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阿淮只是个孩子,她终究不舍得让他知道太多,赶忙收敛起神伤的模样,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道: “是啊,阿淮说的没错,这里或许也会很好呢。阿淮喜不喜欢这里,以后一直待在这里好不好呀?” 阿淮还是不太明白沈如霜的意思,嘟着小嘴巴歪了歪脑袋,总觉得阿娘在问他再寻常不过的问题,但她的眸光却闪烁着晶莹,仿佛还有着他看不懂的意味,于是只能天真又疑惑地点点头,再摇摇头,张开双臂抱着沈如霜道: “阿娘在哪里,阿淮就在哪里。” 闻言,沈如霜的眼眶愈发酸胀,强忍着泪意别过头。 两年前被烧毁的西南偏殿已经重建,萧凌安特意命人将一切陈设都布置得和从前一模一样,在想念霜儿的时候会时不时来这里寻找曾经的记忆,多少可以有些慰藉。 但如今沈如霜带着阿淮一同回来,偏殿终究是狭小阴冷,不太适合他们住下去,萧凌安就安排他们母子住进凤仪宫,一切都是最奢华精美,任凭谁看了都觉得皇上定然爱极了皇后。 下马车时,萧凌安亲自在一旁将阿淮接过抱下车,又主动向沈如霜伸出手,只不过被她淡淡避开,轻巧地扶着马车边缘跳了下来。 还没等她站稳,余光就瞥见身边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陈鹿归。 他已经换下了那日带血的衣衫,从头到脚都梳洗过,除去因为伤处疼痛而有些摇晃外就基本没有大碍,脸色也比那日好多了。 沈如霜松了口气,想来那日萧凌安说的应当是气话,害得她当了真,提心吊胆了这么些天。 不过她对陈鹿归也不剩下什么情分了,甚至这些天也怨怪过因为他才会被萧凌安发现,打定主意此后一笔勾销互不打扰,是死是活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可阿淮看到陈鹿归却很是开心,跌跌撞撞地迈着小腿跑过去,一下子就缠住了陈鹿归的腿脚不肯放手,笑嘻嘻地撒娇道: “爹爹,你怎么才回来啊,是不是不要阿淮了?” 萧凌安的脸色阴沉下来,狠厉森冷的目光从陈鹿归的身上扫过,如同利刃割在身上一般疼痛骇人,吓得陈鹿归赶忙将阿淮拉开,恭敬地朝着沈如霜和萧凌安行礼道: “草民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阿淮含着手指望着这一切,眼中尽是疑惑不解,但是下意识觉得爹爹变了,阿娘好像也变了,愈发害怕地抱着陈鹿归的胳膊不肯放手。 萧凌安面色不善地走上前去,一把就拎着阿淮的领子提到了自己的面前,想到上回兴许是逼得太紧吓到孩子了,这回吸取教训扯出一个还算温柔的笑容,爱怜地松开了阿淮的领口,细心将每一个褶皱都抚平,温声道: “阿淮乖,叫父皇。” 阿淮仿佛天生就不喜欢萧凌安一样,一靠近他整张小脸都愁得皱在了一起,一听又是叫父皇就更不愿意了,求救似的回头望着沈如霜。 沈如霜暗暗叹息一声,缓缓地朝着阿淮点头,算是认可了萧凌安的话。 既然已经注定回到了这里,就要放下过去好好活下去,阿淮不认萧凌安只能一时痛快,将来父子不合会江山动荡,他若是能慢慢接受萧凌安说不准还有转机,起码能多一个保护他的爹爹和太子之位作护身符。 阿淮眼看着阿娘也不帮着他了,委屈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豆大的泪水打湿了衣襟,那一声“父皇”依然叫不出口,转头就扑到沈如霜的怀中,一边用小拳头捶打一边撒娇地蹭着,无论怎么哄都哄不好。 萧凌安只能作罢,烦闷又不甘心地冷冷扫了陈鹿归一眼,让人拖着他暂且离开了。 * 回宫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等到沈如霜忙完后已经是夜色深沉,阿淮已经哄睡着了,嘱咐奶娘带着他去侧室单独睡,夜里若是有什么状况随时叫她。 沈如霜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独自坐在明亮跳动的烛火下出神,享受着难得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宁静。 她现在已经不像刚来时那样沉闷难受,心思全部放在了如何打算以后的事儿上。她慢慢发现如今皇宫比当年要安全一些,最起码太后身子更差了,应当没有精力再来谋害她和阿淮,世家大族也不似当年那样复杂,想要安然度日不算太难。 从前那般艰难尚且难熬过去,现在没什么不可以的,她向来不是会被环境困住的人,很快就调整好状态,唇角不知不觉间扬起一丝恬静的笑容。 “皇后娘娘,陛下来了。”玉竹还是回到了沈如霜身边伺候,此时进来传话道。 沈如霜唇角的笑容僵住了,一寸一寸地抚平成直线,眸光骤然间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衣襟,就算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也挺直了脊背不愿意理会萧凌安。 所有宫人都识趣地退下去,只留下他们二人在宫内相对无言。 “霜儿,你回头看朕一眼,好不好?”萧凌安站在寝殿门口,手中握着一个锦盒,却一直没有等到沈如霜回头,只能略显落寂地出声问道。 沈如霜依旧没有回答,更是没有任何动静,木偶一般背对着萧凌安,沉默得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 寝殿内十分寂静,二人虽然相隔一段距离,但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萧凌安能够明显感受到沈如霜的气息沉重又缓慢,如同卡在胸腔般不顺畅。 她还是不愿见他。 萧凌安无奈地舒出一口气,并未像从前那样因此不悦或愠怒,难得耐心地挂上几丝笑意,哄小孩似的主动踱步至沈如霜身前,柔和的烛火给他的身姿镀上金边,眸光如水波般闪烁着,恍惚看过去近乎温柔。 他在沈如霜面前坐下,把手中的锦盒打开塞到她手中,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用手心托着沈如霜的小手,示意道: “霜儿,这是朕特意给你备下的,不知你喜不喜欢?” 沈如霜终于有了些反应,缓缓低头打量着萧凌安给她的东西,在目光触及之时微微一怔。 这是一支粉玛瑙海棠簪子,倒也没多值钱,主要是这背后还有着一段过往。 当年她刚刚嫁给萧凌安,并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只知道在最好的年纪要好好打扮才不算辜负,于是在一场筵席上穿着粉色烟罗裙,带着这只粉玛瑙海棠簪子与其他世家夫人同饮。 那时萧凌安在先帝面前收敛锋芒,装作一切勤俭节约的模样,终日只穿简朴衣衫。可是他并未明确说她不能穿戴些什么,所以她也不觉得自己这身装扮会给他带来麻烦,以至于被有心之人看了去,在先帝面前说萧凌安装模作样欺骗圣上。 还记得那日萧凌安失魂落魄地从宫里回到王府,双眸都是猩红之色,看不出是悲伤还是气愤,一看到她就冲了上来数落一顿,还拔下这支簪子丢进了池塘里,规定她以后不许穿颜色艳丽的衣裳,不许带显眼的首饰。 她当时很难过,更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茶饭不思好几日,后来才慢慢明白萧凌安的用意,但依旧心疼簪子,也成了心里一道坎。 只不过......现在萧凌安给她这支簪子是什么意思? “霜儿,朕一直记得这支簪子,但是从前的已经找不到了,这是近日朕找人重新做的。”萧凌安的声音平静又柔和,将簪子拿出来戴在沈如霜的发髻上,推着她走到铜镜前照了照,笑道: “霜儿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那时是朕对不住你。” 听了这话,沈如霜心下更是诧异,原来萧凌安也会说“对不住”三个字?还是亲口对她说的,为的还是从前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她越听越是奇怪,眉心不解地蹙在一起,并未因为萧凌安异常温和的举动就动心,反而心中愈发防备,下意识与他拉开一段距离,也顾不上看看铜镜中的自己,警惕地望着萧凌安,冷声道: “陛下究竟想说什么?” 萧凌安一步步靠近沈如霜,把她逼到了寝殿的角落里,心口与她贴的很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清媚的面容上,不容抗拒地用掌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眸光坚定又认真,声音中带着急切道: “很多东西是可以弥补的,簪子可以找回来,其他东西也一样。” 望着沈如霜依然满是惊疑的目光,萧凌安又顿了顿,轻咳一声继续道: “现在你已经回到了皇宫,阿淮也还是不懂事的年纪,一切都还来得及重新开始。霜儿,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疏离地过一辈子吗?朕不甘心,从前有些事是朕不好,朕可以全部补给你,只要我们能回到从前那样。” 话音刚落,沈如霜沉默了片刻,后来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萧凌安在说些什么,顿时觉得荒谬又可笑。 他以为,用一支破簪子就能挽回这一切吗? 怎么可能呢? 兴许在萧凌安的眼里,她在乎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冷落和挫败,只要以后好好对待就算是弥补上了,她就理所应当应该答应他所说的一切,乖乖在他身边留下来做一个好皇后,同他一起将阿淮抚养长大。 但是于她而言,这些都是最表层的东西。那些她最美最好的年华都给了萧凌安,连同那一颗真心也全部给了他,可他却毫不犹豫地摔碎了,她现在也再也没有能力去像从前一样对待他了。 就像被打碎的琉璃灯盏,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复原的,更何况是人心呢? 原本以为今日萧凌安转变了性情,她还想稍加应付,如此看来他只想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让她回头,彻底触碰到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只会让她更加厌弃,只想趁早逃脱这里的束缚。 沈如霜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将萧凌安送给她的簪子摔在地上,费力挣脱他不肯罢休的纠缠,连同锦盒也砸在了萧凌安的身上,眸中尽是嘲讽和轻蔑,扬声道: “陛下如果是这个心思,还是趁早免了吧,很多事情既然过去了就不可能回头,陛下也不要再痴心妄想,作出这种让人难受的事情来。” 她拢了拢身上轻薄的丝绸披风,将大半个身子都包裹其中,眸光倔强地不肯屈服,更不会因为萧凌安难得的温柔就有了动摇,更为直白地说道: “至于陛下所说是否就要这样过一辈子,我可以明确告诉陛下,确实只能如此。陛下强求着我留下来,那么余生就只有无穷无尽的纠缠和矛盾,要么我死,要么陛下放了我。” “霜儿......”萧凌安声音都有些颤抖,讶异地望着精心准备的簪子被她狠狠摔在地上,听着这些每一句都扎在心间上的话语,心中愈发疼痛难忍,从未料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的喉结缓慢地滚动着,双眸红血丝十分明显地浮现而出,攥紧的指节发出“咯吱”的声响,力道大得似乎要把骨头捏碎才能排解几分痛苦,声音干涩发哑,沉默了许久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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