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再三,还是下定了决心:“我想送阿瑜的棺木回京都。” “你……” 素娆脑海中掠过那日听闻的故事,一时唏嘘:“你决定好了?” “恩,我既嫁给了他,那总要陪他走完最后这段路。”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底迅速掠过了一抹奇异之色,素娆正要细看时,又寻不见丝毫痕迹,就好似是一场错觉。 “话我会替你带到的。” 玉娘深深看着她,提着裙摆蓦地跪下,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素娆一惊,连忙伸手去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不!” 玉娘轻轻拂开她的手,纤弱苍白的面色上呈现着一股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坚毅和严肃:“我夫妻二人承蒙姑娘搭救,这一拜,谢姑娘为我们沉冤昭雪。” 说着她端端正正俯首叩拜。 素娆看出了她的决心,知道再阻拦无用,索性就由着她拜完,俯身将她扶起。 “姑娘,日后若有机会,戚……戚晴定报姑娘大恩。” 玉娘敛衽屈膝,字字郑重。 时隔五年光景,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吐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唇齿相磕间,那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说的十分艰涩。 素娆望着女子娴静又温柔的眉眼,虽不明白她话中的紧张从何而来,但还是同她一般回礼,轻道:“戚姑娘客气了,你唤我素娆就好。” 女子蓦地抬起头来,怔怔望着她。 那受尽酷刑也未曾流泪的眼毫无征兆的湿润了。 “你怎么了?” 素娆疑惑的看着她。 玉娘回过神才发现面上一片冰凉,后知后觉的抬手抹了把,不自觉流露出一股悲意:“戚家落难之后,家中女眷尽数被贬为官妓,没入贱籍,我昔日所学诗词歌赋,舞曲琴棋,皆沦作讨好他人,谄媚献上的工具。” “他们赞我‘月移花影动,疑似玉人来’,便为我赐名玉娘,那时我是有些庆幸的,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说沦落风尘的是一个叫玉娘的娼妓,而不是戚氏贵女。” “我是不是很可笑?” 玉娘望着她,分明笑着的,眼泪却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流。 素娆凝视着这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缓缓摇头:“不,你很坚强。” 从世家女变成娼妓,云端跌落泥潭,能活下来需要无比坚韧的心性和勇气,求死容易,求生却难! 听着这些含着血泪的过往,素娆的脸上没有怜悯和同情,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与温和。 这些年来,玉娘见过教坊的很多姐妹,她们听到彼此的遭遇之后,无一不垂泪哀伤,自怨自艾,也会说些‘一切都会好起来’之类空乏又虚妄的安慰。 唯有她,用那种赞赏又坚定的语气说。 “你很坚强。” 忍了多年的委屈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突然如同洪水决堤一般倾泻而出,玉娘失态的一把抱住眼前人,额头抵着她肩膀,泪水肆虐而下。 素娆静静站着,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微微抬起,仰望着天边卷起的一抹云角,浮现出与她稚嫩青涩的容颜毫不相仿的苍凉…… 不知哭了多久,玉娘收敛情绪,后退一步,哑声道:“抱歉,我失态了。” 素娆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玉娘一边擦着泪珠一边低声道:“你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 “唯一一个什么?” “没什么!” 玉娘抬起那双犹自浸着水光的眼,笑得如释重负,她会永远记得这一日,一个生的十分好看的姑娘对她敛衽行礼,说“我名素娆”。 同辈相交,互换姓名。 她的恩人,她的……朋友! 素娆向来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见玉娘情绪平复下来,转开了话题:“我先去找人将宋公子的棺木寻个地方安置,就算要去京都,也得先准备一二,你还受着伤,去歇着吧。” “那就辛苦素姑娘了。” “不必客气。” 打发走玉娘,安置好宋瑾瑜,整个院子又空荡荡的没了人影,素娆垂眸看了眼右肩的湿痕,无奈苦笑。 “看来得先去换身衣裳,顺便换药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院子里就来了人,竹宴四处寻找了一遍,疑惑得直摸后脑勺:“人呢?” 他问了好几个衙役,都说看着她出去了。 毕竟是钦使大人带来的姑娘,瞧着两人又关系匪浅,没人敢拦。 竹宴前去回禀时,官兵正押着宋岱岩往大牢走去,错身的刹那,他听到一道声音:“那姑娘究竟是谁?” “你不是知道吗?” 竹宴露出抹恶劣的笑,“女刺客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岱岩咬牙看着他。 竹宴故作不解的问:“那你又不说清楚,我哪里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还有,你问她做什么?该不是在动什么歪心思吧?” “我告诉你,你没机会的,姑娘她肯定看不上你。”
第93章 账册在哪儿?迷雾重重! 宋岱岩看出他插科打诨根本就不想告诉他,直接扭头就走,竹宴望着那背影咧嘴大笑,“哎,你怎么就走了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真没礼貌。” 他嘟嘟囔囔的去见了自家公子,听说素娆出了官衙,言韫倒没多说什么。 “公子,你就不担心吗?” 竹宴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 言韫伏案写信,头也不抬的道:“有什么好担心,郡城之内无人能威胁到她。” “话不能这么说,她毕竟是个姑娘,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 笔锋一凝,言韫抬眸朝他看来,眉峰微蹙,似是有些不悦,竹宴知道他处理公务的时候向来不喜被人打扰,忙摆手道:“没没没,公子你忙。” 他转身往外走,边走边嘀咕:“哎,那沈大人对姑娘是赞不绝口,青眼有加啊,说起来他模样生的不错,性情也温和谦让,倒不失为一个好夫君的选择……我瞧着姑娘对他颇为用心,万一他们两个人……” “你说话声那么大,生怕我听不到?” 背后传来言韫微凉的声音,竹宴笑眯眯转过身,分辨道:“哪儿有,属下是说给自己听的,当然,如果公子想听,那属下也……” “我不想听。” 言韫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将书信封好递给他,“命隼部迅速将此信送入宫中,呈交陛下。” “属下遵命。” 竹宴一改玩笑的态度,接过东西快步走了出去。 “栖迟!” 言韫对外唤了声,一道人影从窗外掠过,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屋中,“公子有何吩咐?” “派人去处理掉这些尾巴。” 他从桌案上扔出一个竹筒,里面放着隼部刚送来的消息,栖迟将竹筒抓在手中,疑惑道:“不是说要留着他们钓鱼吗?” “鱼饵已经失去了作用,多留无用。” 这段时日接连翻出的几桩案子打破了言韫最初的部署,让他更加确信了相邀素娆这个决策的正确性。 她的确是比京都所有刑名都更加有能力且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话说到这份上,栖迟已然明白,对他略一拱手,隐退下去。 窗外残阳如血,日影西斜。 言韫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置于腹部,阖眸浅歇,上林郡的涉案官员比他预想中要更多些,接下来的几日会很忙碌。 他得好生思索下后续之事。 素娆换好衣裳寻来时,见言韫双目紧闭,呼吸轻浅,似是睡着了,她想着这段时日诸事忙碌,他定然疲乏的很,就没有多加打扰,转身欲走。 冷不防后面传来道声音:“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是我吵醒公子了?” 素娆回过头有些歉疚的问,言韫已经正襟危坐,整肃仪容,“与你无关,在这种地方我本也睡不安稳。” 他一贯清冷的嗓音带着几分初醒的沙哑与慵懒,褪去了满身的疏离淡薄,平添了些真实之感。 这样的世子爷,比他那高居云端的模样更加蛊惑人心。 素娆心头微紧,忙撇开眼道:“要不公子再睡会吧,左右眼下也没什么要紧事。” “你不是来询问宋岱岩之事的吗?不想知道了?” 言韫温声唤她,“过来坐吧,正好我也想同你说些事情。” “哦。” 素娆依言进了屋,坐在他对面的圈椅上,美眸低垂,看着有些恹恹,言韫视线从她刚换的衣裙掠过,疑道:“你副模样,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 素娆立马摇头,事后又觉得这反应实在奇怪,忙抬眸询问道:“宋岱岩都跟你说什么了?” 见她刻意转移话题,言韫也不追问,顺势答道:“他说这私矿虽然是他所开,但所得收益尽数上缴,并无余留,倘若我们非要追查到底,那最终得罪的只会是朝中贵人。” “又说言家尊贵,权势滔天不假,可惜终究是个臣子,劝我不要将路走绝。” “看来他对背后那位大人物很有信心啊。” 素娆闻言失笑,满目嘲弄之色:“听这番话的意思,背后那人连言氏都要忌惮三分?” 言家位极人臣,权势擎天。 要说还有让他们避让的贵人,整个大雍朝堂,拨来算去无非就是那几个皇子龙孙…… “他这么有恃无恐,看来慕天风说的账册之事定然是真的,就是不知道他藏在了哪儿。” “暗卫去宋府搜过了,没找到。” 言韫轻道:“这账册如今是他的保命符,他或许早就防着有这么一日,未将其留在身边。” “那追查起来就有些麻烦了。” 太守府之外天地高阔,江湖浩渺,他们到哪儿去找一本账册? 素娆柳眉紧蹙,想了片刻,问道:“开设私矿罪同谋逆,他必然不肯承认,那宋瑾瑜和矿税使的案子呢?” “他承认宋瑾瑜是他所杀。” “理由呢?” “宋瑾瑜身为宋家嫡系子弟,不顾家门荣辱强行娶一个妓子为妻,而他努力上进始终不得家族重视,他心中不甘,所以在宋瑾瑜讥讽他连个看门狗都当不好,纵容刺客搅乱喜宴时,他一怒之下就杀了人。” 素娆听罢不得不感叹这位太守大人是个随机应变的高手,谎话信手拈来。 “我隐约觉得他杀宋瑾瑜应当与杀矿税使出于一个目的,那后者他又怎么说?” “一概不知。” 言韫想着宋岱岩说那些话时的神情,眸光冷了几分,“私矿案和矿税使都是重罪,他咬死不认,只承认杀了宋瑾瑜,看来是想把宝压在那位贵人身上。” “慕天风那边如何?” 作为私矿案和宋岱岩之间唯一的纽带,他的证词很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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