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却似轻笑了下,目光落在他脸颊上。她看着他,沙哑着声音问他: “您解气了吗?若解气了,能不能放过我?” 她兀自地喃喃着,像是在冲他抱怨,又像是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齐敬堂蓦地觉得心中一疼,握着她的手: “我没这样想。” 他活了二十年,自小便众星捧月,后来更是位高权重,从来没有人有勇气当着他的面说自己不愿意。 他那时是真的生气,只是他想了各类处置她的法子,终究都是舍不得。最后只选了这么温吞的一种,也有她有逼她妥协的意思。 可是没想到她会反应这般激烈。齐敬堂忽然意识到这一次或许自己真的伤了她。 那时她才十三岁,便被老夫人送到自己身边来,起初只是瞧着她懂规矩,有眼色。 那时,他和老夫人关系还算可以,便不想伤她的脸面,所以最后虽然将送来的其他丫鬟退了回去,却独留了她一个。 南枝她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对他忠心,同时也能够在他与老夫人之间周旋,做起事来也算圆滑利落。他用的还算顺手,也渐渐留在身边倚重。 后来那一年他和父亲同赴战场,却被二房等人陷害,父亲丧命,他九死一生的回来。二房在喜气洋洋地准备席爵的事宜,见他凶神恶煞地抬着棺木回来,无不是面色煞白。 后来他为父亲守在灵堂里,记得恰赶上那年生辰,他无心去过,府里也没有人敢提,更没有人敢靠近他。 只有这个小姑娘,晨起时便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面,却只默不作声地搁在他身旁,便走了。 他一口也没有碰。只中午又是另一碗热腾腾的面搁在他面前,他依然没有动。 到了晚上,她又端上来第三碗热腾腾的面。只是这次她却不肯走,只捧在手中,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转头,那熬的满是血丝的双眼狠狠的木然地看着她,她似乎瑟缩了一下,却仍就端着那碗面不肯走,面色倔强。 那一刻,他看见她一直忍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子滑落了下来。他忽的一震,心里荒芜死寂的一片,忽然有某处松动了下。 自他回府,二房怨恨不甘,三房战战兢兢,老夫人也惶惑不安。他能看出他们见他归来时的那种失落和遗憾。 就连他的母亲,因为听闻他和父亲双双战死在沙场,又因为唯一的女儿被二房威逼利诱,助他们拿到爵位,见到儿子的第一眼,也本能地心虚羞愧。 在这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因为他的归来而沉寂悲恨,没有人想过他的父亲因整个家族的荣光而战死,更没有人在意他。仿佛所有的人都被他回来那一夜的血腥之举吓到,从此众人看他时眼里总是畏惧。 而只有这个姑娘,那一刻,在为他伤心,伤他所伤,悲他所悲。 他接过她手中的那碗面,却见她被烫的有些发红的指尖。她好像有些高兴,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悄悄退下又守在一旁。过一会儿,见他吃完,才又来收拾碗筷。 夜里他望着她坐在门口倚着门边儿蜷缩身子的模样,心里便想着,以后会给她找个好归宿,也不枉她跟自己一场。 哪知后来小姑娘一天天的长大,破瓢儿似的愈发玲珑窈窕,脸嫩的像是能掐出水儿。立在那儿娉娉婷婷,垂下颈子的时候,有种柔顺而坚毅的美。 他渐渐地便起了心思,想着会将她纳入府里。 她身份太低,做不得正室,但是他会挑一个门第不显,良善的妻子。他会护着她,不会让她受欺负,不会再纳别的妾,不会让她受委屈。 哪知她竟然挺着脊背对他说不愿意。他一时又恨又爱,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他看了一眼重新熟睡的南枝,摩挲了一下她白嫩的脸庞。 或许是自己逼得太紧了。 *** 南枝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头有些发沉,见屋里两个小丫头守着自己。只听两个小丫头同她絮絮叨叨说昨晚齐敬堂亲自来看她了,还守了一夜。她想了想,好像是有一些混沌的印象,只是记不大清了。 她无心去想,只觉得很累,不想再想那个人。 她无法忘记葵水滴到地上那一刻的窘迫和无助,尊严、羞耻让她无地自容,从没有那一刻,她这样真切地感知到奴婢这个身份的性质。 昨晚的难堪突然让她明白,她只是一个奴婢,她所穿所用,都是主子所赐,就连着这身子,也并不归自己所有。 他能让她褪一件衣物,便能让她褪下所有的衣物,她甚至没有立场去拒绝。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坚持毫无意义。 原来那夜能逃过一劫,不是因为自己的坚持和反抗,而只是因为,他愿意放过她。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宴会 南枝在屋里躺了两三日,这段时间她的活儿基本都是紫苏在做,因此不好意思再躺下去,也明白有些事逃是逃不开的,便又重新回到齐敬堂身边伺候。 好在齐敬堂只问了她身子如何之类的话,其余的,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 那个所谓一月之期的处罚,没有再继续,齐敬堂也再未提及要将她收房的事,他也宽容了许多,没有了若有若无的挑弄和暗示,南枝还是松了一口气,希望他就此打消那个念头。 或许他真的只是一时的兴趣,京城中绝色娇艳的女子何其之多,待他娶了妻 ,日子久了,便会将这些不值一提的情绪彻底忘掉。 而齐敬堂这边看着她因自己不再提及而渐渐放松下来的心情,心中五味杂陈,只想着等以后慢慢来,反正她在自己身边又跑不掉。 *** 时间过得很快,九月底,定远侯府为庆祝老夫人的寿辰,办了一场寿宴,那日永宁侯府门庭若市,马车在前街堵得老远,宾客们络绎不绝,前来拜贺。 不少世家夫人领着女儿,比起往年热闹更深,只因之前大夫人放出话说,想替儿子寻个新妇,因此前来的世家夫人中,大多带着家中适龄的女儿,只希望能攀上这一门贵亲。 一直到府里快开席的时候,齐敬堂才匆匆从衙门赶回来,今日并不是休沐,他近日又公务繁忙,直到此刻才赶回,今日宾客众多,他作为侯府主人,多少要到前院去露个面,招待一番。 只是他人刚到积雪堂歇了个脚,大夫人得到了消息,派小丫鬟过来传话,让他去给老夫人先祝个寿。 大夫人向来和老夫人不对付,哪里会在意齐敬堂去不去和老夫人当面祝寿,不过是让他去同诸位世家小姐相看的罢了。 齐敬堂并没有去应付的心思,便朝那个传话的丫鬟道:“你回去同母亲说,那边女客众多,我不便前去。” 他说完,想到什么,转头同身后的南枝道:“你去母亲身边伺候,看有无需要帮衬的地方。” 南枝摸不准他的意图,这也只得应是,跟着那小丫鬟一路往花园摆宴处而去。 宴席上,大夫人听闻儿子没来,只是有些失落,倒也意料之中,只是见儿子故意将南枝派到自己身边来,想了想儿子那日对自己说的话,知道儿子这是给南枝做脸面,为以后纳进府里做准备,便也不为难她,只让她留在宴席上,帮丫鬟们传个菜什么的清省活计。 倒是坐在大夫人对面的秦夫人,一眼就瞧见南枝姿色不凡,于是问道:“夫人这是哪招来的灵巧丫头?长得这般水灵,从前倒没瞧见过。” 大夫人便同她解释道:“这是堂哥儿身边贴身伺候的,名唤南枝,他怕我应付不来,特地将她打发过来帮衬我些。” 大夫人这话一落,满席的贵妇小姐均朝南枝这边望来,只因她们全都听说过定远侯向来清心寡欲,身边从无什么莺莺燕燕,有的只有这个叫南枝的贴身婢女。 也听说过那婢女姿色非凡,只怕早已收入房中,只等媳妇过门再抬做通房,因此一听南枝两个字,众人都纷纷起了兴趣。 秦夫人愣了一下,紧接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南枝一番,南枝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会在自己的脸上,也察觉到了秦夫人的打量,就欠身行了一礼。 秦夫人点了点头,只同大夫人陆氏道:“难怪,堂哥儿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出挑的。” 秦齐两家是世交,因此秦夫人提到齐敬堂时,称谓亲昵,并不拘礼,席面很快就开了,这日花园里摆的是流水席,菜品一道道上来,放在托盘上,在席间流转着。 各样菜式繁复鲜美,好不热闹,南枝帮忙传菜,这让不少丫鬟小姐朝她看来,也有张口同她搭话的,均是客客气气的,毕竟无论众人心里怎么想,她是定远侯的贴身丫鬟,代表的便是定远侯的脸面,即便有也有意结亲,也没有把人先得罪的道理。 即便有些藏不住心事的小姐,朝南枝投来嫉恨的目光,也会被身旁的长辈暗暗警告,一时宴会上并无什么波澜,众人各自三三两两地谈笑。 倒是白家夫人见下首隔两三个座位沈陈氏带着女儿沈清月坐在那儿,不屑地撇了撇嘴,同对面的三夫人道:“你家怎么也把他家叫过来了,她哪来的脸来呢?当初借着亲戚的名头在你们三房打了那么久的秋风,还做出那等下贱事来,丢尽你们三房的脸面,你也是个好性子的,若是我,定叫婆子拿了棒子将人赶出去。” 三夫人其实看见沈陈氏也膈应,只是她是主人家,不好当众落了客人脸面,笑着道:“不必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吃饭吃饭,来都来了,咱总不能真让人赶出去了。” 因着隔得并不远,沈陈氏和沈清月都听得一清二楚,沈陈氏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要站起身同那白家夫人理论,却被女儿扯了扯袖子。她想起今日来是有正事的,不好多生事端,只好压着脾气,假作没听到。 白家夫人是个不嫌热闹大的人,见沈陈氏今日闷不吭声,搁那装老实人,忍不住又刺了两句:“要我早一条白绫吊死,也免得连累了做官的儿子,我听说她儿子在翰林院供职,近日子又调到刑部去……” “这位夫人,您可喜食鱼腥?”南枝此时开口打断了白家夫人的话。 白家夫人见有人打断她的话,极为不耐,心想是哪个丫鬟不懂规矩,再一看竟是南枝,顿时不敢吱声了,只笑着应道:“可以的,我就好这一口。” “那奴婢便将这盘松鼠桂鱼放您跟前了。”南枝笑眯眯地道。 白夫人被她这一打岔,又想了想自己方才说的话,觉得在寿宴上说什么死不死的,的确不是很吉利,只以为南枝是因此才来提醒她,遂转了话头不再说那沈陈氏。 沈清月松了口气,还记得抬起头冲南枝眨了眨眼,南枝也冲她眨了眨眼,在菜上到她那的时候轻捏了一下她的手以是安慰,沈清月也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低声道:“南枝姐姐,等宴会散了,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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