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提醒过沈青梧,便也跟着上马,不再多说了。 沈青梧骑在马上,熟悉的离京,让她忍不住向后方看去。 她看到明月高悬于天,与曾经的某一夜很相似。 不过在东京挂满灯彩明火的高亭城楼上,她只看到驻守的守卫,这一次,没有张行简和沈青叶站在那里目送她。她听不到沈青叶的哭声,感受不到那些不舍与依恋。 明月那么高。 明月什么时候掉下来呢? 张行简站在城楼下,淡淡地看着守卫们挂灯、检查灯火。 他以“防范火灾”的理由,拿昨日夜市中差点引出的人命案当典型,来查出城这一条路上的灯火,是否会有引发火灾、或者灯台倒塌的隐患。 长林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后,说:“孔相亲自去送,沈青梧已经出京了。” 张行简颔首。 长林:“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上城楼去看呢?那样她也知道是你在照看她啊。” ……就不至于每次都用那种态度面对郎君了。 官场上这些细枝末节、来回牵扯,张行简都不动声色地帮沈青梧处理妥帖。连孔相对沈青梧的满意,张行简都要算计到……从长林的角度看,郎君对沈青梧十分好。 张行简淡漠:“不可给她无谓的牵绊。” 他与沈青梧相处的时时刻刻,都是算计着分寸感的。既不能和她过近,也要对她示好……不过沈青梧确实很难讨好,他最后还是没拿捏好分寸。 张行简低下的视线中,看到地上的灯影,便想起昨日深巷中,他为她上药。 他想到她额上的冷汗,干裂的唇,冷漠的眼神。 沈青梧真是他见过的最不会拾掇自己的娘子了,若是他给她打扮一下…… 停。 张行简叫停自己不着边际的乱想。 长林看张行简对汇报事务的将士含笑,他跟着郎君走了一会儿,张行简分明心不在焉,但一点没耽误正事。 长林很佩服郎君这种走神功力,他仍记着刚才的话题:“当你的救命恩人,真好。” 张行简幽静笑一声,温文尔雅:“你问问沈青梧,她想不想杀了我?” 长林“呃”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张行简背过身,长衫宽松被风吹拂,什么样的衣物在他身上,都将他衬得更加高雅了。不过他整日思考琢磨的事,和高洁无垢从来没什么关系—— 长林听到张行简嘱咐:“从沈青梧身边开始查起,调查益州军的每个人户籍过往。查有没有人和东京有些关系,比如有东京口音,比如待过东京,或者消失过、失踪过一段时间。” 长林吃惊:“这范围也太大了。郎君……能否明示,我们到底在查什么?” 他吞吞吐吐:“你不是和沈五娘子定亲呢嘛,难道你真的打算变心,和沈青梧……” 他被张行简幽凉的目光望一眼。 长林叫苦:“你的行为这么古怪,由不得我不乱想啊。” 张行简说:“这桩秘密可能涉及欺君之罪,真的落实了说不定满门抄斩。你确定你现在就想知道?” 长林震惊,全身冰凉:“你是骗我的吧?” 张行简温柔:“是的,骗你的。” 然而张行简说话做事真真假假,长林哪里敢信? 长林追上张行简悠然的步子:“我们现在去哪里?还观灯吗?” 张行简:“回家。” 他有必要去试探一下他的二姐,张文璧。他要试探一下张文璧,对张容的生死是否心里有数。张家这桩很大可能的欺君之罪,他要如何兜底,才能转败为胜。 做了人家的弟弟,当然要忠于此家。 想做天上的月亮,当然要心狠手辣。 这一夜,张行简去试探张文璧;后半夜,沈青梧与将士在野外扎营休憩。 沈青梧做了一个梦——雷电交映的夜,她持剑步步上前,劈开那电闪雷鸣的天宇,断开重叠翻滚的云层。她立在山巅,看到夜如霜月如昼,悬于面前,光华盛大。 四野宁静万分,沈青梧从梦中惊醒,摸着自己怀中的玉佩,仍能感受到自己沸腾不已的心跳。 她从帐篷中钻出,正好看到天上的月亮。 黑色灌木、林木随着微风起伏,深夜中,只有沈青梧一人独站空地,抬头仰望皓月,此时的宁静与梦中的震撼,是她一眼都忘不掉的美景。 尘埃在夜风中吹来,树影摇落,落在沈青梧眼中。美景盛大长长久久,沈青梧向身边人看去,想让大家看那月亮。 周围人打着呼噜,睡得深沉。她叫他们,他们都睡不醒也听不见。 沈青梧慢慢坐下,抱着膝,独自望月。 她此时是孤独的,但无疑也是欢喜的。 天龙二十三年春,沈青梧与杨肃等将士赶回益州。他们顺利完成任务,与京城君臣相处融洽,得了不少承诺与回赠粮草……博容为他们开宴庆贺,整个二月,益州军气氛都轻松无比。 沈青梧没有去参加晚宴,将士们也知道这位将军孤僻,便不来主动找她。 帐门被人敲了敲,沈青梧仍坐在地上收拾衣物。博容从外进来,看到她摊了一帐子的杂物,眉头无奈地皱了皱。 沈青梧对他也是不怎么理会的。 博容咳嗽一声,轻笑:“你送的剑,我看到了,是把好剑。你没多少月俸,真是破费了。” 沈青梧不吭气。 博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说一说她,但是想到她刚回来,自己就教训她,她恐怕生出逆反。博容想了想,绕开她扔在地上的兵器与衣服,找个空地儿坐下。 沈青梧侧过脸,瞥了他一眼。 他文质彬彬地坐在那里,袍袖微皱,姿势闲然而不失优雅……她再次确定,张行简也是这样的。 张行简干什么都看起来赏心悦目,博容也一样。 博容手指轻捏眉心,面上有一些愁绪,唇角噙着一抹笑。 沈青梧面无表情:看,连这个都很像。 她果然没感觉错。 不过是张行简年轻,容貌漂亮些,秀气些;博容年纪大一些罢了。不过是博容没有张行简那么心机深、那么无情无欲…… 沈青梧思维发散时,听到博容又咳嗽一声。 她翻个白眼。 博容迟疑着:“我听杨肃说,你在东京,和张家的儿郎……一个叫张行简的人打得火热?” 沈青梧:“……?” 她说:“杨肃污蔑我。” 博容笑一下,为她的认真。 博容沉吟着说:“还是不要和张家郎君多往来了,因为……” 他还在找借口,沈青梧就轻飘飘应一声:“哦。” 博容怔住。 他没想到从来都很难说话、不听别人劝的沈青梧,会听他的话一次。他以为他要废很多口舌,都拉不住沈青梧…… 沈青梧说:“我本来就不打算和他再见面了。” ——她怕再见面,她一个控制不住,对张行简实行囚禁,会让博容难办。 沈青梧想起一事,告诉博容:“张行简向我打听你送我的玉佩,你认识他?” 博容目光闪烁。 他说:“阿无,你对他说了什么?” 他开始头疼该怎么办了。 他有些后悔,他让阿无代他去东京时,并不知道阿无是沈家那离家出走的二娘子,更不知道沈青梧多年前认识张家的人。 沈青梧想了想:“没说什么重要的。” 她望他一眼:“别紧张。没把你的名字告诉他。” 博容:“……” 他想沈青梧有了些什么猜测,但沈青梧没有说出来。 沈青梧背对着他而坐,玩一把匕首:“我不会告诉他关于你的消息,但他很聪明,你现在可以开始提防他了。我也不会问你和他什么关系,博容就是博容,我不在乎你是谁,有过什么过往。 “你没问过我的过往,我也不问你的。我一向公平。” 博容沉默片刻。 他温声:“好孩子。” 沈青梧扭头,露出有些狡黠的、跃跃欲试的神色:“那我能独自带兵吗?一万以上的兵。” 博容对她笑得四平八稳:“不可以。” 沈青梧立刻撇过脸,不再搭理他了。 博容:“……” 他笑着退出军帐,为这个有个性的娘子连连摇头。 他同时产生一些忧虑——东京不知道他的事,张文璧也不知道他的事,但他不知能瞒多久。 张家那个他从来没见过的三郎,那个被二娘养大的孩子……到底是怎样一个孩子呢?那个孩子,能在剧变来临前,保护好家族吗?
第28章 东京张家这几个月,有些闹鬼传言。 闹鬼传言有关张家曾经的那位大郎,仆从侍女们干活时悄悄讨论—— “昨夜湖边有鬼哭,我过去却见不到人,只听到有声音哀鸣,说他死的冤。” “我、我也遇到了!那个人和大郎长得好像啊……但我觉得那不是鬼,是托梦——大郎托梦给我,说他没死,要我们救他。” 鸟鸣啁啾,张文璧站在窗下听到几个侍女讨论,她脸色铁青,双手蜷缩磕在窗棂缘壁上。 身后为她披衣的贴身侍女目露忧色。 侍女正想劝两句,张文璧蓦地回头问:“张月鹿呢?他似乎今日休沐,在家呢吧?” 侍女:“三郎在家读书……二娘!” 张文璧反身推开她,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出,惊得外头嚼舌头的几个仆从脸色苍白,瑟瑟跪下。 二娘一向严厉,但是这一次,张文璧压根不看他们,直杀向张行简的院落。 张行简院落一向清寂雅致。 院中杏花开了三两枝,窗半开,他懒洋洋地捧着一卷书翻读。坐在窗下的郎君如同雪堆的玉郎,侍女们又在面红心跳时,被从月洞门外走来的张文璧吓住。 她们惶恐请安,以为二娘又要训她们偷看三郎。但是这一次,张文璧冷冷地盯着窗下的青年:“都出去。” 侍女仆从们退出院子,张文璧迈入张行简屋舍。 张行简彬彬有礼地起身向她请安,她压根忘了平时那些自己最在意的礼数,直接问他:“张月鹿,你什么意思?闹够了没?” 张行简噙笑:“姐姐指的什么?” 张文璧:“家中到处传兄长的流言,一会儿是兄长没死,一会儿是兄长托梦……我早告诉你,兄长死了很多年了。若是他没有早亡,我岂会将你领回家门?我岂用发誓一生不婚,只尽心抚养你长大? “前些日子你问我,我就已经说清楚了。张月鹿,你不要得寸进尺。” 她语气急促狠厉,训他一如往昔,而张行简是一贯的温和安静,和往常一样不被她牵着走。 无论她多么着急,他总是慢悠悠的:“我一贯对二姐和盘托出所有自己知道的,二姐却不对我说实话。我有什么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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