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等人对视了眼,上前帮忙。 挖好了坑,将棺木放入,又把土一铲子一铲子的盖好,垒成个小山包,立碑、祭酒、烧纸、一整个过程鸦雀无声。 “顾城谢素大人当年替我家兄长鸣冤之恩。” 顾城说罢,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转而对素娆道:“逝者已矣,素姑娘节哀顺变。” “多谢。” 素娆微微颔首,应了声。 顾城知道此时她心里定然难过,便招呼着银甲卫退到了远处,看着那跪得笔直的身影,有些惋惜的叹道:“爹娘尽丧,她一个姑娘家孤苦伶仃的,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要怎么过……” “素大人本家亲族不是还在这儿吗?” 有人忍不住搭话道。 “他们?我听说素大人早年回乡时就被拦在了家门外,这十多年两家一直没有来往,哦,对了,就在素大人出事之前,素家那帮子人还私自收了刘家聘礼,要逼着素姑娘嫁给刘唐呢。” “你说的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刘唐?” “就是他!” “这群王八蛋,这不是逼着人家姑娘往火坑里跳嘛?” 银甲卫窃窃私语,说得越来越起劲,忍不住用手肘戳了下自家上司,“大人,我还听说素大人当年娶得是谢老太师的嫡女,谢小姐怀孕后,言谢两家好像有指腹为……” 顾城斜眼看他,“你想知道?” 那银甲卫大喜,凑他更近了些,“大人愿意指教,末将洗耳恭听……” “言谢两家嘛,好说,我跟你说啊,它是这么回事……” 顾城勾着话尾将他扯得更近了些,面上笑意突然一收,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好奇心这么重怎么不去问世子爷呢?长本事了啊,竟敢打听贵人的私事。” 银甲卫冷不防挨了一下,捂着发红的额头忙退了两步,“大人,你下手也太重了,咱们这不是替世子爷终身大事着急嘛!” “盛京城多少望族嫡女,公主郡主都眼巴巴盯着他,别说做正妃,愿意为妾为奴的都能从盛京城排到大燕去,偏咱们这位爷清心寡欲,视美色于无物,除了上朝就是礼佛,吓得外面都以为他要出家……”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顾城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警告道:“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这不就是咱们弟兄私底下说两句嘛,大人不让说,末将以后不提就是了。” “那最好。” 几人正交头接耳着,忽听一声惊呼,“参见世子。” 顾城等回头望去,见言韫领着竹宴和栖迟穿花拂叶而来,他一袭影青云锦长袍,广袖逶地,袖角绣着的宝相莲纹随着那缓步轻移而摇曳生姿,端的是风华绝代。 这样的姿容气韵,谁看了不心神恍惚? 顾城勉强定了定神,抱拳对他拜了拜,“既然世子来了,那下官就先回城了。” “去吧。” 言韫一双清眸望着那跪在墓前的身影,淡声回道。 一行人悄然离开,他迈步朝着那方向走去,竹宴和栖迟则重新隐于暗处。 言韫来到墓前,烧纸焚香,拜了几拜,等做完这一切后才望向素娆,素娆照例还礼,两人一站一跪,一冷漠一平静,四目相接的刹那,波澜迭起。 “素姑娘,你还要查吗?”
第27章 一条橄榄枝 “世子此话何意?” 素娆早猜到他会来,公堂之上,他隐于幕后而不发,放权于顾城,顾城是个武将,上阵杀敌悍勇无匹,刑狱命案却非他所长,言韫这般做,实则是方便了她。 这份人情她心领了。 “周忠背后之人来自朝廷,身份虽未明,但必是手握重权之人,我知道以你之能假以时日定能查明其身份,但查明之后呢?” 言韫凝视着她,分明那瞳仁里清晰的倒映着她的影子,但又空寂清灵,似是恍无一物。 冷漠孤傲,君子端正。 这是素娆对他最初的印象,经县衙问案后,她再审视此人,看到了那隐在冰霜寒雪之下的别番光景,他是言氏世子,帝王掌珠,生来立于这权势之巅,受万民推崇景仰,性子冷僻骄傲却未存轻薄之心。 这是极为难得的! “查明之后……” 她长长的睫毛垂落,掩去眼底的情绪,半是玩笑半认真的道:“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前者难度太大,至于后者,我自认还是办得到的!” 她说话总是绵软温柔,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婉转腔调,低哝软语之外又多了几分缱绻勾魂之意,然而用这声音说出口的,总叫人意外。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这是酒馆后院里,她说给赵平的话,言韫听得出来,那时她真是动了杀心的,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好像杀人在她眼里是极寻常之事,眼下亦是如此。 世家千金,名门贵女。 哪个不是娇花脆枝,琉璃易碎,独她命运多舛,养在这偏远荒僻之地,长成了这般坚韧又艳烈的性子,他命人查探过,过往十八年,她经营酒馆鲜少与人起争端,连只鸡都没杀过,更别说杀人了! 验看死尸和亲手杀人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她当真分的清楚吗? 言韫眸光微动,未置可否,“那些人背后的牵扯可不是区区刘家父子可比,姑娘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你如此聪慧,何苦过这独木桥呢。” “世子方才不也说了,他们手握重权,干系极大,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要靠着律法惩治刘家父子尚且如此艰难,更遑论那些大人物?” 素娆不咸不淡的回了声,抬眼看他,“若是有康庄大道可走,谁又愿意过那独木桥呢?” 她将言韫的话丢了回去,满眼无辜。 言韫凝神望着她良久,山风自峰顶而下,搅动细流,拂过枝叶,卷起他云团般的衣袂,猎猎而舞,他鬓边的发丝擦过脸颊,映着那双秋水冰眸,更添了几分寒沉。 “若我言韫,愿为姑娘铺出一条康庄大道,如何?” 素娆想过千百种可能,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景,早就打好的腹稿一股脑涌到了嗓子眼,她紧抿着唇瓣没有吱声,须臾,低道:“世子不妨把话说明白些。” “刑狱乃朝纲稳固之根本,如今却成了官员勾连,徇私舞弊,用以铲除异己之工具,素大人若在,我朝刑狱当安,他今已故去,姑娘可愿子承父业,替他走这一遭?” 闻言,素娆眼神古怪的打量着他,提醒道:“言世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当真知道?” “当真!” 言韫迎着她的视线,字句清淡却极为坚定,那样的神情素娆很熟悉,熟悉的像是看到了自己,她很清醒的问了句,“你打算怎么隐瞒我的身份?” “为何要瞒?” 言韫眉峰微挑,“世人皆知素大人与谢家小姐孕有一女,这做不得假。” “所以,世子是让我以素娆的名义进刑狱,上朝堂?” “不然呢?” 他神色太淡然,淡然的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素娆初闻时拧了拧眉,很快舒展开来,泄了提在心口的气,疑道:“他日我官袍加身,手握权柄,大肆挥动屠刀之际,不论是对是错,必遭世人非议,连带着世子你,也会落得个色令智昏的骂名,辱你清白,污你门庭,你不介意?” “身外虚名罢了,无足轻重。” 言韫微微俯身,发丝顺着他肩头垂落,荡在半空中,随着清风掠过素娆的脸颊,酥酥麻麻,轻若鸿羽,她侧首正要避开,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眼前,男子声如碎玉,清冷锵然:“姑娘若愿为我大雍黎民百姓披坚执锐,争上一争,吾自当结伴同行。” 素娆盯着那只瓷白如玉的手没有作声。 “世子容我考虑一下。” 对于这答复,言韫也不意外,淡然的收回手背在身后,“干系生死的大事,是该好好考虑,姑娘有三日的时间,三日后辰时,城外十里亭,我等你答案。” 皇命在身,按说处理完命案,言韫等人就该动身,这三日光景是特意留给她处理后续事务的,她若去,便是应邀,自此前路刀山血海,明枪暗箭,多不胜防。 若不去,他知晓答案,亦会离开。 素娆目送着那道身影没入密林深处,逐渐消失,缓缓放松身子跪坐着,脑海中思绪有些杂乱,“阿爹……” 她盯着碑上的字,陷入沉思。 她原本打算待浣花县里的事情了却,就诈死后改头换面,动身上京,科举的路子是行不通了,乡试、会试、殿试皆是年考,等她一层层考上去黄花菜都凉了。 最快的有两个法子。 要么想办法入世家,成亲信,走举荐之路,要么从军征战,拿军功换前途。 如今大雍四海升平,鲜有战事,从军未必能出头,如此一来就只能选择从世家入手,谁知还没等她着手施行,言韫就递来了橄榄枝! 乘风而上,这无疑是最大的捷径! 其弊端亦十分明显,她没有时间筹谋准备,从一开始就被摆在了诸多势力的对立面,以女子之身,更会平添许多麻烦,处处遭人掣肘诟病。 可一旦功成,她权柄在握,就是大雍断绝古今的第一女官。 摆在面前的这两条路,她到底要怎么选?
第28章 再临素家! 月上梢头,荒山凄冷。 素娆祭奠完阿爹后,又去给李老爷和夫人上了柱香,回城时城门已经落钥,她足尖轻点越过满布青苔的城楼,守城卫兵尚在酣睡,一无所查。 待她回到酒馆时,后院果然人去楼空。 言韫等人表露踪迹后自然不好继续待在这儿,只留下影卫守在了院外深巷中。 庭院空寂,寂寥无声。 素娆驻足片刻,缓步进了主屋内,摸黑点亮了烛台,火苗‘噗’的窜起,驱散黑暗,将周围场景照的通亮,她四处看了看—— 桌上茶壶里还剩着几天前泡的旧茶,拨开盖子味道浓烈得有些冲鼻。 床头枕边倒扣着一本书,叫《杂案论》,翻了小半儿,偶尔有几处写着批注,标着错失之处。 窗前的衣架上悬挂着件靛蓝色长袍,中线缝的歪歪扭扭,打着几处补丁,袖口磨得发白,隐隐有线头翻出,刚洗过不久,上面还残留着皂角的清香。 这件衣裳…… 她盯着瞧了很久,直到烛火燃烧发出‘噼啪’的炸响声,素娆恍然回神,转身去取来针线,开始缝补袖口的破损。 针起针落,静谧无声。 昏暗跳动的火光拉扯着她的影子照在墙壁上,猛地晃了下,恍惚间她听到似有笑声穿过壁障,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阿娆亲手做的衣裳,爹爹一定好生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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