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韫淡然垂眸,故意忽略了她唤那三个字时,拖得柔软绵长的腔调,好像有一支羽毛轻轻搔过他心间,引起一阵颤粟。 他盯着桌边的茶盏上漂浮的一点绿色瞧得入神,似是全然没察觉有人起身下榻,莲步轻移到了眼前,等到那黑影挡去光线,他才悠悠抬眼。 谁知那黑影俯身凑近,巧笑嫣然。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当你对一个姑娘有了好奇心,日后多半儿会栽在她手上,世子爷,你可要当心了。” 呵气如兰,她温热的鼻息洒在耳廓上,又麻又痒,肆意的拉扯着他一贯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怕一巴掌将她拍死! 她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敢无视身份规矩,这么肆无忌惮凑近他的女子! 胆大,又充满了诱惑与挑衅! 言韫身子微僵却克制着自己没有动作,反而薄唇微勾,低笑声从喉咙传出:“看来真是被说中了。” 恩? 这下轮到素娆笑意僵硬,“什么?” “你鲜少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素姑娘!” 最后三個字他特意意咬重了几分,向来淡漠平和的眸子荡漾起点点波光,侧首迎上她的视线。 两人距离太近,呼吸几近可闻。 素娆如触电般猛地站直了身子,面上神色变幻,最终在他好整以暇的打量中,挂起了笑脸:“还不是世子爷美色惑人,我等凡夫俗子被迷晕了头。” “是吗?” 换作旁人哪儿敢跟他这么说话,言韫也不恼,眸光凝定的看了她许久,直看得素娆心底发毛,忍不住干笑道:“你盯着我做什么?难道真打算守身如玉二十载,拿来便宜了我?” 言家世子清正孤傲,君子端方,不喜旁人近身,最是守礼持节,她为了避开话题都做到这份上了,居然还会败北! 不应该啊!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她心中暗恼自己冲动露出把柄,也恼这位爷不会见好就收。 “素娆。” 言韫开口,却是连名带姓的唤她,这样称呼很失礼节,但这是素娆第二次听到。 第一次是她看到昭雪圣旨,怒极失言,他为劝诫,再就是眼下。 素娆缓缓敛去了笑意,“怎么了?” 言韫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眸光温沉:“觉得太难过时别硬撑着,偶尔软弱,没关系的。” “伱在安慰我?” 素娆惊讶看他,言韫点头,“是!” 她不禁失笑,提醒道:“言世子,这种时候如果你不冷着脸那就更好了,我没什么好安慰的,你没听外人议论吗?说我死了爹一滴眼泪都没掉过,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闲言碎语,不必理会。” 言韫看了眼她泛白的唇,似是觉得这八个字过于苍白,又轻声道:“人真正伤心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 他说这话时,眼神空泛而迷离,带着股萧索之味。 那样的悲凉突然触动了素娆心中的柔软,让她不得不侧目正视眼前这位金尊玉贵的世子爷。 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痛楚绝望,才最灼人心。 所以,这是他不让人近身的原因吗? 素娆思绪飘忽,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放松下来,忍不住苦笑,“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什么?” “没什么。” 她摇了摇头没有多言,他们这番对话已然逾越了从属的范畴,有些危险,看来以后还是要留心界限。 这位爷实在如明珠烈日般耀眼,离得太近难免会被灼伤。 “你好生休息会吃些东西,入夜后还有正事要办。” 言韫看得出她尚有疑虑,见她不说也就没有多问,撂下这番话转身走了出去。 素娆目送着他背影消失,长舒了口气。 缓缓抬起手来,那双手肤白如脂,在烛光的照耀蒙上一层暖色的光晕,瞧着秀美纤细,碧玉无瑕。 可就是这双手。 持刀柄利刃而过,眨眼间收割人命,温热的血液溅在肌肤上,有些黏腻,还有些滚烫逼人。 榻边的木架搁着盛了清水的铜盆。 她走过去,将手伸入水里,水色清澈,映得她手指越发葱白精巧,“洗干净就好了。” 她低喃一声,开始搓洗。 用了皂角,用了帕子,使劲的揉搓,可那些鲜血似是凝结在上面,猩红一片,任她如何努力都洗不干净。 水花被她激烈的动作震荡的四下飞溅。 她搓得手指发红,一个不注意,铜盆“砰”的打翻,砸在地上哐啷作响,水泼湿了裙子,她突然愣住。 外面传来询问声,“姑娘,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将水打翻了,我收拾就好。” 她对外面支应了声,蹲下身捡起铜盆,看着这满地狼藉,突然自嘲的笑了笑,“我这是在干什么……” 手洗得干净,心里的阴霾却洗不干净。 修身养性十余载,她以为那些残忍和鲜血早已伴随着时空彻底遗落,以为转世为人可从头开始。 可当她拿起刀时,熟悉的肃杀和冰冷席卷全身,好像一切都回到了那个时候,她如牲畜般被人圈养,为了活命与同类厮杀。 那无数个日夜,枕刀喋血。 数万人,只活了她一个。 她杀的第一个人,是把自己送进她刀口,为让她活命的亲姐姐。 她杀的最后一个人,是将她亲手抚养长大的老师,也是将她一手推入地狱的阎罗。 后来她逃出来,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老头吝啬又抠门,丝毫不在意她冰冷的杀意和一成不变的臭脸,把她捡回去,常使唤她做这个做那个,又挑剔脾气又坏,还爱骂人。 但他,是个好人。
第53章 东西在哪儿! 他替人维权,拼命查案,为此不惜得罪上司,他教她验尸,供她上学,却在她能够替他养老之时,因一桩命案为黑势力所杀。 死无全尸。 此事法理难给公断,所以她重操旧业,孤身杀去了那些人老巢,报了仇,舍了命。 老头子常说,“阿娆,你要多笑笑,这样我才能放心合眼,不然的话,脾气这么差,以后可怎么办?” 她始终记得这些,记得他将她从地狱里拉回来,记得他教导她要努力活在阳光下…… 所以重活一世,她循规蹈矩,习字静心,酿酒烹茶,孝顺阿爹,她努力想要抓住这些平凡与恬淡,可惜美梦却还是被人无情撕裂! 当刀挥下,血溅起! 她悚然发觉,一切都未曾改变,她还是那个杀伐不断,注定满身鲜血的地狱恶鬼。 “那就这样吧。” 素娆将帕子重新搭在架子上,凝眸看着那滩水,喃喃自语道:“如今刀在我手,为何而战,我说了算!” 唯一令她忐忑的,就是被言韫抓到了小辫子。 她剧烈悲痛之下常会反胃犯呕,盗汗惊悸,会因潜意识逃避现实而变得嗜睡难醒。 先前阿爹离世她在马车就发作过,这次因杀人而勾起旧事,伤痛难断,又再度复发。 最棘手的是,这种病症药石难医。 乃是心病。 此事多思无益,素娆轻叹口气,暂时脑海中杂乱的思绪清理出去,用了些饭菜,外面天彻底黑了。 派去监视慕天风的影卫送回了消息。 “姑娘,有动静了。” 竹宴推门而入,兴致冲冲。 没多久,几人乘夜跟着慕天风一路进了处宅子,那宅子高阔大气,坐落在城的正中间,慕天风从侧街翻墙而入,轻车熟路在宅内穿梭。 “这是哪儿!” “上林郡守府。” 言韫眸光幽微,掠过廊下挂着的纸灯笼,那灯笼上字迹遒劲的写着一个‘宋’字。 早知道慕天风背后靠山不小,未曾想和他扯上关系的居然是他…… 众人没多耽搁,悄然跟了上去。 慕天风最终停在了‘悠然居’外,四下张望了一番,推门而入。 几人足尖轻点上了屋顶,掀开瓦片,透过小洞去看里面的状况。 竹宴在旁强忍着兴奋无声道:“没想到啊,咱们也有做梁上君子的一天,可惜里面是两个臭男人,要换作绝代佳人,当为一段风流韵事。” “闭嘴!” 栖迟咬牙切齿的对他攥了攥拳头。 考虑到还有正事要办,竹宴没有和他呛声,只瘪嘴扮了個鬼脸,探眼往下瞧去。 屋内很安静。 一道身影正伏案写着什么,烛火烧的噼啪作响,突然,一柄刀悄无声息的横在了他脖子上,吓得那人虎躯一震,“谁?” 慕天风从阴影中走出来,“宋大人这么快就把我忘了,让我瞧瞧,这是在写什么呢……” 说着,他不顾宋郡守难堪的脸色,一把抢过了压在案上的文书,随意扫了眼,嗤笑道:“宋岱岩,你刚让人剿了匪,就着急上折子表功呢……” “对了,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慕天风抖着手里的东西,将刀往前送了送,加重语气道:“我提醒下你啊,我不仅在三四个月前,杀了朝廷特派的矿税使,还屠了芽庄,炸矿把人都活埋在了里面,这些记得都要写清楚,哦,对了,别忘了说明,采出来得东西都去哪儿了……” “是进了你郡守府库房呢,还是送去了盛京啊……” “慕天风!你到底想干什么!” 郡守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厉喝道:“别忘了这是在我的府邸里,杀了我伱也别想活。” “活?你给我活路了吗?” 慕天风面色陡然一寒,刀朝着他脖颈压去,顿时出现了一条血线,“这些年我替你解决了多少麻烦,杀政敌,杀矿税使,采矿监工我任劳任怨,可结果呢!” “结果你卸磨杀驴,派兵剿匪?恩?真正该死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我也是没有办法。” 宋岱岩咬牙看着他,狠心道:“朝廷派人来云州了,来得是谁你知道吗?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少年宠臣,是言家世子,上面传来消息让我收拾好尾巴,否则恐有大祸。” “这是你翻脸无情的理由?” “那你想怎么办,慕天风,早些年是我将你从牢里捞出去,让你在此地站稳脚跟,这些年你替我做事我也没亏待过你吧?” 郡守小心的和那把刀保持着距离,企图和他讲道理,“我是下令官兵围剿,你还活着的消息我也早就知道,郡尉那边说要张贴海捕文书抓你,我都一力按下了,天风啊,我是想你活命的啊!” 他一番话说的言辞恳切,声泪俱下,慕天风抿唇没有说话,架着他脖子的刀却松了些。 “这俩人不去做戏子真是可惜了。” 竹宴听得一阵恶寒,险些将隔夜饭都吐出来,扭头对几人比口型,结果没一个人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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