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皇帝:“……” “萧娘子算得可真清楚。” “勤俭持家,”萧沁瓷瞥他一眼,拿他说过的话来堵他,“无非开源节流四字,我自然也应该落到实处。” 皇帝顺着她的话往上抬:“是,阿瓷是能干之人,你以后的夫君有大福气。” 哼。萧沁瓷不说话了,皇帝总说这样似是而非的话,却不肯给她一个实际的承诺,他对萧沁瓷说喜欢,却连两人在一起后以何种身份相处都没有明确。萧沁瓷咬了凤凰头顶的羽冠,暗暗叮嘱自己莫要被他的小恩小惠和花言巧语蒙蔽了。 他们沿着白纸巷一路往外走,皇帝既然已经给她开了禁令,也不吝于再给她买些上元节特有的节令食物,路上瞧着有丝笼和油锤卖得好的,萧沁瓷又多看了两眼,便都买了来给她尝尝味道。 萧沁瓷盯着他捧到自己面前用油纸包了的小吃,道:“您不是要勤俭持家么,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送给心上人的东西,便是怎么花钱都不为过的。”皇帝眉眼含笑,当他缓了神情温和相待时便褪去了天子冷厉的气势,同这上元节陪妻子游灯的一个普通郎君没有两样,只是比旁人都出众些。 “反正都是您说了算。”萧沁瓷小声快速的说了一句,没敢让他听见。 萧沁瓷本不想受他的好,但又忍不住对这只在上元节才有得卖的节令食物感兴趣,没抵住诱惑尝了,便也不好再对皇帝冷脸。 皇帝没让她吃太多,他们没有用晚膳便出宫了,他想的是也好带萧沁瓷尝尝宫外的美食,听说有家得意楼的蜀菜做得乃长安一绝,便准备带萧沁瓷去尝尝。 他提前让人吩咐过,留了顶楼观灯最好的房间,东市附近的宣阳、常乐等坊都是达官贵胄聚居之所,皇帝未御极前的王府旧宅便在宣阳坊内,他对这些倒还算得上熟悉。 萧沁瓷对得意楼也不算太陌生,既然说了蜀菜做得好,她以前也不是没尝过这家酒楼的饭菜。她以手撑额看着窗外,慢慢找回了一点旧时景物。 长安的坊市整整齐齐规划清楚,数年都不曾有过变动,不仅晋阳王府的旧宅在宣阳坊,萧府旧宅也在。 但窗外灯楼林立,她望不了那么远。 无论是长安的宣阳坊,还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都是她不能及的地方。 萧沁瓷把窗户关上了。 “怎么关了?”皇帝一怔。 “冷。”萧沁瓷抿了抿唇,这是她屡试不爽的借口。 皇帝信以为真,只是说萧沁瓷这怕冷的毛病是该好好治一治了。 得意楼的位置选的好,坐在楼上上接烟花,下瞰灯景,窗一关,便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了。 一桌琳琅满目的蜀菜,席间照例备酒,暖热了才送上来的,皇帝今夜是带她出来游玩的,不欲让她饮酒,萧沁瓷却眼疾手快的提了酒壶细嗅。 “我听说他家的小寒山是长安一绝,便是这个么?”萧沁瓷好奇的问。 “是这个,”皇帝拿走她手中的酒壶,“朕怎么不知道你还听说了这个?” 萧沁瓷自然不会说是从前不晓事的时候偷偷喝过堂兄带回来的酒,听闻这酒极烈,有北疆风味,萧沁瓷什么也没尝出来,抿了半杯之后便昏昏沉沉睡了半日,脸颊通红,将伺候的下人吓得够呛,以为她是病了,后来才知是虚惊一场。 “陛下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萧沁瓷本也没准备喝,只是乍见了旧物,想闻闻还是不是记忆中的味道,“难道我事事都要向陛下禀明么?” 皇帝转了话题:“你想尝尝?” 萧沁瓷摇头:“这酒太烈,我不能喝。”这酒的味道在她记忆中已经被忘得干净了,方才的轻嗅也没能让她找回熟悉感觉。 况且她已打定主意不会再在皇帝面前饮酒,虽说她不至于喝得烂醉,但总归是与平日的言行有些差别,思绪相较平时也会变得迟钝,这酒还是少碰为妙。 皇帝原本就不想让她喝,听她这样一说却忍不住要问:“你怎知这酒太烈?也是听人说的吗?” “……嗯。”萧沁瓷含糊应了。 皇帝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他已能分辨萧沁瓷有时的言语表情是否出自真心:“唔……看来是尝过。” “喝醉了?”皇帝一语中的。 萧沁瓷提筷的手一僵,瞄他一眼,没回话。 皇帝便笑起来,作势要给她斟酒:“喝醉了也无妨,反正都要一路回西苑,朕送你回去。” 萧沁瓷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道:“就是有您在,才更不能喝。”她淡淡道,“酒后糊涂,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就是不该了。”
第65章 争夺 楼外的喧嚣入户作了絮语, 他们都不曾真正醉过,借着酒意而起的妄为找到了绝佳的掩饰借口,他们已经迈过了那条线, 在那名为暧昧的情绪中谨慎观察彼此,想找到对方的弱点, 一击即中。 时间以萧沁瓷离宫为界限。 皇帝步步紧逼,萧沁瓷看似软绵绵的受了,不置一词,但她也没有退,她接受了皇帝的示好和吻,但在去方山这件事上有自己的坚持。 皇帝读不懂她。 他顺势收回手,原也不是真心要她喝,便轻描淡写的说:“没什么该不该, 阿瓷这样说, 是笃定自己喝醉了会对朕做什么吗?” “朕不怕,”他笑了一笑, “朕也不会怪罪你。” 萧沁瓷:“……” 他将自己说得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分明萧沁瓷才更容易成为那个受害人。 “我能对陛下做什么?”萧沁瓷看炉上的茶煮沸了,起身为他斟了一盏热茶, “饮酒伤身, 还是喝茶好, 这茶水的味道同陛下颇为相配。” 茶汤煮得浓了, 里头加了生姜红枣橘皮, 味霸道得很,不是两人能喝惯的口味。萧沁瓷给皇帝倒了茶, 却只给自己盛了一盏白水。 皇帝见状将两人的杯盏调换,道:“这样才合适。”皇帝学着萧沁瓷之前的模样将菜都过到水中滤了一遍, 他也不嫌麻烦。 萧沁瓷摇摇头,道:“何苦这样为难自己。”蜀菜迎合的是萧沁瓷的喜好,但不是皇帝能接受的,正如他和萧沁瓷之间悬殊的地位与性情,既然不合适,何苦又要强求。 “朕不觉得是为难。”皇帝两个问题都答了。 萧沁瓷便不说话了。 …… 里头撤了席,萧沁瓷捧着茶盏倚在窗前赏花灯。茶里头加了生姜红枣,喝上两杯便让身体渐渐热起来。不似皇帝,萧沁瓷反而喜欢这个味道,辛辣中带着甜味。 得意楼的酒水和茶叶都是北方来的,带着肃杀的风。 城楼上开始放灯,灯上以墨笔提了放灯人的心愿,灯如繁星,逐渐汇聚成海。 “想放灯吗?”皇帝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也同她一起望过去。 “想。”萧沁瓷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之态,她心中想了,便毫不犹豫的回答。 他说:“那我们就去。” 他们往城楼去,萧沁瓷外罩明红斗篷,雪白毛领簇着一张明艳小脸,在满街灯火中依旧美得熠熠生辉。萧沁瓷顶着过路人时不时投来的目光,颇为不自在,她在漫长的宫廷生活中学会蛰伏和隐藏自己,暴露在许多陌生人的目光下让她颇不适应。 皇帝侧身替她挡住了绝大部分窥伺,萧沁瓷戴起风帽,忽地自一侧传来一声略带迟疑的:“圣——” “先生。”来人到了跟前。 是个萧沁瓷曾在御前见过的兰台郎,他们自称天子门生,因此在撞见皇帝携美同游时都唤他先生。 萧沁瓷半张脸都隐在毛领后,兰台郎不敢直视,只隐隐觉得那容貌和气度似曾相识。 皇帝抬手阻止他说出更多话:“我不过也想出来走走,你是同家眷一起来的吧?莫要让她们等你。” 皇帝话语难得温和,但透露出不想被打扰的意思,那位兰台郎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萧沁瓷这才想起上元灯会,许多贵胄也会出门赏灯,尤其在这临着显贵聚居的宣阳等坊,其中肯定不乏有见过皇帝的人,他们这一路只遇见一个兰台郎是运气好。她不想顶着被认出的风险将自己的容貌暴露在人前,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让人取了帷帽来戴上,但皇帝高大矜贵的气质在众人中也十分显眼,萧沁瓷见前面不远有个卖面具的小摊,便拉着皇帝过去。 摊上多是一些罗刹恶鬼或是野兽的造型,萧沁瓷先挑了一个恶鬼面具示意他戴上试试。 “阿瓷未免也太小心了吧。”皇帝负手不动。 “您是不怕,”萧沁瓷垫了脚试图让他戴上试试,“我当然得小心。” 她还不到皇帝肩膀,垫了脚也只能费力将面具举到同皇帝的脸持平的位置,皇帝始终一动不动的,就看着她费劲地比划。 “您低一低头。”萧沁瓷蹙眉。 皇帝听着这话,心里忽然微微一动,果真顺从地矮了身子。萧沁瓷终于如愿的将那个恶鬼面具戴在他脸上,青面獠牙的造型同皇帝意外的相配,像是话本里剔骨放血的修罗。 她见状忍不住笑了一下。 皇帝忽地凑近,狰狞的五官和血盆大口齐齐到了萧沁瓷眼前,她被骇得后仰,又被扶住了肩。 “怕什么?”皇帝的声音从面具后闷闷传出来,“我只吓妖魔鬼怪。” 萧沁瓷定了定神,道:“说不定我就是山魈精怪化形呢。” 他们一路往前走,周围的人都带着各色鬼兽面具,熙熙攘攘如水分流,皇帝戴着面具的打扮反而在人群中不起眼了。 “那你的本相该是何种精怪?”皇帝笑问,“让我猜猜,不会是只白瓷精吧?” 萧沁瓷白他一眼:“我可没听说过世上还有这样的精怪。” “那你是什么?” “我?”萧沁瓷晃了晃手上没吃完的凤凰糖画,她还一直拿着,“我只做凤凰。” 她一语双关,暗示过皇帝很多次,可他似是没听懂萧沁瓷话中深意,仗着身高从萧沁瓷手中轻而易举地将糖画夺了过去,掀开面具一口就咬掉了大半。 “那我也能吞吃入腹。” 萧沁瓷连忙将糖夺了回来,但那只极漂亮的凤凰也已经不完整了,她怪了一句:“您怎么这样?” 皇帝反而振振有词:“我看你拿在手上总也不吃,我替你解决了。” “我爱吃不吃,谁要您替我解决了?”萧沁瓷生气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气恼什么多一些,疾步往前走,不想再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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