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明姝根本没给他避让的机会。 厅中,明姝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碗里的银杏粥, 一边用一双波光流转的明眸盯着温世晏。 直将温世晏瞧得如坐针毡,仿佛被舀在瓷勺间晃荡的不是温腻的粥,而是他自己。 不露情绪地饮了几口,温世晏放下碗勺。 还未来得及借口起身离开, 便听明姝悠悠开口道:“世叔怎的只喝这么少, 是昨夜饮了酒不舒服?” 仿佛淡漠的眼眸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慌乱,温世晏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无碍。” 又像刻意转开话题似的吩咐道:“余叔,随我到书房。” 说罢, 便也不再与明姝多言, 径自起身朝厅外走去。 连余光都不曾朝明姝的方向看一下。 “叮”的一声重响,瓷勺被摔进碗间,明姝有些气愤的声音在厅中响起:“绿漪!” 冷不防被喊了名字,绿漪愣了一下, “小姐?” 分明是喊的绿漪, 可明姝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道顿在门边的背影上。她带着冷哼笑了一声, 一字一顿地高声问:“你说一个男子亲了姑娘却不管不顾,连个解释也不给,这算是什么?” 她声音极重极稳,颇为嚣张——“这就是话本里的薄情人吧?唔,不对,薄情的负心汉起码还知道说些甜言蜜语哄人开心呢。” 随着这几句明显带着不快情绪的话落下,门边挺拔如松的身影倏然一僵。 乱了情绪的人不止是温世晏。 绿漪几乎下意识便将所有事情连贯在了一起,知晓有什么东西在小姐与丞相之间悄悄发生了变化,便连余叔也嗅出一丝不寻常来,脑海中蹦出一堆不该有的念头。 有男子轻薄了姑娘家,明姝姑娘忽然提这个做什么?这架势,仿佛是冲着公子说的一般…… 等等!说起来,昨夜公子被送回府时酩酊大醉,明姝姑娘的形容似乎也有些狼狈……不不不,即便是醉了,公子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 余叔快速摇了摇头,将那些荒唐的想法抛出脑海。 然而饶是他尽力说服自己,目光却还是不自觉去观察身边人的神色。 温世晏面上仍旧是波澜不惊,掩在宽袖下的指节却不自觉蜷了蜷。 他闭了闭眼,到底是冷着声音道:“余叔!” 温世晏这个人,从容貌到举止无一处不端方,连音色也叫人觉得温直可靠。便如此刻他唤余叔这声,就仿佛是例行公事一般地提醒对方跟上,而不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慌乱似的。 明姝被气的更狠了,几乎是咬着唇齿看那块呆木头离开。 “臭温世晏!烦死了!” “哎,小姐!”绿漪忙拦住明姝要掀桌的动作,安抚道:“小姐可别气坏了自己,心中不舒爽,咱们找些事情打发打发便是了。小姐不是很喜欢那匹白马么,今日便骑马吧?” 绿漪不提还好,一提那匹温世晏送的,还被自己取名“风筝”的马儿,明姝心中又堵上了一分。 “谁喜欢那匹马了!我讨厌死了!”她气鼓鼓地道:“现在我看到和那块木头有关的东西就烦,他怎么就那么讨厌啊?是,我知道他堂堂丞相好面子,可既然不敢当,他就别亲……咳,反正他就是烦人!” 本还认真安抚明姝的绿漪捕捉到了被模糊的几个字眼,猜到了什么,她忍着笑佯装不知问:“小姐果真那般不喜丞相?” “当然!”明姝想也不想便答:“世上恐怕没人比我更厌恶他了!大安千千万万人都被他那副好皮相和假正经的模样迷了心,真想叫他们知道温世晏的真面目。” 听着明姝忿忿的冷哼,绿漪了然,故作惊讶道:“是吗?我还以为小姐挺喜欢丞相的,昨夜小姐睡下之后,还梦呓着丞相的名字……” “梦呓?”明姝很快紧张起来,语气慌乱道:“我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小姐许是梦见了什么欢喜的事,在梦中只是笑。” 闻言,明姝双颊霎时飞上热意,联想到自己边喊温世晏名字边傻笑的样子,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须臾又懊恼地自语道:“完了完了,祝明姝,你该不会真喜欢上那块冷木头了吧?疯了疯了……” “噗嗤——” 随着绿漪忍不住的笑声响起,明姝登时便醒了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羞愤道:“好啊绿漪,你胆子大了,敢拿你家小姐寻开心了!” 绿漪作势要躲,口中忙道:“我错了小姐,饶了绿漪吧。” 闹了一番,明姝忽然叹了口气道:“绿漪,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了温世晏。 明姝如是想着,却听绿漪道:“小姐说的哪里话,大安倾慕丞相的女子能排到奉京城外去,这说明小姐眼光好。” “哦,也是。”明姝自嘲似的笑了声,“也难怪他那么冷淡,那么多姑娘喜欢他,怕是没个花容月貌在他跟前都入不了眼。依我看,怕也只有那个什么郡主能得……” “好大的醋味,小姐闻见没有?”绿漪笑着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要我说,丞相定是将小姐放在心上的。” “真的?”明姝眼睛一亮,却又很快泄下气来,闷闷道:“算了,你别哄我开心了。” “我机灵的小姐啊,怎么到这件事上面就糊涂了呢?”对上明姝困惑的目光,绿漪认真道:“喜欢不喜欢,一试便知。” “试?”重复将这个字念了几遍,明姝拍掌道:“我知道了!” *** 本该是午食的时候,余管家却顾不上布菜,小跑着到府门附近追上了明姝。 “明姝姑娘,这是怎么了?怎的住的好好的又要走了,可是谁惹姑娘不高兴了?姑娘尽管告诉老奴,奴才好好罚一罚便是。” “哼,惹了我不快的那人,恐怕余管家也不敢罚。”明姝同余青山说话,却是将目光落在他身后搜寻。 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家公子不知道我要走么?” 余管家被问住了。 公子还真知道明姝姑娘要走的事,可眼下但凡是个生了眼珠的都知道这真话明姝姑娘定然不爱听。 更何况,他觉得公子今日也有些不冷静——他去禀报明姝姑娘要走的事时,公子打翻了一砚墨,却还是板着脸孔道:“随她去。” 明姝见余管家面色踌躇,大抵也猜到了答案,压着火气道:“我知道了,他不来就算了。” “绿漪,我们走!” 见她真要走,余管家汗都急出来了,劝她不住便去拉绿漪:“绿漪,绿漪!你倒是劝劝明姝姑娘!” 绿漪也是一脸为难,无奈地摇了摇头。晨间同小姐说那番话时,她还以为明姝于情感一道开了窍,却没想到这窍开得如此激进,如此过火。 她说的试探可不是离府出走的意思! 可明姝是个拗不过的性子,任她说什么也没用了。 绿漪被明姝拉着出了府门,急道:“小姐,这样不行,太冲动……” “你是帮我还是帮他?”不等绿漪将话说完,明姝转头如是道。 “我……我自然是帮小姐的。” “那就不许拦我。” 绿漪只得暗暗在心下叹了口气,压下一肚子话。 她算是放弃了,却没想到行了一小段路后,明姝又忽然停了下来,思索片刻往回走。 见到此景的余管家大喜,不料明姝如此气势汹汹的走回来只是为了撂下这么一句话:“劳烦余管家给温世晏带句话,就说我看上他了,若是昨夜他做的事不是无心之举,便给些表示。当然,要是温相想做缩头乌龟,我也没意见。对了,我只等到日落之前。” 说罢,不管余管家是何反应,又流星赶月般地走了。 余管家被惊得愣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甚至忘了派人去追。 一来,明姝方才说的那一番话,不管是从身份还是辈份来看,对公子甩出“我看上你了”都可称得上威风甚至狂妄了。更叫人吃惊的是,照这几句话来看,自己之前那些荒唐的想法好像…… 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余管家忙将自己从思绪中扯回来,匆匆朝书房赶去。 “公子,公子!”余管家顾不上礼仪,大喘气道:“明姝姑娘真出府了!” 书房中,温世晏执着书卷立在窗边,整整两个时辰未被翻动过的书页在轻风吹拂下微微颤动。 闻言,他并未转过身,只是在沉默之后道:“嗯。” 余管家头一次因为自家公子的过分冷静感到头疼,“可是……” “随她去便是,这么慌张做什么?” “唉!”重重叹了一口气,余管家将明姝的话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遍。 “嘶啦”一声轻响,被握在指掌间的书脊变了形。 余管家说完,也还在替温世晏着急,又不好开口问他是否也对明姝姑娘有意。 冗长的静默之后,书房中只响起一句:“我知道了。” “啊?”饶是服侍温世晏这么多年的余管家也愣住了。 “先下去吧。” 便是有多少问题,也被温世晏这一句话堵了回去。 片刻后,书房中又只剩温世晏一人。 平日最能静心的文墨仿佛也没了效用,心绪反倒愈来愈乱。 鬼使神差的,等温世晏思绪稍微清明些许时,自己已经到了偏院——大抵是因为偏院无人往来,又许是里头藏了珍宝明珠的缘故。 尽管他那明珠是他不敢希求的。 当绘有灵俏少女的画卷被展开时,连温世晏都未察觉自己向来冷硬的面孔柔和了几分。 明姝托余叔带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魂牵梦萦的心间人也喜欢自己自然叫温世晏觉得欢喜,或者说惊喜。 可随之涌来的,还有更多的顾虑。 温世晏不是畏惧谣诼之辈,可他怕自己心爱的姑娘为流言所困;他不畏世俗之见,却担忧明姝只是不经世的一时兴起。 明姝那般朱颜绿发的女子,而他已近三十,又沉闷古板。 终有一日,明姝怕是会厌了他的。 如此想着,难得雀跃的心情渐渐低落下来,归于平静。 正当温世晏以为自己可以碾碎那不该有的心思时,动作间不经意碰晃了书案,有东西掉落在地。 是明姝先前送他的话本。 话本展开在某一页,温世晏无声地叹了口气,弯腰去拾。 目光却在触到书页上几行墨字时倏然一顿。 好巧不巧的,这话本讲的是妖精与书生的故事,他看到书生对妖精道:“三十载后小生已是垂老之态,姑娘却有百年千年好天良夜,何必执着于这段孽缘呢?” 几乎是在同时,温世晏想起来他与明姝从书院同坐马车回府那日,他们也曾谈到过这个话题。 他说人妖寿数有别,明姝却极是不赞同地道:“世叔啊,你真是古板!真正的情爱本就不该囿于时间与年岁,喜欢便是喜欢了,若是束手束脚的,那多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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