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的是什么,她有点本能地在意。她此时此刻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会在意他的目的——她本不应在意的。 这种在意带着些抗拒。 她是否在怕什么……怕他用感情做交易吗? 沈青梧终是没有回复张行简,也没有再搭理张行简。 她这人就是这样——在床上时多热情,下了床就能翻脸不认。 张行简想要收服这样的沈青梧,确实任重道远。 何况,张行简经过一日与她同行,诡异地意识到:她不想和自己产生感情纠葛。 她不停地问他目的,就是希望二人关系止于此。 沈青梧真的只留给张行简几个月时间,一天都不会多。 这么短的时间,张行简要如何说服沈青梧。 太难了。 在沈青梧和张行简的双方配合下,凶手的画像终于画了出来。同时长林等卫士围着绵州往返一整日,弄清楚了腊月初五那日晚上行宿客人的落脚点。 双方配合,他们敲定了一条凶手很有可能奔逃的路线——沿着巴蜀线,朝北而行。 沈青梧:“他要逃到哪里去?” 张行简看着这条路线的尽头,可能是东京,也可能是益州。多种猜测绕于他心中,他口上只答:“还要试着继续打听。” 于是他们离开绵州,沿着巴蜀线一路追查,一路拿着画像询问。 与此同时,朝局也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 浩浩荡荡多至一万的年轻貌美女子被选为秀女,冒着风雪前往东京,要在年底得到少帝召见。 少帝耽于女色,朝政本全权交给孔相,但是最近,孔业频频劝说他莫要继续纳更多秀女入东京,让少帝与孔相闹得不欢而散。 在这期间,沧州高太守向朝廷上书,要求重查张家案,称张家乃被冤枉。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一半大臣纷纷附和,揭露孔家罪行的有,替张家叫屈的有,交出张家被冤枉的证据也有…… 年前突然冒出这么多事,吓到了少帝。 为了不影响自己的玩乐,也为了给孔业一个教训,少帝终于干了一件正事——要求重审张家案。 重审张家案从东京向四方京畿,惊起千重浪。这消息还没传到巴蜀,巴蜀之地不知张家案的重审,只知道朝廷似乎将张行简的通缉令撤了。 巴蜀这里,怨声载道的,依然是少帝那远超乎大周州郡负担的赋税与选秀。 有人在私下偷偷祈祷帝姬回归东京,管一管那无法无天的少帝。百姓们先前不觉得如何,而今少帝当政不到半年,百姓便有些吃不住。 想来,也许先前那些年的太平,当真有那行止有亏的帝姬功劳。 可惜帝姬是女子。 可惜帝姬非但不嫁人,还在府中赡养面首。 世人往日更津津乐道的,是她的荒淫,她的不择手段,她对少帝的控制。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过于控制,才导致少帝如今的荒唐,也未可知。 这些朝政之事,暂时没有传到沈青梧耳中。 沈青梧一行人新到一镇,最先考虑的依然是去街巷打听凶手可能有的踪迹。 这些事通常情况是长林等人来做,张行简养病,轻易不出门;沈青梧也闷在房中,很少出去。 如此过了十日。 张行简坐于屋中,看着面前的一套女儿家的衣物出神—— 半臂旋裙,香缨长带,金翠平头,流苏花冠。 这是他让人花了十日时间,为沈青梧订做的一身衣服,与成衣铺中卖的那些寻常女儿装都不同。 他亲自绘图,亲自说尺寸,亲自盯着裁缝所制。他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沈青梧穿上这身衣服的风采。 只是衣服到了张行简案头,张行简又开始犹豫:她会喜欢吗? 这是一身女儿家特性非常明显的衣物,与沈青梧平时昂首阔步穿的那类行动自如的武袍完全不同。即使是十六岁的沈青梧,都没穿过这类衣物。 她是否不会喜欢这类衣服? 也许这身衣服,只适合他自己在脑中想象她穿一穿罢了…… 张行简叹口气,他抱起案上的女儿家衣物,就要将衣服收入衣箱中。 窗子“砰”的被推开,一个人从外跳了进来。 沈青梧心情不错:“张月鹿……” 她觉得自己身体休养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门玩耍了,顺便……也可以帮长林他们找凶手。 不是那么有责任心的沈青梧如此给自己找借口:找凶手的话,她需要张行简和自己在一起,帮自己开口说话。毕竟她一开口,就会吓到人嘛。 她不愿承认,她只有逗他玩的想法最真实。 沈青梧轻快无比地从窗子跳进张行简的屋子,一眼看到他怀中抱着什么,他抬头看她。 沈青梧不解:“你拿的什么?” 他踟蹰,掩饰:“没什么。” 他就要起身将东西收起来,沈青梧已经到了他身前,按住了他的手,将他重新按回椅子里。 沈青梧抢过他怀中抱着的东西翻看:“这什么?衣服?嗯……好像是女孩子的衣服……这就是女孩子的衣服!” 因为她竟然看到了水红色的肚兜,纱裤。 沈青梧猛地抬起眼:“你私藏女子在房中?你背着我与别的女子鬼混?你金屋藏娇,在我不在的时候,和别的女子行不轨之事!” 张行简默默看着她。 沈青梧将自己气得脸色发青。 她不管他以前如何以后如何,在他属于她的这段时间,他身体被别的女子碰过,都是对她的背叛。 沈青梧扣住他下巴,让他仰头。 她试图从他脸上看痕迹,从他脖颈看痕迹……他一行那事,便很容易脸红。他皮肤白,身上痕迹也很难遮掩。 沈青梧没有看出来他身上有多余痕迹,她又用目光逡巡这间屋子。 她依然没看出这间布置十分古拙讲究的屋子里,哪里能藏得下一个大活人。 沈青梧眼中露出迷惑。 张行简这时才开口:“在下是多有精力,才能在应付沈将军的同时,多应付一人?” 他眸子清黑,面容干净,整个人像皎白月光独照此间。 沈青梧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她嘴硬:“你最近又没应付我。何况我若是你,必夜御数女,气死沈青梧。” 张行简:“……” 他半晌微笑:“我不至于那么幼稚。” 他静静看着她,看她收回手,又轻轻地不自在地用漆黑眼睛盯着他被搓红的下巴。沈青梧问:“那你这女儿家的衣服怎么回事?” 她坐看右看,张行简不语。 沈青梧忽然福至心灵。 她趴在这方小案上,下巴枕着布料柔软的纱裙衣物,乌黑眼睛明亮万分:“难道,这是……给我的吗?” 她问的很不自信。 张行简还没回答,她已经快速跳过自己的问题,抱着那衣服往她怀中收。沈青梧换了个问题:“我能试一试吗?” 她找借口:“你这里除了我,没有年轻娘子。我知道你没有特殊癖好,你自己也不会穿……难道是你要收女侍卫,要编入你的死士中了?可我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武功高的女子,想来如果有女孩子,现在她也不在。 “而且、而且……那些武功高强的女子,都不喜欢你这种衣服的。” 她眨着眼,拼命找理由:“只有我不嫌弃。我帮她,试一试吧?试了就给你。反正我是不要的。” 张行简眸中那清寂的光,一点点柔软。 她绞尽脑汁找理由的样子,很傻,很呆。她作出与她自己平时完全不同的样子,只是想试穿一下衣服。她还说她不要……不属于她的东西,她都不要。 她只是试一试罢了。 就像对他。 她也不要他。 她只是试一试罢了。 张行简慢慢倾身。 沈青梧目不转睛。 她知道自己又在犯蠢,让人嗤笑。但是她想她在张行简眼里本就是疯子,形象已经这么糟糕,再糟糕一点也没什么……她忽然微微呆住。 张行简手轻轻地搭在她脸上,替她拂开一缕乱发上的尘土。他又擦一擦她睫毛上沾到的土,沈青梧抿唇,被他挠痒痒的动作弄得茫然,心涩。 张行简温和:“没有旁的女子。小梧桐,这衣服,本就是给你的。我让裁缝做了整整十日,从花冠到绣鞋,本就是给你一个人的。” 张行简很认真:“是我给你的。” 沈青梧怔忡。 她沉浸于一种空茫茫的情绪中,都忘了计较他叫她“小梧桐”了。 她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行简:“我怕你不喜欢女儿家的衣物。因为……没见你穿过。” 沈青梧张口就想告诉他,说她没有不喜欢,她只是没有罢了,小时候被人嘲笑多了罢了。 沈青梧没说那些。 她垂下眼,手指紧紧扣住案上托盘中的衣物,一点点往自己身前抠。 沈青梧问:“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做新衣服呢?” 她有点脸红,有点扭捏。 她却很执着:“我前段时间,不是刚从成衣铺买了衣服吗?” 她比比自己身上的窄袖武袍,红白交间,很飒爽。 沈青梧:“这身也挺不错的。” 张行简含笑:“我多事罢了……我的衣服自然比不上你挑的,你必然是看不上的。只是我病中无聊,想些闲事。你若不想要,便算了。” 沈青梧嘴硬:“我当然不要。” 她眼睛看着他:“我从来就不要你的东西,我从来没拿过你的东西,你知道的。” 连她当时短暂喜欢过的纸鸢,也在气愤张行简逃跑后,被她扔了。 除此之外,沈青梧就是没拿过张行简的一针一线。 张行简颔首:“嗯,我知道。所以你不要的话,还给我便罢。” 他伸手搭在案上衣物的另一头,试图将衣服端过来。 他自然没有挪过来。 因为沈青梧的手指拽住衣服另一头,不肯松手。 张行简提醒她:“梧桐,这身衣服材质格外软薄,你若继续这么大力,它就要被你撕烂了。” 沈青梧倏地收手。 她发呆一会儿后,抬起眼,乌黑的眼睛凝过来,又倾身过来,向张行简扬下巴:“我虽然不要,但我想试试。你有意见吗?” 张行简眼中带笑,默默摇头。 他看她就要跪在这里掀开衣袍,忙侧过头,望着窗子方向,向沈青梧指了指屏风:“你可以在那里换。” 沈青梧:“……哼。” 她这时候心思全在这身很新奇的衣服上,没空欺负张行简。她抱着托盘,步履极快地窜到屏风后,开始折腾这身衣服。 张行简静静等待。 他心中欢喜,因他没想到沈青梧会喜欢。她若喜欢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帮她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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