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句话像把刀子,深深的捅进了金善语的心里。 一时撕裂痛楚难忍,一时又懊悔愤怒,可谓百感交集,不论他怎么想,霍筝的命案,还有悬在刀尖上的无数条性命…… 这笔债,须得他去偿还。 “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就先回去了。” 从早上折腾到现在素娆也是困了,撂下最后一句后,转身出了寿延堂。 目送她离开后,言韫收回视线,对金三爷冷道:“丹方和人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我命人取。” 闻言,金善语看向上首,触及他的目光,金老爷子眸光微闪了下,叹气瞥过头去。 生子如此,他哪里还有脸面再说什么? 金善语讥诮的笑了笑,收回视线,须臾,他沉声道:“不要将锦儿和他的身世泄露出去。”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的血脉,他的延续。 他这几年苦心孤诣争权夺势就是为了将富贵和家业交到这儿子手里。 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纵使如此,他起码要保他余生平安顺遂,不要被上一辈人的恩怨牵连。 “此事乃金府家事,我不会过问。” 言韫淡道。 金善语听他这么说,望向老爷子,哑声道:“我想求的东西你从不曾给过,但今日我还想求你最后一次,锦儿他是无辜的,你能不能……” “锦儿是宗族耆老首肯,开祠堂,上族谱的金家嫡子,该他的一切他自会享受。” 老爷子背过身子不愿看他,话中带着几分哽咽,“我会告诉他,你外出行商,归期不定……” 静默良久,金善语低笑了声,“好。” 说罢,他看向言韫道:“走吧,我带你去找霍子行。” 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双肩垮塌,再无骄傲气概。 言韫拱手对着老爷子一礼,“晚辈告退。” 金老爷子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颤抖着看着那走远的身影,似是想说什么最后都咽了回去。 迟了…… 太迟了。 他们父子从来没有坐下好好说过话,他不知善语心中苦闷所求,善语不知他用心良苦。 他们在这岁月里将所有的父子间的温情和关怀止于唇齿,任凭信任和爱意消磨,渐行渐远,离心背德。 终究让他成了这般偏执不择手段之人。 子不教,父之过。 都是他的错…… 沉浸在万般悔恨中的老爷子没发觉那人影走到门边骤然停下,金善语微微侧首,平静的道:“我走前,你能不能陪我骑一次马……” 他所有的怨恨不甘都缘起于此。 就由此终结吧。 身后久久无人应答,金善语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抬脚就要走,突然一人疾声道:“好,阿爹带你去骑马。” “言公子?” 老爷子看向言韫,以眼神询问他,言韫微微颔首,退开两步,“晚辈尚有要务处理,此间事了,前辈着人告知就好。” 老爷子正要答话。 金三爷抢先道:“不用那么麻烦,他人就在城南帽儿街最里侧的那个插柳小院里,公子派人去找,定能找到。” “为什么杀霍筝?” 言韫突然问道。 金善语没料到他还会提起此事,愣了会,漠然道:“去母留子,她没说错。” “早有预谋便不会在府中杀人,惹祸上身,那日还发生了其他事。” 他话音淡漠平静,似是在叙说着无关紧要之事。 金善语看了他一眼,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将锦儿抱走后她穷追不舍,非要我将她迎入府中,那时我妻族与金氏正有一桩生意在谈,于我十分要紧,若被他们锦儿的身世,必然翻脸。” “我劝霍筝再容我些时日,她不肯,竟偷拿我的铭佩入了府中想去将锦儿带走。” “我将她中途截了下来,想劝她离府,谁知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竟想将锦儿身世捅破,拉扯之间,我失手将她掐死了……” “失手?” 言韫微挑眉峰。 金三爷看着他,一字一句重复道:“对,失手。” 究竟真相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争辩无用,言韫再不说话,迈步离开,着人去帽儿街拿人。 老爷子自然听到了这番话,他没再多说什么,走到金善语旁边伸出手来,“走吧小语。” 金善语看着那双满是皱纹的手,随后缓缓将手搭了上去,像小时候一样,紧紧的攥着他。 父子俩相携而去。 阳光洒下,将他们的身影拉的细长,一个肩背佝偻,另一个笔直坚挺,走着走着,身影模糊,似是与另一个青年与孩童重叠在一起。 话音回荡。 “阿爹,我想骑马。” “好,阿爹这就带你去骑马。” ……
第182章 收药风云起,乱! 金家西郊有处马场,养着多匹名驹。 驱散所有仆从后,金善语选中了一匹通体漆黑油亮的汗血马,抚着它的鬃毛,“我喜欢这个。” “好,那就它。” 老爷子应了句,解开缰绳,牵着它走出了马棚,待到一处空地站定,朝金善语伸手道:“阿爹扶你上马。” 借力翻身而起,稳稳的落在马背上。 金善语端坐在马上,老爷子牵着绳,沉默着,一圈一圈的带他走着,清风拂过脸颊,父子俩同时一震。 “你看,牵着绳,我没有摔下去。” 金善语眼神迷蒙的望着天边的云团,突然轻声开口,话音缥缈:“那些年,我一直很羡慕兄长,羡慕他可以跟在你身边,你教他读书写字,抱他骑马蹴鞠。” “有时候我也羡慕二哥。” 他声音散在风里,轻飘飘没有一点起伏,却无端让老爷子鼻头一酸,他什么话都没说,牵着马缓步走着,静静听着。 “你是不是觉得很荒谬?” 金善语低笑一声,讥嘲道:“二哥整日里遛鸟斗鸡,逞凶发狠,时常惹一屁股麻烦,你肯定在想,我有什么好羡慕他。” “你会追着他拿藤鞭抽,把他按在凳子上打,罚他跪祠堂,让他抄书。” “你还会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总是被气的跳脚。” 说到这儿,他话音顿了顿,默了会,轻道:“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像个瓷器摆件,被小心的放在架子上,偶尔才有人来擦擦灰尘,没有人在意我想被摆在哪里,插什么花,晒不晒太阳……” “善语……” 老爷子忍不住唤他,却被快速打断,他声调拔高了几分:“你知道吗?我宁可你打我,骂我,宁可摔得鼻青脸肿,或是被夸奖或是被嘲笑都可以。” “而不是安静的像个死人。” 他话音落,老爷子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心中百感交集。 偌大的马场草尖发黄,脚踩在上面发出簌簌的响声,马儿打了个响鼻,突然停下来,埋头开始吃草。 老爷子拽了把缰绳,它不动。 又拽了把。 它嘶鸣一声,晃了晃脑袋,还是不动,他看着马儿埋头吃草的模样,眼眶毫无征兆的红了。 金善语攥着马鞍上的铁把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年迈的老者两鬓霜白,面上沟壑纵横,早已不似记忆中那威风模样。 他罕见脆弱的盯着正在吃草的马儿。 那般破碎的神色,在他长兄和二兄离世时,他也见到过…… “错了。” 老爷子讷讷抬头看他,嘴里重复道:“善语,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满面惶然,凄凉的望着这个儿子。 那两个字犹如尖刀利刃般刺进金善语的心里,他瞳孔猛地收缩了下,喉结缓缓滚动,仰头望天。 满心的怨恨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下来。 他沉默了很久,一行泪无声的滑落脸颊,又被风很快吹干。 他深吸口气,涩然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最初没想过和阿絮争家主。” 什么财富名利他都不在乎。 他想要的,是那个名为父亲的人回头朝他看来的那一抹目光…… 可哪怕兄长身死,他都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只是恨。 恨为什么不是他,恨为什么不爱他…… 这种恨到后来变成了争强好胜,变成了破釜沉舟,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都要成功的执拗…… 他知晓华寿堂新研制出一种药丸,效用极佳,遣人去收买霍子行,奈何此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只得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一次意外,他得知霍子行有个女儿。 所以他故意接近霍筝,诱导她,哄着她,骗来了药方,然后又拿她们母子的性命逼着霍子行与华寿堂翻脸,暗中为他制药…… 原本一切尽在掌握。 奈何霍筝不依不饶逼他相娶,更敢登门威胁,相争之下,他掐着她的脖子,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杀了她! 杀了她永绝后患…… 他残存的理智最终在她一句“窝囊废”里,溃不成军…… 他终究是杀了人,杀了锦儿的母亲。 罪恶像是滚雪球,越滚越大,心底欲望膨胀,恐惧和恨意伴行,他越行越远,再也回不了头。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金善语喟叹一声,摇了摇头,翻身从马背上跳下,稳稳的落在地上,然后看也不看金老爷子,迈步离去。 他转身刹那,衣袂被风鼓动,猎猎狂舞。 老爷子伸手去抓,只有一片冰滑的衣袖从指尖擦过,抓空了。 “善语!” 这一走,他们父子今生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老爷子心头抽痛,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嘶声喊他:“小语——” 那背影顿住。 金善语不曾回头,冷冷的道:“我告诉你这些,是要让你记住,你亏欠了我一个父亲,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他声音决绝。 金老爷子瞬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双腿一软,直接失去支撑跪倒在地。 又听他继续道:“这次是我自己选的路,是生是死我无怨无悔。” “不为金家,更不为你。” “我只是为了锦儿,可惜……” 声音渐低不语。 可惜不能陪他成长,教他捶丸打猎,看他娶妻生子,他这一辈子都在怨恨,直到此刻,也还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他想跟锦儿说的话,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罢了! 金善语笑了笑,再不耽搁大步离去,不论身后金老爷子如何呼唤都狠心没有停下…… 他已经不需要父亲了。 对,是他主动不要的…… 身影渐行渐远,逐渐化作一个黑点,他去的方向,是城中金家药馆,而此时,药馆停售逍遥丹并大肆回收的消息如插上翅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汉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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