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简向玉佩瞥了一眼。 他眉头轻轻蹙一下。 这雕刻力道不错,入木三分,就是坑坑洼洼,不知道雕的什么。沈青梧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块废玉来…… 等等。 张行简盯着那雕刻得乱七八糟的玉石。 他隐约觉得这图画水平仿佛六岁孩童持笔,画得十分烂,很像一个人的水平…… 张行简:“让我看看玉佩。” 他温和而不容拒绝,小兵要将玉佩递过去,后方却突然来一道力,在他后背踹了一脚,将他踹得往旁边趔趄两步。 小兵手忙脚乱平衡身体,玉佩没有递给张行简。 小兵愕然回头,见沈青梧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拍拍手上的土。 沈青梧对小兵说:“你休息够了吧?还不去训练?” 小兵只好走了。 张行简收回自己素净的手,目光闪烁。 他不说话,跟着他的将军快被沈青梧的没礼貌气死了:“沈青梧,你大胆!这可是我们的贵客,贵客要看一个玉佩怎么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啊?” 沈青梧目光在张行简身上只停留了一瞬,眼眸乌黑冷淡。 她颔首:“见过贵客。” 张行简还没说话,沈青梧便道:“你们慢慢在校场逛,殿下有任务交给我,我先忙去了。” 她转身便走,潇洒无比。 跟随张行简的将军只好尴尬:“我们沈将军,脾气是有点直……我们打仗的人都这样,比较简单,但没什么坏心,沈将军只是脾气尤其怪而已……绝对没有瞧不起您的意思!” 但这位将军心中想:就我从传闻中听到的你俩那扑朔迷离的关系,沈将军没有一刀挥来砍死你,她已经很收敛了。 将军:“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重要的是,不要招惹沈青梧那个煞星。 张行简说客随主便。 然而张行简心中,已经留下了一个怀疑。 沈青梧为什么不让自己看玉佩? 难道那玉佩真的如他所猜,是她自己雕刻的?她亲手刻的玉,不给他,给一个小兵? 那小兵有什么特殊之处? 张行简向跟随自己的死士侧过脸,颔首一分,示意死士过来,帮自己查一查。 军营中的调查,处处有耳目,进行得艰难。 但张行简只是查一个很普通的小兵罢了,傍晚时,他还是得到了结果。 结论却是——那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兵。 非要找些优点的话,就是为人机灵些,对人热心些,长得高大些,身上腱子肉紧实…… 从来都很聪慧的张行简,陷入了长久的茫然。 难道他没有吗? 张行简更有些抑郁的是,沈青梧实在是一个太好的命令执行者。 说二人保持距离,她绝对让他见不到她。 张行简在军营几日,和李令歌互相试探威胁了几日,差点动干戈都有一两次……他却始终没碰到沈青梧正面。 张行简不禁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候,沈青梧说不与他说话,她当真不与他说话。 不论他怎么逗她,她也不吭气。 若不是那年上元节的灯塌事件,他根本不可能让沈青梧开口。 张行简如今隐隐后悔:他确实为沈青梧着想,为自己着想,认为二人在军营中保持距离最好;但他忘了沈青梧听话起来,有多“听话”。 几日下来,他顶多见她一个背影。 匆匆而来,急促而去。 他一个眼神都没得到过。 这分明是张行简自己的计划,事到临头,又是他自己开始后悔,开始不甘。 这日,张行简又在监视他的将军的陪同下,在校场看士兵训练。 他拿起前几日没有继续下去的弓箭,盯着靶子弯起弓。 将军为他喝彩。 张家这位三郎,不管能不能射得中,架势是真的好看—— 轻云出岫,雪色无匹。 将士们齐齐为这位郎君的风采而在心中喝彩,张行简手中的箭“叮”一声脱弦而出,直直扎入靶心。 将军立刻为他叫好:“三郎好气魄!” 张行简淡然无比。 骑射非他所长,但他也文武双全。他本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但是那日风沙迷了人眼,张行简不能来益州军一趟,给自己冠上一个“软弱无力”的名号,让沈青梧日日听着。 张行简目光凝视着不远处的靶心,射箭射得认真。而他不出丑,其他将士就没有观看的兴趣了。 张行简觉得天高气爽,偶尔射箭发发汗也挺有趣的。 他玩的时间多了些,注意力放在此处,突然听到那将军在身后打招呼:“沈将军!” 张行简蓦地回头。 衣袍如云飞扬,面与额上浸着薄汗,身量又瘦又挺,如玉如松。 多亏这是只有男人的校场,若是多来几个美娇娘,见到张行简这番模样,不知会倾倒多少芳心。 沈青梧带着十来个兵,远远走来。 她一眼看到人前鹤立鸡群的修颀郎君,也在一瞬间想到这么好的身材,抱起来有多舒服。 下一刻,张行简转过半个肩,向她的方向看来。 沈青梧当即掉头,带着兵走另一个方向。 张行简怔住。 沈青梧转过一个营房时,忍不住在转弯时,趁机向后望了一眼。 正是这一眼,她看到张行简立在原地。 艳阳天下,烈日有些大,沈青梧看不清张行简眼中失落与迷惘共存的神情,但她为他的好看而心口灼灼跳一下。 沈青梧抿唇。 她因为一个玉佩,还没做好准备。 又因为张行简说过保持距离,她很忠诚地执行命令。 但是……沈青梧在这一瞬间忽然想,她还是想见他的。 她虽然怕他提什么玉佩,虽然知道执行聪明人的命令才是最好的,但是张行简站在校场中的模样,让她心中发痒。 她想:偷偷看一下他,还是可以的吧? 她武功这么好……虽然张行简说让她不要用内力,但是军营中几步路的事儿,她还是足以应付的。 她只是想念他。 想念他的脸,身体,笑容……还有他那十分有意思的说话方式。 夜深人静,一盏烛火相就。 张行简披着薄薄春衫,跪坐于案前写字。 他写的内容,不过是些与李令歌的谈判索求,以及少许的来自东京的消息的应对之策。 随着少帝情形越来越危险,东京很多大臣有了其他心思,隐隐想与张行简对着干,想挟新的天子以令诸侯……这都是张行简需要应对的。 皇帝便是这样。 一举一动,影响所有人。 明明已经是一个连醒来都很困难的废人,却依然让天下陷入这种被动局面,让李令歌投鼠忌器…… 张行简思考着。 傍晚时,他听死士汇报,说李令歌让沈青梧去执行一个任务,沈青梧带兵离开军营,去了县令府。具体什么任务,死士无法跟进,自然不知。 张行简叹口气。 他让死士看着,待什么时候看到沈将军回来军营,便告诉自己一声,自己便熄灯睡了。 他不是等她。 只是想着万一有变,他保持清醒最好。身在李令歌的地盘,自然要步步斟酌,达成一个最优解。 烛火在帐壁上晃了两晃,一阵风从帐缝中吹入,卷起张行简一段薄袍。 他伸手拢住身上所披的袍衫时,门帘方向卷入的寒意更冽些,烛火摇得更厉害。 风吹拂几绺散发,落在颊上。张行简拢衣看烛火时,“叮咣”一声,像是什么撞击,又像是烈风狂躁,帐帘掀开,一个人影进来了。 烛火在暗一瞬后,蓦地亮起。 风尘仆仆的沈青梧钻进来,与坐在案前的张行简四目相对。 沈青梧一愣。 她赶路赶得满头大汗,为了自己的小九九,还让跟随的兵士绕了路……一身土一身灰地钻进来,本只是想看一眼张行简便心满意足,谁想到烛火大亮,张行简仍在办公。 张行简怔怔看她。 沈青梧只是靠在毡帘上愣了一会儿,很快平静下来。 见一个睡死的人,和见一个清醒的人,也没什么区别。她又不是做恶事,何必怕张行简醒着? 沈青梧目光盯着他。 她目光灼灼,沾着汗水与灰尘的睫毛下,眼睛又清又黑,专注看人时,整个眼眸都倒映着这个人。这种认真带来的深情,十分取悦人。 张行简正要开口。 沈青梧手抵在唇下:“嘘。” 她说:“我偷跑过来的。” 张行简迷惑,他手指指她的袖口。沈青梧低头,看到袖上线头乱飞,还有一点血迹…… 沈青梧向他走过来:“有个县令阳奉阴违,贪了一些税,帝姬查阅时觉得数字对不上,让我带人悄悄走一遭。我没有花多少功夫,那里也没有什么武功高手,都是普通人罢了。” 她强调:“我每日都在吃药,执行任务时也没用内力,不算违背你的话。” 她说着话,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她低头俯看张行简,越来越兴奋,觉得自己今夜来见他,来对了。 而她站在他面前,那端坐着的郎君,便闻到她身上丝丝缕缕的酒气……他皱眉:“你饮酒了?” 沈青梧暗叫糟。 她就说张行简事无巨细,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便道:“只是和兄弟们吃了几口,我没醉,清醒得很。” 张行简:“你身上有伤,你如今在疗伤阶段,不能饮酒……” 沈青梧“咚”一下向他倒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手忙脚乱起身,展开手臂来抱她。多亏她今日是轻装出行,没有穿那身厚重铠甲,她倒下来,张行简抱着她坐在案前,倒没有被她给压死。 张行简目光幽闪。 沈青梧一看他那样子,便知道他那脑子又在动了。她有点儿怕,又因为色心而壮足胆子,不愿离开。 原本只是说看一眼就走,真看到人了,又舍不得走。 这便是贪念。 张行简还没理清如今情形,那倒下来的娘子身子一转,面朝他。她脑袋枕在他膝上,转过脸来,张手就抱住他腰。因为沈青梧的大动作,张行简披在身上的文士袍落下,如云一般堆在身侧。 沈青梧闻到他身上清澈的气息。 她抱紧他腰,忍不住摸了又摸。 张行简身子一僵。 他低头:“梧桐……” 沈青梧闭上眼:“我赶了好久路,我好困,我一回来就偷偷来找你……” 张行简:“……找我做什么?” 沈青梧乌黑的眼睛一目不错:“想睡觉。” 张行简耳朵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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