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觉得自己比想象中要平静许多。 好像回到了当年,在兴济县,逃跑后被他捉回马车上,有种周而复始的宿命感。 她听见自己平静地开了口:“是你吗?” “不是。” “我只是,又旁观了一回。” 南枝点点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南枝,树欲静而风不止,随我回京吧,只要你答应,我就替你父亲洗清污名。” “好。” 南枝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只是脸色却愈发苍白,齐敬堂本能地想伸手摸摸她发凉的脸颊,南枝却偏过头,冷冷躲了他的手。 “你何必兜这样大一个圈子。” 南枝走后,圆石从屏风后转出来,看着自家主子那孤寂的背影有些心疼:“主子,你为何不告诉南枝姑娘实情,明明您早在来杭州府之前,已上了折子求陛下重申当年薛家的案子,又以抚恤补偿的名义,替南枝姑娘请了一个县主的名号,不就是想护她周全,如今又何必……” “你不明白,我得让她怕我,她才肯听我的话,回到京城,受我的荫蔽。” 起初,他也只是想借李念的身份悄悄地靠近她,只要能见她几面,说上几句话,他已然知足,不敢再心生妄念。 可看她一次次陷入生死之际,那股莫大的恐惧便又浮涌上来,他便知道陆家护不住她,那便由他护她余生安稳,哪怕为她所恨所怨。 *** 陆夫人正从妆奁中挑了只东珠流苏簪,替女儿戴到鬓间,又选了一对儿做工极为精巧的玉蝉,替女儿压在鬓边。 左右端详一二,见女儿杏眸桃腮,水灵灵的模样,便心生欢喜嘱咐道:“明日你便穿那身鹅黄色的裙衫,最显娇俏,待明日叫你哥哥将你谢家哥哥引至花园里,你去见他一见。” “届时不必过于拘谨,这个年纪的儿郎总归是喜欢活泼些的女孩子,却也不能上赶着,你不知道男人,太容易到手总归不知道珍惜。” “你放心,你谢家哥哥再怎么样,日后也是要走仕途的,怎么可能娶一个罪臣之女,待日子久了,他自然会将那林湄忘却,我女儿这般出挑,不信他看不上。” 陆蓁蓁看向镜子,也抚着鬓边的玉蝉,嫣然一笑。 母女两人正其乐融融,忽地丫鬟进来禀报说林姑娘回来了,陆家母女顿时变了脸色。 “怎会?” 他们陈家早已捏住了那丛知府的把柄,他怎么可能不尽心为陈家办事,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年,丛知府虽是自己丈夫的顶头上司,却从不敢轻忽陆家。他也年岁见长,只等着他一卸任,这知府的位置便是自己丈夫的,如今究竟哪里出了变故? 陆蓁蓁也气恼地将头上的玉蝉一拽,“哐当”一声掷到妆台上,上好的白玉质地碎裂开来。 正在此时,却又有丫鬟急急通禀:“夫人,夫人!宫里来旨了,说是让您带着府上的人全部准备接旨,那传旨太监还着意提到了林姑娘,说让她务必前去,有旨意给她。” 陆夫人听得不明就里,一时却不得多想,忙派人去将衙门里的丈夫叫回来,又传令命众人焚香更衣,一起到明堂内接旨。 只听那传旨的太监高声传唱:“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已故先杭州知府薛望贪污筑河堤款一案,一月前由三司重新审理,裁定薛望无罪,乃受奸人所害,其后亦有百姓门生为其鸣冤不平,力证其清正廉洁。先皇曾受奸人蒙蔽,朕亦未尽劝谏之责,令忠正之臣陷于泥淖,任奸邪之徒蝇苟于庙堂,朕思之甚恸,今证其清名,追谥从一品少师一衔。另闻其有一女尚存于世,特封嘉宁县主,赐居京都县主府。另嘉奖陆府庇护遗孤之举,赏锦缎千匹,钦此。” “陆大人接旨吧。” 陆通判上前接过,众人一起跪拜谢恩,待接旨完毕,陆通判这才站起身,擦擦额上的汗,请了传旨的公公入府上喝茶。 他本听闻事关薛家,以为是藏匿罪臣之女的事迹败露,要降下罪旨来,不想峰回路转,竟是道加赐的恩旨,一时内心畅快,为旧友终于得证清名而开怀。 而另一侧陆夫人却脸色发僵,却也不得不强撑起笑颜,同众人一道给南枝祝贺。 因着齐敬堂的缘故,南枝事先知道了为父亲平反的事,却不知另有道旨意将自己奉为县主,不过想想一个空架子的县主有何用,在齐敬堂面前还不是毫无反抗之力。 正想着,那传旨公公却走过来,行了礼道:“先恭喜县主了,县主今日好生歇歇,明日一早,便有使臣来接县主回京。” 南枝并未回礼,却客气道:“公公一路辛劳。” 待送走了传旨太监,南枝谢绝了府上的送行宴,只回去开始打点收拾,其余的还都好说,只是那一间糕点铺子,收拢起来却有些费神。 可真当将账本理完,南枝又觉得自己可笑,这次一回京,他不知道又要如何囚困自己,只怕再不肯让她留有银两和金饰,自己打理这些又有何意义。 第二日晨起,便有侍女进来侍奉南枝,梳妆盘发,另捧了县主规制的华服华冠,为其一一更换。 南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珠环翠绕,满目琳琅,一时竟有些认不出自己,摸了摸一身的金玉枷锁,最终转身决绝往门外走去。 陆府门外,齐敬堂正坐于马上,同一旁的圆石叮嘱些南枝路上的行路事宜,闻得脚步声,抬头一望,见她不复往日模样。 云鬓堆叠,珠翠环绕,一身藕荷色织金洒花裙,在日光的映衬下温婉却也夺目,偶尔露出的鞋尖一角,却嵌着东珠,熠熠闪着光芒,又瞧见她蹙冷着一张小脸,竟有种难得的贵气清冷。 他不禁欣然一笑,下马将她一步步护送上马车,身后的侍卫尽皆俯身行礼,齐道恭迎县主,南枝却并不理会身旁的齐敬堂,只端持着礼仪,这样抬步走上马车。 齐敬堂却轻扯她的衣袖,南枝不解,回过头来看他,却恰对上他灼热而蕴含波澜的眸子。 他望着她低声一字一句道:“臣恭迎县主回京,愿县主自此长乐无忧,平安喜乐。”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正式虐狗子,你们不要心疼哦!
第41章 再逃 却说这边陆通判将南枝等一行人送走, 便返回院中预备更换官服,好早些赶回了衙门处理公务。 哪知刚入院子,便有仆役上前禀道:“大人, 门外有人求见,说是奉了自家主子的命令, 有要紧的案情要禀, 还拿了一张名帖递与小人, 说大人一瞧便知。” 陆通判接过名帖来一瞧, 待瞧清了名帖上的官职名姓, 顿时手上一抖, 忙让仆役快快将人请进来。 圆石很快被请进陆通判的书房,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递到陆通判跟前:“陆大人,我家主子命我将这封信交呈于你,后边还附有一些证词, 大人一看便知。” 陆通判客气地将信件接过, 展开一行行地看过,却是越看,脸色愈发沉凝,看到最后已是强压制的愤怒。 圆石立在一旁,端详他的神色,又道:“我家主子还让我同大人带句话, 说多谢大人这几年来对薛姑娘的照拂, 这恩情他记于心上, 日后陆家有难, 侯府不会袖手旁观。” “只是尊夫人所做的事, 未免堕了陆府门风, 今日私下与大人说就此事,就是为了保全陆府的颜面,若大人做不到秉公正明,侯爷说,他也只得拨冗回来替大人清理一二了。” 陆通判闻听这番敲打,脸色已羞愧得有些胀红,忙拱手道:“是我陆某治家不严,方才惹出了此等祸事,烦劳侯爷替我给薛姑娘道声罪,告诉她此事我定会严惩,定给她一个交代。” 圆石点点头:“人证一会儿也会有人从后门送起来,大人若有需要,自可亲自审问,我这便告辞了。” 待送走了圆石,陆通判脸色沉肃,叫来婢女道:“去告诉夫人,让她即刻过来。” 丫环见他面色不对,不敢耽搁,忙匆匆到后院去,却说陆夫人正在房中焦急地等着外头的消息,却在此时,有丫鬟来请她到书房去。 陆夫人更挂心外头的事,便推托道:“你去和老爷说,我晨起有些头晕,待我舒缓些便过去。” 丫鬟却劝道:“夫人您不若还是早些去,我瞧着老爷面色不太对。” 陆夫人无奈,不知丈夫又有何事要找自己,便想着早去早回,只吩咐贴身的婢女在房中等着信儿,自己便往书房而去。 熟料刚进书房,面上便挨了丈夫掴过来的一掌。 陆夫人被这一掌打得身子一偏,跌坐在地上,一时惊怒地捂住脸看向丈夫,这些年他们夫妻之间虽然冷淡,但还算彼此敬重,维持着外头的体面,如今日这般却还是第一次。 然而她质问的话还未问出口,丈夫就已经将一封休书并几张证词扔到她面前,陆夫人捡起来看了几眼,便知道事情败露了。 然而事已至此,她却反倒不怕了,抓着那张休书,扔到自己丈夫身上,捂着脸渐渐站起身。 “好啊!你陆慎柏如今真是出息了!想要来休我,你以为我们陈家是吃素的?别的不说,单你这些年在官场上守着你那些志气孤高。你可想过,若不是有我们陈家在身后,你这些年只怕早被官场上那些魑魅魍魉吃个干净!若不是我们陈家,你以为你这般的冷硬脾气,还能苟活着至今?若没有我们陈家,你早就如同你那老友薛望一般,早就人头落地,满门抄斩了!你如今就因为一个外姓的女子,敢休我!” “她封了个空头县主又如何,我们陈家百年望族,我祖父配享太庙,我父亲任浙江巡抚,我哥哥是监察御史,我是陈家的嫡长女,你敢休我,你敢休我!” 她说着往上丈夫身上扑打过去,已是恨极羞极,想扯下他孤高的面皮,他这些年就是这般对自己冷淡以对,就是这般让她的日子过得如死水一般,对着自己时,总是这副冷硬模样,如今竟然还要休弃自己,她如何能甘心,如何能甘心! 陆慎柏挥开妻子无理取闹的手,他冷笑数声:“陈家?我何曾稀罕过,当年便是你设计,逼迫了这门婚事,你们陈家的庇佑我不稀罕!你口口声声陈家陈家,你可知你这些日子得罪狠的,将县主亲自接回京的人是谁!” “蠢妇!是你们陈家也得罪不起的大都督、定远侯爷齐敬堂!” 乍如一声惊雷,劈得陆夫人身形一僵,她愣怔几秒后,紧接着忽然想到什么,尚顾不上与丈夫的争吵,忙推开门,喊了一个丫鬟进来,揪着她的衣领,呵道:“去找我哥哥!去找我哥哥,让他收手,让他收手啊!” 丫鬟见平日里端庄的夫人竟失态如此,一时吓得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又闻一声厉呵:“去啊,快去啊!” 那丫鬟这才忙急急奔出去,陆慎柏瞧出自己妻子的疯癫恐惧,一时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忙上前扯住她问道:“你同你那哥哥又做了什么好事,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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