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丝炭燃着淡淡的红光,火炉上煨着煮茶的水,飞雪大却不迅疾,缓缓地落在地面上,一切都美好得有些失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虚无的一点:“在想什么?” “没事,只是有些想家。”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雪一直下了几日,才放了晴,大夫人来往走动的人家也从三家变成两家,如今只剩下周家和李家,这日东阳正盛,屋里头炭火熏得很暖,窗扇便半开着。 齐敬堂今日沐休,便拉着南枝坐到大炕上,将人圈在怀里,摊了画纸在小几上,教她一笔一笔画青瓷瓶里插着的梅枝,外头有积雪化水的潺潺声,还有小丫头拿着竹竿捅雪的声响,却并不吵闹。 梅只画到一半,屋外却有小丫鬟敲门:“侯爷,大夫人说府里有客,让您过去坐坐。”那丫鬟虽说得含糊,南枝却知道来客正是周家太太和周念仪。 此事齐敬堂一早答应了母亲,不好推脱,只将窗牖又合上了些,对南枝道:“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南枝却只垂着头,并不说话。 齐敬堂很快发现她今日的沉默并不寻常,好像多了丝有口难言的挽留,刚要捧过她的脸来安慰几句,忽地触到她面颊上的泪,紧接着是她一滴滴的泪洒下来,晕染在未画完的梅花上。 齐敬堂忽地怔住,心里起了顿顿的痛,他的确会为她的吃醋而欣喜,可真地看她因这些事难过,心口处便沉得难受。 他早晚要娶妻室,如果他去见一面,她就这样难受,若真到了娶妻的那一日,她又要如何自处,南枝此时却满脸泪痕地转过头来看他,去捧他的脸,亲到了他唇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肯主动这样。 齐敬堂闭上了眼,任由她笨拙而青涩地亲啄着,外头丫鬟又催了一声,南枝却将人攀得更紧。 他也渐渐沉沦于这主动奉上的温柔中,静静地回应着,在她的唇上啄一下又分开,再啄再分开…… 他们像浩瀚的江海里两尾相濡以沫的鱼,那样的沉醉而虔诚,南枝听到窗牖外有小丫鬟扫雪的声响。 余光里瞥见窗外,有丫鬟在扫着雪水,像是柏叶又像是其他的人,但都没有关系。 她将唇自他齿间分离,眼中的水光轻晃着,他看着她轻启水灵灵的朱唇:“我想要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双更~
第30章 恃宠 她说完, 也不等他的回答,将人往炕上一推压了下来,然而肩膀却被他轻轻地抵住, 南枝看向他。 齐敬堂不知她为何会转变如此之快,或许还是与她说想做姨娘是一样, 只是害怕重新被他丢下, 生了忐忑, 总想要多要些什么, 才能让她安定些, 又或许是别的。 他也如同她一样, 想要个孩子, 让她与他的羁绊更深一些, 这样他就不会在午夜梦回时,每每不安,总有种抓握不住的无力感, 像是她总有一天要离开。 可在正妻进门前, 她先生了长子,于她而言不会是件好事。 他拿手指拂掉她脸颊上的泪珠。 “阿枝,这是件很大的事,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的仓惶而决定,这其中的道理你都明白,若你坚持, 我会答应。只是我希望你多想些日子, 再做这个决定。” 这个答案是南枝没有想到的, 她没想过要给他生孩子, 那样便再也走不掉了, 那话不过是说给旁人听的, 她早藏了些避子药,即便他答应了,想来在她离开之前也足够了。 即使他不答应,也没关系,话传扬出去就可以了,只是她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答她,一时无端起了一些歉疚,却被她草草压下,她俯下身,重新亲吻下去。 外头的丫鬟听到里头的动静,不敢再敲门了,去回禀了大房派来的丫鬟,她说公子有要事,不便前去。 那丫鬟一路回到大房,当着周家夫人小姐的面,也只得回一句侯爷今日说有政务在身,眼下抽不开身。 大夫人不知为何一早说好的事竟反了悔,只和周家夫人嗔道:“那孩子也没跟我说,公务哪忙得完,不差这些时候,倒是让夫人见笑了。” 周家夫人心里虽然也知道这是托词,却仍附和着,说着场面上的话:“公务才是要紧事,侯爷身担要职,一举一动都牵系着天下苍生,马虎不得,我与念仪来坐一坐,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耽搁了他。” 大夫人忙笑,很是受用周夫人的话,没有人不喜欢自己儿子被夸的,何况还是一直她引以为豪的儿子。 周念仪也坐在一旁,也偶尔答两句长辈问下来的话,面露羞涩,但却得体,只是想到那丫鬟的话,眸色暗了暗。 齐敬堂在南枝这用过午膳,见她午睡下了,才回了书房,只是却仍有些心事重重的,他靠在椅上,眼前是南枝那张泪水淋漓的小脸,她眼中的张皇无措,和吻下自己时的孤注一掷,这些都令他心生了踟蹰。 两姓联姻本就是常事,他从前从未动摇过,能为她做的,也只是挑个没有能力为难她的主母,日后他会给她足够的宠爱和庇护。 然而,现在他却觉得这些通通都不够,一个念头忽地从他脑海中闪过,他一时觉得自己荒唐至极,他是齐家的家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家族,更何况视婚姻为儿戏。 然而那个念头自从生出来,却像是株顽强的野草,春风吹又生,怎么都掐不灭似的,他捏了捏鼻梁,同圆石吩咐道:“你去同母亲说,结亲的事先缓上一缓。” 然而接下来的几日,府里过得并不平静,自从南枝被除了奴籍,抬做了姨娘开始,府里流言四起,有感叹艳羡南枝得宠的,也有骂南枝狐媚惑主,恃宠生娇的。 更有传言说她日日痴缠侯爷,要阻挠他的婚事,甚至还吹枕边风,想要在新妇进门前怀上长子,诸如此类云云,在府里一时传得很快。 齐敬堂发现后发了怒,立刻便出手处置了几个婆子丫鬟,尽皆打了板子发卖或被送到了庄子上,其中也包括柏叶。靠着这样雷霆的手段,府里流言渐渐被镇压下来,众人都不敢再嚼南枝的舌根子。 大夫人听说了一些,可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不敢胡乱插手,至于老夫人,因着谢家的把柄被齐敬堂捏在手中,也是有心无力,并不敢轻举妄动。 南枝与齐敬堂如往常一般地过着,只当从未听过那些流言,一直到腊月十八这日,府里办了场赏梅宴,南枝作为姨娘没有资格参宴,但也选了处幽静的梅林闲逛着。 她也闲来无事,便带着一只陶瓮,采集梅花上的积雪,准备存下来煮来年的春茶,然而她很快在梅林里遇到了同样来赏梅的周念仪。 南枝知道这并不是巧合,只是把陶瓮递到小蝶手上,同周念仪行了个半礼:“周姑娘。” 周念仪也还礼,冲她淡淡浅笑:“姨娘。” 小蝶一听南枝对那姑娘的称呼,便想到了是极有可能与侯爷成亲的周家,心里便起了警惕,刚想劝南枝往回走,那边周念仪却已然开了口:“梅雪清香,雪水煮茶既然别具一格,我行至此处恰有些口渴,不知可否向姨娘讨杯茶来?” 南枝点头:“自是可以,前面有处六角亭,姑娘若不嫌弃,我替姑娘煮上一杯来。” 小蝶本想阻拦,可想想,此处毕竟是侯府,这周姑娘瞧着也像端庄得体,应闹不出什么来,又见南枝态度坚决,只得下去准备一应茶皿器具了。 茶水很快便煮沸,南枝将茶壶端起,给自己和周念仪各冲了一杯老君眉,周念仪道过谢,品了一口,才放下茶盅来:“姨娘好手艺。” 南枝也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姑娘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周念仪只是笑:“难道不是姨娘也有话跟我说吗?” 她语气笃定,双眸澄澈,南枝当日寿宴上便觉此女聪慧明察,没想到竟是如此的通透,周念仪见她打量自己,也只是大方地笑笑,任她打量。 老夫人寿宴之时,她便瞧出侯爷待这丫鬟的看重,这些日子府上的流言,她多少也听了些,只是她隐隐觉得,这南枝并不像是恃宠生娇的人。 而今日宴会上,她路过时便听两个小丫鬟交谈,说起南枝挣在此处赏雪,她便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些日子,继母与侯府的走动少了不少,她还以为是侯府已与那李家谈定了亲事,因此还失落了几日,哪知打听了才知道,李府那儿也并没有什么消息。 她这才往深里想了想,结合侯府的流言,好像一切的疑点又落回到了南枝身上,她也是那时才明白,原来这个在侯爷身边伺候多年,刚刚抬做了姨娘的南枝,竟然能如此影响侯爷的决定。 她心里生了些忌惮,却也有些蠢蠢欲动,南枝见她这般敞亮地便将话说出来,她便也不再绕弯子了。 她提起紫砂壶,又替她续上了一碗茶水:“我想与姑娘做一笔交易。” 原来竟是如此,周念仪一下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些日子的流言与试探,皆是为了让她与自己有一场谈交易的资格。 “姑娘为什么会选中我?” 南枝笑笑,风拂乱她的发丝,映得她的雪腮愈发皎洁,有一种清冷绝尘的美,周念仪晃了下神,突然很庆幸,她并不是自己的敌人。 “就如当日,姑娘会选择帮我一样。” *** 齐敬堂下了衙门,便听说了南枝今日与周念仪相见的事,他到木樨阁的时候,南枝正修剪着今日折下的几株梅枝。 他走过去,揪下最鲜艳的一朵梅花,放在她掌心里,点了点她额头:“听说你今日碰见了周家的姑娘,都与她说了什么?” 南枝并不意外他会得到消息,早想好了说辞,低下头,摆弄着凋落的一片花瓣,声音压得很低:“我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齐敬堂听得心里一疼,抛了怀疑,将人搂在怀里:“你不要多想,我与她……” 他却忽地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再怎样地解释,他都要去娶另一个人。 南枝却靠在他的肩头,挤出些眼泪来,声音也带着哭腔:“我看得出来,你这些日子很为难。”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露出端倪:“如果……如果只能选一个,那就周家的姑娘吧。” 齐敬堂松开手,替她抹掉泪痕,有些疑惑:“为何?” 南枝笑笑,对上他的眼,露出了那个在镜前练习了无数次的表情,恰到好处的哀婉与克制:“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看到你时,眼里没有羞涩的小姐。” *** 南枝很快便拿到了周念仪送来的文书,她这才缓下一口气来,连日来的心神紧绷也渐渐松弛下来,她趁着小蝶不在的时候,将文书用油纸包好悄悄藏了起来。 她需要等待一个逃出府的最佳时机,然而却仍免不了心生顾虑,毕竟侯府的势力太大,上次的事仍让她心生警醒,逃跑不难,但齐敬堂早早晚晚都会发现,届时她要如何躲避他的捉拿呢?一旦再被抓回来,再想脱身便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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