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林这才明白,从头到尾,连走个雪山,都是郎君的算计。 长林回头,看他们身后被冰雪覆盖得看不清回路的山路。 雪雾漫漫,山道崎岖,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出山了。 这“同心蛊”的距离,只能坚持到出山这么短路吗? 长林:“难怪你要沈青梧去东京,因为你现在无法远离她。” 张行简沉默。 连长林也这么以为。 张行简解释:“不是这一回事……长林,这种痛如蚁噬,随着距离越远,而身体感受到的痛越强烈。其实从一刻前,我就开始难受了……但你可曾看出我难受?” 长林看郎君那清白秀丽的面容。 长林嘀咕:“要不是你吐血,我现在也看不出你难受。” 张行简颔首:“所以你看,只要我愿意忍,这些痛都不足以让我走不下去。我想沈青梧和我回东京,是因为我喜欢她,不是因为我无法远离她。 “我若真想远离她,身体上的这点痛,我不在意的。” 他擦掉唇间血,靠着长林搀扶而站起来。长林打量着张行简哪里不适,张行简则在心中默算着同心蛊作用的路程。 长林:“距离太远的话,真的有可能致死。郎君你确实应该紧跟着沈青梧,不能再和我们离开了。” 张行简颔首。 长林:“那也需要解蛊吧。” 张行简:“不错,所以你去追那苗疆小娘子吧。我们到时候在绵州见。” 长林无言。 郎君心有丘壑,早早做好了安排。他能如何? 五日后,一对病秧子坐在前往绵州的马车中。 沈青梧抱着胸,笔直靠着车壁。 她脸色因高烧而红如落霞,唇角干裂掉皮不断。她穿着男子衣物,长发凌乱地只扎了马尾,她此时的形象,不可谓不羸弱。 不过张行简毫不怀疑,若有必要,沈青梧还是有力气在自杀前,给张行简抹脖子的。 从沈青梧醒来,沈青梧便拒绝张行简的靠近。他想为她梳发,被她用指抵着咽喉;他想帮她换药,被她冷眼威胁。 和她这副样子比起来,张行简自从和自己的人马汇合,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干净清爽无比。 他恢复了小仙男的美好形象,和一身粗陋、脸如鬼怪的沈青梧格外不相配。但是夜间借宿时,他自然自称两人是夫妻。 沈青梧嗓子疼哑,她本就不爱说话,这时候自然更不吭气。 她愿意和张行简走这一趟,因为张行简说:“你总是要帮博容的吧?弄清楚真相,再杀我也不迟。” 张行简轻声:“总归我现在离不开你,不是吗?” 沈青梧无甚反应。 张行简便知道她恐怕根本不知道“同心蛊”的真正用途。这要真是世间至毒,他就真的被她弄死,她也不会心疼。 她估计还会觉得活该。 二人回到绵州,张行简直接让车夫带他们去太守府邸。 沈青梧诧异。 张行简先下车,回来伸手:“梧桐……” 她掀开车帘跳下来,对他伸出的手熟视无睹。她回头用眼神看他,用眼神问:来这里做什么? 太守府前的衙役被两人的穿着打扮所迷惑,他们礼貌询问张行简:“郎君,这位是……你的侍卫?” 这女侍卫罕见。 更罕见的是女侍卫对郎君爱答不理,只盯着太守府牌匾看。 张行简目光闪烁,微笑:“这位是,天下闻名的女将军,沈青梧啊。” 众人吃惊之时,沈青梧蓦地扭头看张行简:暴露她身份是什么意思?又准备了什么杀局等着她? 张行简轻声解释:“陈太守是我同门,对我家世十分了解。我在普通百姓那里可以撒谎说你是我妻子,我骗不了陈太守。陈太守会去问张家……何况我们梧桐又不是见不了人,官与官相见,打个招呼,也很正常。” 沈青梧皱眉。 她嗓子疼,又发烧,身上全身都痛,弄不清楚到底是哪里的伤更严重。 所以她不想开口,不想发怒,不想因为张行简而把自己折腾出个好歹。可她就是不明白,他凭什么口口声声叫她“梧桐”? 那是她的名字吗? 张行简其实还蛮喜欢她这副样子,他伸手来牵她,要为她引路。 他看到沈青梧目中幽亮。 沈青梧并不肯被他牵,但她纡尊降贵地开了口,声音沙哑如烂锣,让听到的衙役们以为她病入膏肓快要死了。 沈青梧:“你要开始认真骗我了吗?” 张行简:“……” 沈青梧目中燃着火,从他旁边走过:“放马过来,我很期待。” 张行简:“……” 他的一腔体贴,在她这里达到了下战书一样的效果。他的喜欢,激起了她的战斗欲。她喜欢过招,喜欢战斗,哪怕病成这般样子,也要接招。 张行简叹口气。 没关系,他早料到会这样。他会再接再厉。 陈太守在竹堂,迎接了这位大周唯一的女将军。 人人都知道益州军有这么一位大人物,引得朝廷褒贬不一。长帝姬独扛众大臣的压力,也要留沈青梧做女将军,这焉能不让人好奇沈青梧是何许人? 如今见着…… 陈太守有些失望啊。 这副病秧子模样,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吗? 张行简在旁提醒:“陈太守,还不将那天发生的事,全盘托出?” 陈太守:“哦哦哦。” 张行简的卫士在几日前到访过,陈太守当然知道张行简此行目的。那日博老三死……陈太守事后知道后,也十分不安。 陈太守请二人入座,召来当日曾与沈青梧见过面的官府郎君。 召来的人向几人行礼问安,说起那日事:“沈娘子可记得,那日有个骑士来告诉我们,说计划有变,太守传唤我们?我们回到官府,发现太守并没有传唤我们,计划也没有变动。 “我们意识到那骑士有问题,连忙赶回找娘子——我们看到了山上的爆炸,以为娘子必然死在火里了。” 沈青梧目光闪烁。 太守又召来工匠与火、药匠,两人互相佐证,取出从山上收集来的灰烬杂物,让众人观看。 制作火、药的匠人称:“那山上的山贼,一直有人断断续续从我这里买火、药,持续很多年了。这次山上爆炸的火,和我制的一样……” 太守取出一幅画。 沈青梧认出来,所画中人,是那天的骑士。 匠人指着画像高呼:“就是他从我这里买火、药的!每隔几个月就买一次,我制的东西只是用来拆房子的,当时还忐忑,怕他们买去做什么坏事。但是一直没出事,我就一直和他们做生意,没想到……哎。” 沈青梧看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静静听着。 待他们离开太守府,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张行简安排一酒楼,沈青梧可有可无。沈青梧以为能吃顿饭,没想到在雅舍中,推门而进一众卫士。 众卫士向沈青梧拱手:“沈将军!” 沈青梧蓦地站起。 她看到为首的人,是长林。 长林打完招呼,对她眨眨眼,眼有几分笑。 不过沈青梧从来都看不懂长林的使眼色。 坐于桌边的张行简温声:“沈将军,这些人一共七七四十九人,乃是我的死士,跟着我出生入死多年。 “我有一家当铺,你也见过。那当铺是我用来联络的手段,所有行动都有暗号可查。若没有暗号,便代表没有行动。 “除他们以外,我没有赡养其他死士。 “长林,腊月初五那日,你们在做什么,向沈将军交代一声。” 沈青梧此时已经明白张行简在做什么了——他在解释,他没有做伤害她的事。 他知道她不信他的花言巧语,便用证据来说话。 长林便站在雅舍中,巴拉巴拉说话,又给出他们行动的卷宗,还要跟沈青梧简单解释几句暗号。 但是沈青梧并没有很认真听。 她只要知道张行简在做什么就可以了。 她困惑的是,张行简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林这些人没有死,他不是有机会逃走吗?他是被她恐吓到了,不敢再逃了?还是说…… 沈青梧目光闪烁,想到自己喂给张行简的那枚药。 她想:“同心蛊”的作用这么快?这就让张行简改变心意了? 这药买的……可真值。 张行简语重心长:“这药买的,可一点也不值。” 沈青梧回神,听到张行简这句话。她冷然看他,见雅舍中的死士们离开了,只有张行简坐在桌边,托腮看着她微笑。 张行简似乎洞察了她在想什么,他给出这么一句评价。 沈青梧心想:你懂个屁。 她依然不理会他。 如今状态,倒有些回到很多年前,张行简百般逗她说话,她都一声不吭的阶段了。 沈青梧真是个又臭又硬的破木头,怎么逗她,她都不理。 张行简敲敲桌子,无奈道:“沈二娘子快用餐吧,一会儿还要赶路。” 他这么说…… 沈青梧就故意吃饭吃得很慢。 她即使饥肠辘辘,也要吃一口菜,嚼那么几十下,再喝口水,再缓缓。沈青梧乌黑眼珠子看着张行简,大有“你想如何”的挑衅之意。 张行简:“……” 他忍不住笑。 她在气他的本事上,从来很无师自通啊。 可沈青梧也一定不知道,他脾气好的,超乎她想象。 二人过招,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这日黄昏,绵州二里地外,沈青梧和张行简站在了苗疆小娘子借宿的和尚庙门口。 苗疆小娘子开门见到二人,震惊又害怕。 小娘子嘴硬:“你们干什么?黄金不会还给你们的!绝不可能还你们!” 张行简宽袖飞扬,俯身作揖:“夫人与在下玩闹,误服了子蛊。我们只好前来寻小娘子,问如何解蛊——在下怎忍心让夫人服用子蛊呢? “不知这子蛊,可有什么坏处?” 沈青梧在旁边:“……” 她心想张行简你这个骗子。 而苗疆小娘子吃惊地看着沈青梧:“什么?你们是夫妻?” 小娘子发现自己抓错重点,赶紧道:“你服用子蛊了?你怎么这么笨,我不是教过你吗?” 沈青梧冷眼。 她不想开口,她要看看张行简做什么。 苗疆小娘子用同情的眼神看了沈青梧一眼又一眼,沈青梧的冷脸,更让小娘子坚定这位娘子可能真的服错药了。 不然,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呢? 倒是这郎君一脸春风含笑,多半是母蛊的作用。 只要不是来抢回黄金的,怎么都好说……苗疆小娘子安慰沈青梧:“你别担心,就是服用子蛊,只要你和你夫君不离得太远,也不会有什么大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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