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安的笑意更甚,目光斜斜地落在沈如霜身上,剑眉不自觉地微微挑起,扬起下颌点了点陈鹿归的模样示意她看着,仿佛要逼着她承认曾经挑选的男人是多么的懦弱无能,在他面前永远只能卑躬屈膝,而他才是凌驾于一切的存在。 他是故意如此的,尽管这样的手段十分拙劣,但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想要这么做,仿佛这样就能在这段纠缠中找回向来属于他的威严,抹去沈如霜宁可选陈鹿归也要丢下他的事实。 甚至他还想用这种法子来试探,看看霜儿是否会为陈鹿归求情,以此证明她是否真的放下了。 沈如霜一眼就看穿了萧凌安这些无趣的把戏,也不想浪费精神来应付他们任何人,只是垂下眼帘瞥了陈鹿归一眼,稍作思量就放下心来,未曾多说一个字,拉着阿淮就去一旁找了桌椅坐下。 此时的陈鹿归一身靛青色窄袖棉袍,看着像是刚做成的,棉布和棉絮用料厚实充盈,袖口还绣着暗纹做点缀,之前的伤处也大致看不出来了,脸色比从前好了许多,且方才还自称“微臣”而非“草民”。 若非是萧凌安已经将他放了且有所用处,陈鹿归不可能有这样舒心的日子。所以沈如霜不担心陈鹿归的安危,只是有点好奇他是怎么说服萧凌安的,毕竟他向来阴狠偏执,在这种事情上眼里容不下沙子。 不过这些终究与她无关,她已经和陈鹿归两清,只要不伤及阿淮就不会多管闲事。于是沈如霜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静静看着萧凌安和陈鹿归一来一回做戏,始终没有理会。 萧凌安没有在沈如霜那儿看到他想要的反应,加之方才阿淮的事儿,心中更是憋闷又不悦,自觉无趣地收起唇角的笑意,就这样和她背对背僵持着。 “陛下,看来微臣来的不是时候,不如微臣先行告退,晚些时候再来回禀陛下。”陈鹿归被夹在二人之间很是不好受,总是担心下一刻就会触及萧凌安的逆鳞从而小命难保,所以小心翼翼地提出离开。 萧凌安和沈如霜自然都不想在这时候看到他,皆是点头让他快些离去,唯独阿淮在陈鹿归谢恩起身正要离开的时候冲出来,小身板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抱着陈鹿归的双腿不肯撒手,白嫩的小脸挂满了泪珠,哭得委屈又难过,呜咽道: “爹爹,你怎么又要走了?你都没有看看阿淮......” 陈鹿归吃了一惊,挣脱了好几下都无法摆脱,又不敢真的对阿淮使劲,下意识心慌地转头去看萧凌安的脸色,却见他刚刚缓和些的眉眼又凌厉起来,惊得他赶忙收回视线。 他不敢在萧凌安的眼前用爹爹的口吻哄阿淮,只能像臣子一般小心地想要掰开阿淮的小手,耐心又无奈地恭敬道: “小皇子,您快放开臣,不然您的父皇会生气的......” 兴许是孩子敏感的本能,阿淮虽然辨别不出话中的意思有何差别,但是陈鹿归说话时的疏离和恭敬让他觉得很陌生,仿佛眼前之人长得还是和爹爹一模一样,可对待他的感觉却已经截然不同,小脑瓜子也只能想到爹爹不要他了。 阿海哭得更加伤心难过了,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大颗大颗往下滑落,打湿了胸前一大片衣料,脱力的跌在地上,抱着陈鹿归的还是不肯放开,含糊不清道: “是阿淮不乖吗?那娘亲呢,爹爹也不要娘亲了吗......” 陈鹿归的一颗心被揪了起来,一会儿回头观察着萧凌安的脸色变化,一会儿又不忍心的低下头柔声安慰着阿淮。 他刚刚从萧凌安手上拼得生路,自然是敬畏又惧怕,不敢惹怒他一丝一毫,可阿淮是他亲手拉扯到这么大的,不可能毫无感情,就算不是亲爹,听了这些话也觉得于心不忍,不舍得让这么小这么懂事的孩子承受本不应该承受的东西。 阿淮是一心依赖着陈鹿归的,一看到他在安慰自己就亲昵地贴了上去,主动地张开双臂想要扑到陈鹿归的怀抱中,比方才讨好萧凌安时更加热情又真诚,让陈鹿归愈发左右为难,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谁说你来的不是时候?”萧凌安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望着陈鹿归的目光却带着威慑和嘲讽,再次逼近着在他身边伫立,双臂环胸俯视着一大一小,声音低沉又不容抗拒道: “正好你现在把话和孩子说清楚,以后朕不想听到他喊别人爹爹,也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否则......” 萧凌安顾忌地瞥了阿淮一眼,单独靠近陈鹿归的耳边,将声音压得更小却更加让人胆战心惊道: “否则,朕只能让阿淮喊过爹爹的人全部消失,你觉得呢?” 陈鹿归浑身一哆嗦,吓得连连摇头,惊惧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踉踉跄跄地险些站不稳脚跟,颤抖着跪在萧凌安脚边否认,应声道: “微臣从未有过僭越之心,小皇子是陛下的亲生骨肉,自然只能唤陛下一人父皇,臣因为机缘巧能抚养过小皇子已经是三生有幸......” 他这话中满是敬畏与谦卑,虽然和那些老奸巨猾的臣子并无二致,但是此刻萧凌安听着也还算是受用,暂且没有再把陈鹿归往死里逼,示意他现在就赶紧和阿淮交代清楚。 陈鹿归紧张得满手都是冷汗,喉咙里干涩发紧,一边蹭着衣角一边轻咳了好几声才勉强冷静下来,蹲下身和阿淮目光齐平,却是带着从未有过的恭敬,再也不是在折柳镇时的慈父模样,认真严肃道: “小皇子,陛下才是你的生父,臣与你没有半分关系,只算是一个过路人罢了。从今往后,小皇子千万别再叫臣爹爹了,下次见到臣权当是从未见过便好......” 话音刚落,阿淮浓密纤长的睫毛就忍不住地颤了颤,抖落了几颗刚刚挂着的泪珠,晶亮纯澈的大眼睛眨巴着望着陈鹿归,一时之间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也从未见过他这样郑重的模样。 “小皇子,臣不是你的爹爹。”陈鹿归生怕阿淮年纪小他听不懂,又耐心地把话说了一遍,这回尽量说得又慢又清楚,配合着手势对阿淮解释道: “臣只是照顾过你两年,你的爹爹从始至终只有陛下一人,你一直都认错了!” 这下阿淮算是大致听明白了,但是依旧难过又纠结地皱着小脸,似懂非懂地望着陈鹿归和萧凌安两个人,一时间不知道怎样用有限的脑子理清这复杂的事情,也不知该如何接受这样的事实。 原来那个坏男人真的是他爹爹,他一直最喜欢的那个爹爹竟然是假的! 可是.......他一点也不喜欢坏男人,他一见面就凶巴巴的,对阿娘也不见得有多温柔,阿娘似乎也不喜欢他,把他当做是这世上最讨厌的人。反而眼前这个假爹爹,他真的很好很好,会给他做好吃的,会带他出去玩,对阿娘也一直很关心,他真的很喜欢以前的样子....... 如果坏男人真的是他爹爹,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思及此,阿淮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委屈又悲伤的哭声响彻养心殿,平日里那份机敏聪慧再也顾及不上,和这个年岁的其他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甚至哭声中带着些大人才有的绝望和破碎,仿佛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冲击,有人一下子将他的一切都夺走了。 听着这哭声越来越响亮,沈如霜也不禁眼眶发酸,三两步就冲上去将阿淮抱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稚嫩的后背和发顶,将他颤抖的小身子整个都拢在怀中,好似这样就能暂且逃避这些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她对阿淮现在完全能够感同身受,就像原本最坚定最珍贵的感情被人狠狠打碎,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在旁边任由这一切发生,并且企图让时间来冲淡这一切的悲伤和绝望,她现在也只能希望阿淮还小,兴许不会将这件事记得太清楚,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忘记。 阿淮在沈如霜的怀中躲藏了一会儿,倏忽间抬起头抹着眼泪,眼眶红肿像一只小兔子一般拉着沈如霜的手,小声地问道: “阿娘,你是不是也知道啊?” 沈如霜沉默不语,只能浅浅地点头,望向阿淮的目光中满是愧疚,想着若是她能够藏得再好一些,或者从当初开始就没有选择萧凌安做夫君,兴许这个孩子就不会被困在深宫里,也不必在这么小的年纪经历这些了。 “呜呜呜......”阿淮哭得更伤心了,拉着沈如霜的手慢慢松开了。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还被假爹爹丢到了坏男人的手里。 毕竟是亲生儿子,萧凌安也不忍心看着阿淮哭得伤心,迟疑地伸出双臂想要抱一抱,可是刚伸到半空中又凝滞住了,迟钝又缓慢地缩了回去,眸光无奈又挫败。 阿淮是因为不想认他才会哭的,想必现在只会更加讨厌他吧。 他们不像是父子,倒像是天生的仇敌,正如他和先帝与太后一样,一生都得不到想要的亲情和温暖。他本以为在亲生的阿淮身上可以得到改变,可如今却还是变成了这样。 可能.......这就是冥冥之中对他的报应吧。 但是他不想看着阿淮这么难过,想着现在唯一让孩子有几分感情的就只有陈鹿归了,于是赶忙威慑着陈鹿归上前哄一哄阿淮,只要能够暂且不让他哭得那么伤心就好。 陈鹿归也很是忐忑,尝试着靠近到阿淮身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平复心情,尽量让笑容和从前一样温暖又柔润,小心翼翼地拉着阿淮道: “小皇子别难过了,臣出身低微才疏学浅,怎么能比得上陛下做你的父皇呢?兴许现在你不能接受这些,但是长大了一定会明白的......” 闻言,阿淮稍稍止住了哭声,吸着鼻子侧目望着陈鹿归,分明还是和从前的爹爹一个模样,但是说的每句话都让他觉得很是抗拒,特别是什么“长大了就会明白”,他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现在更加不高兴。 不都是为了让他认坏男人当爹爹么?一个个都说得这么好听...... 阿淮越想越是气恼,稚气地闷哼一声,使劲用小拳头推开了陈鹿归,白胖的小手叉着圆滚滚的腰身,腮帮子气得鼓鼓囊囊道: “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陈鹿归被他猝不及防推得一趔趄,愣愣地看着阿淮独自跑出了殿门,被安公公和几个太监呼喊着拦着。 “阿淮.......”沈如霜没想到这孩子这么丁点儿大,脾气却不知像谁这么刚烈冲动,路都走不稳还逞能地跑起来了,生怕他在路上磕着碰着,也顾不得殿内是什么状况了,立即起身就追着阿淮。 “好了好了,我们回去好不好?”阿淮很快就被沈如霜抱在怀里,依然气呼呼地挣扎着,沈如霜也不能和一个小孩子较真,只能温柔地哄着。 过了好一会儿,阿淮兴许是闹累了,终于筋疲力尽地安静下来,沈如霜也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养心殿,径直往凤仪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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