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卓恒一愣,长安城里的姻亲关系错综复杂,任意两家拉出来都可能攀得上亲戚关系,朱家和孔家是姻亲,好似是有这么回事,只是具体是谁和谁他却记不得了。 “是,”庞才人才从殿外回来,替了值守的女官,“朱家的四小姐嫁给了孔大人的二公子,这位二公子如今在工部当差。” 她入宫前是陇右贵女,对各家弯弯绕绕的姻亲关系如数家珍,在前朝行走,她比梁安更熟悉政务。 谭卓恒这才依稀想起来,孔朱二家好像确实是有这样的关系,但他不知皇帝问起来的用意是什么,孔喻是礼部尚书,无论如何也管不到杀人案上来。 皇帝却只问了这一句便沉寂下去,屈指轻轻敲着卷宗,若有所思。 片刻后,皇帝道:“行了,”皇帝似是厌烦了,“此事年后再议。” 梁安觑着天子脸色麻利的上前将条案上的卷宗收起,放入左边暂缓的那一堆奏章。 既已禀报完毕,谭卓恒便准备告退离开,皇帝却叫住他:“子期,英国公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庞才人本是随侍在侧,闻言下意识地想抬头看一眼皇帝的神色,又生生顿住。 这桩案子虽然已经过了十二年,但算得上平宗朝的大案,谭卓恒任刑部侍郎,应当是将这些卷宗都细细看过,知道更多细节。 谭卓恒未曾细想,脑中先去翻了关于英国公案的回忆,梁安适时给他换了一盏热茶,谭卓恒便在烟气袅袅中回忆起当年那桩震惊朝野的大案。 “英国公的案子,臣仔细看过卷宗,尚有诸多疑点。”谭卓恒先开了个头。 景惠十年的春天,秦王合谋金城公主谋逆,于宣华门伏诛。 “其一,英国公当时位高权重,先帝又正值壮年,他实在没有改换门庭的必要,”谭卓恒道,虽然当时朝野内外对平宗多有怨言,但还远没有到改换天日的时候,英国公和秦王又素无交际,能如此助他,这说不清,“其二,兵马调动,凭的不是兵符,而是英国公手书,但卷宗上却说这份手书在战乱中销毁了,寻不到证据。” 皇帝当时还在蒲州封地,对长安的掌控不深,他借着秦王谋逆的东风趁势而起,又攫取了世族倒台后的利益,并没有去深究过内情。 “没有证据?”皇帝问。 谭卓恒点点头,他当时在大理寺任职,三司会审,他没有资格参与其中,许多事也是后来看了卷宗才知道:“是,所以后来英国公喊冤,有许多大臣上书求情,朝中吵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给定了罪。” 叛军出自兵马司,那种情况下英国公便是全然无辜也是有理说不清,即便他没有参与也逃不脱治军不严监管不力的罪责,况且那时平宗已然厌弃了萧家,更加不会保他。 其实若平宗愿意将他从谋反的罪名中摘出来,顶多是夺爵降罪,但这对君臣实在已经反目成仇,再难回到当初了。 “最后定的流刑?” “是,”谭卓恒点头,“流三千里,役三年,三代以内不得离开幽州。” 大周一共有三个流刑地,往东到豫州,往南至岷州,往北到幽州,俱是偏远孤苦之地,其中以幽州最为苦寒,北边五胡部落时常南下劫掠,刀兵不断。 皇帝沉吟片刻,忽问:“兵部日前呈上来的奏章已发到中书省去了吗?” 兵部送来的是捷报,今年秋天北疆又起了战事,入冬之后便平息了,今冬尤其寒冷,胡人要赶在年前用牛羊交换粮食,被打了几次就投降了。 庞才人只在两仪殿侍奉,御前的奏章一直是她整理:“是。” 皇帝沉吟半晌,示意谭卓恒近前来:“朕有桩事吩咐你去做。”
第10章 机会 萧沁瓷回了清虚观,兰心姑姑果然已回来了,她见萧沁瓷手中握着□□经,并不知晓她在文宜馆中遇见了天子,因此没有追问,只是在萧沁瓷看书时不经意间提起太后近日来有些不舒服,想叫萧沁瓷去陪陪她。 “娘娘有些不舒服?”萧沁瓷将道经搁下,问。 “夫人是知道的,娘娘的身体一直不算康健,”兰心姑姑说,“近来夜中又难以安寝,今日奴婢见太后都憔悴了许多。眼见年节将至,娘娘念着夫人,恨不能让您时时伴在她身侧。” 萧沁瓷叹息了一声,道:“太后娘娘实不必为我如此担忧,仰赖娘娘鸿福,我一切都好。”她面上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犹豫,“只是腊八那日我才去永安殿向太后请安,如今没过几日,不好立时便去。” 兰心姑姑皱了皱眉,说:“正是因此,夫人才该早些去。你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血亲之间,便是来往得密切些,旁人也无可指摘。” 萧沁瓷默了一瞬,轻声说,“还是缓两天吧。” 兰心姑姑等着她给出理由。 “今日我去文宜馆遇见了圣上,是圣上跟前的庞才人送我回来的。”萧沁瓷殊无异色,仿佛不知她的话在一瞬间让兰心姑姑变了脸色,“我不知宫内有没有人看见,但此时去永安殿,落在旁人眼中不太好。” 西苑偏僻,又值大雪,今日回程路上有多少宫人看见并不好说。但她前脚见完皇帝,后脚便去拜见了太后,不说落在这阖宫人的眼里是个什么样子,更重要的是,皇帝本人会怎么想?太后如今还只是试探,皇帝或许还不知道太后在背后的算计,但他要是知道了,他对萧沁瓷生出的那点虚无缥缈的绮思怕是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 再者说来太后往皇帝身边塞人,传出去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太后如今最缺的就是好名声。 兰心姑姑并不怀疑她的话,只是探询的问:“圣上怎么会去文宜馆?” 文宜馆离紫极观不算近,也并不在紫极观去两仪殿的路上,皇帝怎么会去那。 “或许是一时心血来潮,”萧沁瓷略去她和皇帝相处的细节,只说,“圣上寻了两本书就走了,并未与我多言。” 兰心姑姑不大相信她的话:“那怎么会是庞才人送你回来?” 萧沁瓷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我也正想问姑姑,这位庞才人是什么人?我此前怎么没在宫里见过她?” 这话果然让兰心姑姑一时忘了方才的问话。皇帝的两仪殿历来是宫中最森严之地,滴水不漏,御前侍奉的宫人也不轻易在禁中行走,兰心姑姑又常年和萧沁瓷一同幽居在清虚观,其实对御前并不了解,莫说是她,便连太后也不能将手伸到两仪殿去。但她料想,太后娘娘既然有心要把萧沁瓷送到皇帝身侧,那也是该让她多了解一些御前的宫人,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 这位庞才人是一年前才遴选进两仪殿的,此前在掖庭局做典使,掖庭是犯事的宫人和充没入宫的官眷所在之所,除了掌事,只进不出,是比冷宫还要难捱的地方。 “掖庭局?”萧沁瓷拢眉,从掖庭局到两仪殿,称得上一步登天了,“这位庞才人是什么来历?” 分明是个简单问题,兰心姑姑却答得含糊:“她似乎也是罪臣之后,不过早前不知得了哪位贵人的青眼,脱了罪籍成了女官,旁的便不清楚了。” 兰心姑姑压低了声音:“夫人不必在意旁人,只要按照太后的意思行事便是了。”她还记得萧沁瓷初回来时并没有主动同她提起遇见皇帝的事,这样可不行。兰心姑姑又记起了太后的担忧,如今太后还算是能掌控住她,可若她真得了皇帝的欢心,难保不会生出许多旁的野心来,要时时敲打,太后放她在萧沁瓷身边存的不也是这个心思吗? “夫人今后若再遇到似今天这样的事,还请及时告知奴婢,也免得引太后娘娘挂心。” “是,我知晓了。”萧沁瓷轻轻笑起来,是和顺柔婉的模样,语调不紧不慢,没有着急辩解,也没有惶恐失措,“我今日面见圣上,一时失了心神,回来后也未曾缓过神来,一直想着怎么同姑姑开口。” 她道:“姑姑是明白我的,太后娘娘身体不适,我怎么敢用这些小事来让她担忧呢?”她面上掠过一丝淡淡的不自然,“实在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同姑姑说。” 萧沁瓷言辞恳切,又是这样的柔软语调,叫人不自觉起了怜意。 兰心姑姑看着她,不知道对她这番说辞信了几分,只是口中语重心长道:“往后夫人的路还长着呢,一点小事便乱了心神岂不是辜负了太后娘娘对您的期望?” “我就是怕辜负姨母的期望,”萧沁瓷难得眼中显出一点慌张,低低道,“我怕我做不好。” 自进宫始兰心姑姑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算来也有四五年了。兰心姑姑眼见着萧沁瓷从豆蔻少女长到如今的模样,萧沁瓷是个惹人心疼的姑娘,待人又处处周到妥帖,她虽听从太后的命令,但对萧沁瓷也是有深厚感情的,也不忍见她就这样青灯相伴寂寥度日。 如今来了机会,她也由衷希望萧沁瓷能抓住。 兰心姑姑缓和了神情,柔声道:“夫人,不需要您做什么,有娘娘在背后帮您呢。” 况且太后私底下也也同她嘱咐过,皇帝一心修道,不近女色,现在看上去是有了那么点苗头,说不准皇帝就是喜欢清冷安静的修道美人,还能和他一起探讨道经,务必要压住萧沁瓷的性子,不能让她左了性。 帝王的喜爱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点再也没有人比太后更为清楚。她曾经宠冠六宫,又一夕跌落,但好歹有了皇后尊位,不至于像贵妃那样落得个悲惨下场。也是这样,太后领悟到权势远比虚无缥缈的情爱来得重要。 思及此,兰心姑姑也忍不住同萧沁瓷多说了一些话:“夫人,您进宫也有些年岁了,从先帝的沈贵妃到太后娘娘,再到那位早已香消玉殒的薛贵妃,她们都是艳绝一时的美人,也有过无上恩宠,可这帝王恩宠说没便没了。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可太后娘娘是您的亲姨母,是看着您长大的,即便旁人都靠不住,娘娘也总会护着您的。” 萧沁瓷点点头:“我明白的。” 她目光澄澈安静,被殿外雪光一照尤显干净剔透,叫人一见便觉心里安定下来。兰心姑姑不再多言,知晓萧沁瓷喜欢一个人独处,不要旁人伺候,便利索的出去了。 中殿的槅门对开,外头又飘进来雪沫,落到窗格上便融了。殿内道台两边各置一个紫青铜炉,袅袅香气散在室内,能让人凝神静气。萧沁瓷抿了抿略微干燥的唇瓣,在兰心姑姑走后又瞧了门外的雪景许久,这才重新拾起那本道经,只是垂眸时神情蓦地变了,面上是绝不会在人前显露的冷意。 她面无表情地翻过一页。 这世上没有谁能靠得住,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到别人手中是最愚蠢的事,萧沁瓷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第11章 追封 又过了几日,萧沁瓷将梅花描过三九,外头的天越发冷了,萧沁瓷轻易不肯出门。兰心姑姑明里暗里暗示过萧沁瓷好多回,叫她算准时间往永安殿去一趟,都被萧沁瓷不紧不慢地挡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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