋润,半刻钟就消肿了。 至于膝盖上的伤,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治疗。 这会儿红到发紫,待到明日就会呈现淤青,只能暂时先把跌打损伤的药油给揉上去。 曲凝兮本不想与东宫的人过多交集,但是受到这样的照顾,很难掉头就走。 她踌躇着问道:“两位姐姐怎么称呼?” 侍女对视一眼,笑着介绍自己,一个融月,一个娴青,皆是太子近身之人。 曲凝兮不便久留,好生道了谢,婉拒相送,自己一瘸一拐地回到御花园里。 ******* 银杏去找了个小太监帮忙,回来发现小姐不见了,顿时急不可耐。 转了一圈没看到身影,正愁眉不展,曲凝兮就回来了。 她说自己恰好遇到了两位好心的宫女,稍微处理了膝盖。 这个说法含糊,但有理有据,银杏未作多想,连忙央着小太监一起搀扶,迅速出宫回府。 曲凝兮一到家,膝盖的伤势就把孙嬷嬷几人给惊到了。 从宫里带伤出来,可大可小。 孙嬷嬷一面让人去请大夫,一面沉着脸把银杏喊去问话。 银杏年轻不经事,大部分是银瓶跟随外出更多,这会儿她都快哭了。 “嬷嬷,皇后娘娘罚了小姐,怎么办呀?” 往后离了心,岂不是会很艰难? 孙嬷嬷听完不由皱眉,扯上二皇子绝非小事:“能怎么办?说多几箩筐都不管用。” 二皇子就是皇后的命根子。 银瓶瞪大了眼睛:“小姐的婚事被拿捏着,该不会胡乱嫁出去吧?” 这样的例子在高门大户并不少见。 尤其是那些不听话的、不得主母喜欢的庶女们。 通常对待女儿家最好的手段,不是送去庄子修养,而是嫁进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虽说曲家大小姐,不至于如此。但若是成为弃子,想也知道侯爷与夫人不会为了她承担皇后的怒火。 银瓶作为贴身丫鬟,既担心小姐,也担心自己! “休要胡言,”孙嬷嬷摆手道:“小姐并未犯错,皇后一时在气头上罢了。” 皇家讲究恩威并施,她还要用这盏美人灯,自然不舍得随便发落。 孙嬷嬷对曲皇后颇有几分了解。 果然,当晚就有位公公捧着药瓶登门来,皇后娘娘赐下良药,以示安抚。 这个动静瞒不住家里人,曲辕成和周氏一同赶到茴清苑,询问曲凝兮和二皇子怎么回事。 银瓶也被叫去问话,一口咬定两人私底下没接触。 事实也是如此,二皇子想接触来着,但是没机会,没得逞。 周氏这才松一口气,拉着曲凝兮到内间说话。 “皇后所图甚大,千万别对二皇子起念头。”她轻哼一声,道:“与其指望他们,不如多盼盼我们三郎。” 周氏几乎挑明了,对二皇子问鼎不太看好。 眼下东宫稳固,民心所向,朝中百官大半支持太子,剩下的小半是因为陛下尚且康健,不急于表态。 费尽心思为二皇子铺路,恐怕比不上给三郎谋划科考之道来的见效。 曲家要在尚京立足,终究得靠自己。 不过,陛下对二皇子的喜爱有目共睹,不到最后关头,大位落入谁手还说不准。 周氏当然不会现在就跟皇后出现分歧,她嘱咐曲凝兮听话,莫要触怒姑母。 曲凝兮下午哭了一场,这会儿情绪稳定,脑子清醒。 不会因为爹娘的反应不如预期而感觉低落。 她嘴上应着,半盏茶的功夫就送走了他们。 稍晚些,曲三郎也跑了一趟。 特意抱着他院子里的药箱,整个相送。 曲允邵平日里皮实,没少磕碰,药箱里面的瓶瓶罐罐可谓是种类繁多。 他凑过来问道:“大姐姐,姑娘家不能留疤,你的膝盖没事吧?” 曲凝兮瞥了他一眼,“我无事。” 曲允邵的手臂好了大半,夹板没拆,但不需要吊在脖子上了。 他揪着眉头一脸认真:“你要是留疤嫁不出去,以后可能跟我的妻子吵架。” “什么?”曲凝兮没听懂他突然在说什么。 曲允邵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道:“屈凯然他姐姐就是,经常跟他嫂子吵架,说是什么留成仇……” “三郎,不要探听太多旁人的家事,”曲凝兮道:“这些跟你没关系。” “也对。”曲允邵一点头,“我根本不会有妻子。” 他拍拍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匕首,满脸得意:“小爷我将来,要去仗剑走天涯!” 那是一把精致小巧的银白匕首,上面镶嵌了宝石美玉,对这个年纪的小公子而言,无疑是一份贵重的礼物。 不是因为价值,而是因为,它是一柄武器。 “这是哪来的?”曲凝兮断定不是他的,以爹娘的拳拳父母心,压根不会赠送刀具给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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