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泠,山高路远,我也会怕。” *** 因着这场意外的刺杀,车队最终在杭州府停留了几日,至于真凶很快便被查明,原是那陆夫人见南枝竟得封县主,心中不愤,又怕她因着这几日的事记恨自己和女儿,到了京城反而脱离了掌控,日后只怕是个隐患。便去信给哥哥商议,最后两人一合计,倒不如在还能掌控的时候,将人在路上灭了口,推倒盗匪身上,毕竟陈家在江南一带势大,做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 然而陈家不曾告诉陆夫人的是当年薛家贪污筑堤款一案,其实与陈家有关,是当时朝廷派的钦差查下来,陈家眼见贪污赃款的事藏不住,这才趁机活络,借助当时的党争,将事情栽赃到了薛家身上。 如今见他亲女竟还存活于世,怕这些真相再往深里查,怕事情最终查到陈家头上,这才一不做二不休。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那个迎接县主的使臣,竟是齐敬堂微服而至。 陈家得知齐敬堂身份后,便知道事情必要败露,连夜陈家老大人便亲自赶来赔罪,一应推脱到女儿身上,还将已被休弃回家的陆夫人绑了过来,任凭处置。 齐敬堂却是一人都未见。 陈家人心惶惶,齐敬堂去见后不久,陈家便传出来陆夫人因病暴毙的消息,这些事零星传到南枝耳朵里,已是在路上了。 齐敬堂虽多处受伤,但都并不在要害处,只在杭州休养了五日,便继续启程上京,好在其余一路尽皆安顺,行了大半月,盛夏时,已抵达了京城。 南枝将马车的窗扇微开了些,看着一路上变换的街景,三年一过,繁华依旧,好似与旧时并未有什么不同,当年她离开这京城时,以为再也不会回来,哪知兜兜转转不过三年,终究命不由己。 马车一路行至县主府,南枝虽对此处十分陌生,但却比停在侯府让她安心许多。 齐敬堂并未入府,只是临走前同南枝叮嘱道:“院子里的人你尽可信重,除却你有危险,他们不会监视你。” “你也不必避着他们,你初掌一座府邸,总得有人帮衬着。再有,明日入宫谢恩,你需得,拜见皇后,不必害怕,我已打点了宫里的太监,他们会提点你,娘娘本身也是极和善的人。” 他转身要走,南枝却叫住他,他一时有些欢喜,转回头来看她。 南枝却垂下眼问他:“侯爷答应的可还作数?” 那点欢喜点点熄灭,齐敬堂的声音也渐渐低下来:“作数。” “好,侯爷珍重,我亦珍重。” 南枝说完,便转了身跨入门槛,走进了这座院落里。 南枝第二日便递了牌子,入宫谢恩,一切皆平顺,此后几日大多窝在府里,不太出门,只是到底身在京城,消息也陆陆续续听了些。 南枝才知道,此次平反除却薛家,已有不少东宫旧臣都得以沉冤昭雪,拨乱反正总归都是好事,又从管事嬷嬷口中听说江南的陈家被查,陈家人很快便会被押解入京。 南枝明白,这大约是齐敬堂的手笔,他总是这样记仇的。 一月过去,南枝除却偶尔上街逛逛,大多都在府里,其实府上亦收到不少拜帖,或是请帖,南枝不喜这样的应酬,尽皆推了。 只是八月二十这日是皇后的千秋,南枝收到了来自宫里的请帖,便着手准备起来,同嬷嬷学了些宫中礼仪。 八月二十这日入宫赴了皇家的晚宴,因着她的县主的身份,位次并不算低,周围坐的也大多是郡主、县主之流,众人虽待她不算亲热,却也客气尊重。 她今日来赴会,梳的是妇人发髻,有几位县主看在眼里,虽有疑惑,却并不问出口 齐敬堂的位置在对面,更上首一些,大多时候只闷头喝着酒,偶尔说上一两句话,或是往南枝扫上一眼,却又并不多停留。 宴饮至一半,南枝多喝了几盏酒,一时有些微醺,便离了席,寻了空旷处走动。 夜风习习,拂在人面上很是清爽,明月皎洁又圆满,忽闻一声狗吠,南枝惊了下,紧接着便有只黑不溜秋的小狗摇着尾巴跑过来,围着南枝转了几圈,往她鞋尖上轻嗅,似闻到她身上的饭食香味,还想跳起来要扑到她的百褶裙上。 丁香在身后见了,怕它伤着南枝,忙蹲下身要将那狗儿抱起来,孰料刚一瞧清那狗儿的模样,反倒惊呼一声,差点跌坐到地上。 “怎么了?”南枝忙扶了丁香一把。 丁香却拉着南枝要后退:“县主,这狗儿……”声音还有些余惊未消的颤。 恰那狗儿扬起头来,皎洁的月光一映,南枝却瞧见那狗儿只有一只耳朵,另半边脸竟像曾是被什么生生劈下血肉来,那只眼睛也是不全的。 南枝觉它可怜,蹲下身将狗儿抱到怀里,抚着它残存的那半边耳,同丁香道:“大概是饿了,你回我位子上挑拣些糕点过来喂它。” 话刚说完,那狗儿却忽地从她怀里蹿出去,紧接着汪汪了两声,摇着尾巴又猛地跳起来,窜到另一人怀里。 南枝看向来人,是个年约而立的男子,一身武人的打扮,高而劲瘦,一身黑衣,却有银线绣着云纹,倒有几分内敛的华贵。 能被请过来参宴的,想来该是品阶不低的官员,南枝便俯了俯身子道:“大人。” “不知是大人的爱犬,倒是冒犯了。” 封辰抬眼、恰见她步摇微颤,颊光如雪,像是这轻盈的月光所化、有些晃神,待回过神来,垂下眼。 虽也不识,但听闻了婢女那声县主,便也微颔首,抚着那狗儿滑亮的皮道:“县主别理它,它就会这样痴缠着人要吃的。” “只是旁人见它貌丑,大都远远躲着它,倒是县主心善。” 那狗儿又在他怀中汪汪了两声,似乎不满他说自己貌丑。 南枝却摇摇头:“皮相而已。” 封辰闻言却又抬头打量她一眼,此时却瞧见她梳的是妇人发髻,心中不知怎的微微失落起来。 又想想这些县主他从前都是见过的,想来便是最近才破格封的那位佳宁县主,也是位可怜女子,只是历过困厄,却仍存在善念是很难得的。 他抚了下手中的狗儿:“咱们要走了,同县主告个辞。” 那狗儿却听懂了,忙做拱手状,一时倒十分有趣滑稽,南枝一时被逗得笑出了声,封辰多瞧了她一眼,只是却强压住心中的妄念。对方已嫁了人,不是他该觊觎的,便点了点头,带着那狗儿走了。 南枝也准备带着丁香回到宴会上,却是恰听见有人在唤自己。 “南枝。” 南枝回头瞧清了那人,却是一愣,竟是周念仪。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花灯 周念仪又走上前几步, 待瞧清了南枝的面容,有些惊喜:“南枝,竟真的是你!我原本瞧着便有些眼熟, 不想竟真的是你。” 南枝见她也已是妇人打扮,一派雍容华贵, 比起从前也丰腴了些, 想来日子过得也是不错。想起当年自己逃跑时, 她已与齐敬堂定下亲事, 以为两人早已成婚。只是自己回到京以来, 才渐渐知道这场婚事竟是没成, 便也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道:“你如今这是……” “我如今已嫁与了左都指挥使姜澄”, 只是周念仪说着, 想起这其中的曲折来,眼睫渐渐垂下来,声音也低了许多:“对不起南枝, 其实, 其实是我没有守住秘密。你这次回来,可是定远侯逼你的?当时侯府一直拖着婚事,家中逼迫,我没了办法,只好最后奋力一搏。哪知却被侯爷看出了端倪,我只能坦白了当年我与你的交易……” 南枝这才恍然, 原来竟是周念仪这里漏了讯息。只是想想这样的事, 若她不是到了不得已的境地, 恐怕也不会说出来。南枝轻轻摇摇头, 鬓边的流苏轻晃:“世间总有因果, 哪里就有没有痕迹的事。想来即便没有你透露, 他终有一日也要找见我……其实,其实也算不上坏事。若当时他没有找到我,我恐怕如今早已不在世上了。所以万事自有定数,你不必自责。” 这算是周念仪心中的一个疙瘩,闻听南枝此言,一时更是羞愧。想她周念仪此生不曾亏欠过谁,唯独对眼前这个姑娘,却终究失了信。她压下这些情绪,想起南枝如今的身份,便问她:“如今你封了县主,可是在为以后他娶你做打算?这样也好,我瞧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的。以后你有了这层身份,又是他的妻子,也算有了着落。” 周念仪话一出口,竟分不清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南枝却摇头:“我不会嫁他,我与他早已断了关系”她顿了顿,“至少如今是这样。” 周念仪有些惊讶,想起齐敬堂,总觉得那样手握权柄的人哪肯轻易罢休,不想如今竟也肯低头妥协,又佩服南枝心性坚韧,守至如今却仍旧不肯屈服,便也不好再问下去。想起方才离去的那人,另起了话头:“方才那人是皇后的亲弟弟,陛下继后位后封给他了一个伯爵。他身上又有武职,是陪着当今共患难的人,陛下待他自是器重。早些年头曾成过亲,只是新婚没半年妻子便病没了,后来也没有再续弦。” 见南枝看向自己,周念仪微微一笑:“你别多心,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对京中的世家权贵有些了解,日后也好有个亲近避讳。当然我也想劝你,若你真决心与他断的干净,也别耽误了自己。你如今封了这样显贵的头衔,却又无家族庇佑,还是找个夫家依靠为好。别的尚且不论,方才那人到底是皇后的亲弟弟,尚且能与定远侯有几分抗衡的余地。” “……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你也不必日日闭在府中,我前些日子便听贵妇圈里说道那新封的县主连门都不敢出,你总要出来交际些的,京城从来就不是靠着躲便能避祸的地方……”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周念仪却忽的收了声,原本的话卡在喉咙间,冷冷瞧着夹道上的那人,不知方才自己说与南枝的话被他听去了多少。 南枝也瞧见了立在风中的齐敬堂,不想牵累周念仪,只示意她先回去。南枝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又是否瞧见自己与方才那封辰的见面与对话。 想起从前这人最是霸道,当年不过是曾被五公子讨要过一次,便惹得他那样逼迫纠缠。而如今他又会对她做什么呢?会反悔吗? 孰料对方却并没有要为难的意思。 齐敬堂似瞧出她隐约的紧张,自嘲一笑:“我只是不放心,出来瞧瞧你。也想嘱咐你一句,这宫里入夜后越是安静空旷的地方,越是去不得。你又是爱惹祸的性子……若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记得。”他越说声音越低沉下来。 南枝不知怎的,听他如此说,心口反倒闷堵起来。回京以来,他的确没有再为难过她,她也不曾听过什么有关她从前的流言。想来是他有意封锁镇压了一些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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