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被压下,南枝踩着一双嵌南珠的织金绣牡丹红绣鞋下了轿。 两人各牵引着喜头的一端,在众人的喝彩中,一步步走进院落里,抬脚跨过火盆。 由礼官高唱“去厄除灾,幸福美满——” 待入了内堂,南枝被盖头遮着,看不清堂内的景象。可听着耳畔人声嘈杂,恭贺声不断,便知道该是人潮如织,南枝一时掌心微湿, 齐敬堂感受到她的忐忑,捏着她的手紧了紧。 吉时已到,礼官高唱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直到一声礼成,陆夫人已笑得合不拢嘴,齐敬堂眉眼间也难得染上些喜意。 很快南枝被送入了洞房,齐敬堂则到酒宴上待客。 南枝端坐在喜床上,听着嬷嬷说着吉利的话,直到打了赏钱,一时房内才安静下来。 她顿觉腹中空空,有些饥饿,手便摸到褥子间,准备剥几颗花生果腹。 正在此时,听着有门开声,她以为是齐敬堂,本能的站起身,便觉头上的盖头十分不便。她刚欲随手摘下,却听来人惊呼:“嫂嫂,这盖头可不能自己摘!” 闻听这声音,南枝顿时认出了来人,将手放下,隔着盖头偏头问道:“三小姐?” 齐若明走到喜床旁去握她的手:“你如今已成了我嫂嫂,以后叫我若茗便是。大哥还在外面待客,怕你在这里无聊,便让我过来陪陪你。” 南枝也去握她的手:“你们这一路赶来,很是辛劳吧。” 齐若明摇头:“还好,只是半路上发现又有了身子,耽搁了些时候。好在还赶得上你和我大哥的婚礼。” “这是第二胎了吧?你好好养着,待过了年,三年的任期便也到了。你们便可以回到京城来,不必来回奔忙了。” 齐若明见她言语间毫无芥蒂,不禁悄悄松了口气:“我也盼着给靖哥儿添个妹妹,你如今这样我很欢喜。你不知道,当年你身死的消息传到上饶,他坠马受了伤,后来大病一场……我那时还年轻,还曾与他大闹了一场,后来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你与他的过往,不会因为我的出现就消失。这缘分既是我强求来的,我便该多些耐心……好在,这些年,我们都慢慢想通了。南枝,我希望,你也可以慢慢想明白,要过的好。我便能安心些,他也宽慰。” 南枝捏捏她柔软的手,轻轻应下:“嗯,我们三姑娘也长大了啊。” 宴席上众人推杯换盏,亦有不少人来敬齐敬堂的酒,齐敬堂想着南枝,来人敬酒他也只浅抿几口,只是这样也饮了不少。 他是真的欢喜。 他揉揉有些疼的额角,见又有人来敬酒,眯眼一瞧,原是沈知章。 他的妹夫,南枝的旧情人。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洞房夜 沈知章执着酒盏走过来, 他抬眼看向今日的齐敬堂。他难得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一身鲜艳的织金绣云纹大红喜袍,将他本就俊朗的眉目衬得愈发神采奕奕。 三年未见, 他威势更重,只目光落在人身上, 便有一种令人如有实质的压迫感, 让他想起三年前的旧事来。 那时他就这一般立在自己面前, 神色被昏黄的烛火映得晦暗。他淡淡的开口告诉他他的决定: “若茗为了救你, 不惜自毁清誉。你要娶她, 无论是你愿还是不愿。待你们成了亲, 想必朝廷的调令很快便会下来。你去地方上历练三年不是坏事, 以后和若茗好好过日子。” 那时他却心忧南枝, 惶急地辩道:“侯爷,我与南枝并非您想的那般,我与她的前程早早便断绝了。她到了侯爷身边后, 也从不曾有什么逾矩的行为。她今日冒险救了我, 只是……” “够了。”话未说完,却被他冰冷的打断,“是与不是,自今日起,都该有个了结。你若真为她好,便远远地离了京城, 待若茗好些。你该庆幸, 若茗喜欢你。” 他远赴江西任了知府, 一别三年。 白云苍狗, 世事变幻, 他终究将南枝娶进了门。 沈知章回拢思绪, 捏起手中的杯盏,朝齐敬堂举杯示意:“恭贺侯爷大婚,愿侯爷夫妻美满,早生贵子。” 齐敬堂一笑,举起杯盏与他相碰,而后仰头一饮而尽。他说:“多谢。听说若茗又有了身子,你要照顾好她。还有,你也该改口叫我大哥了。” 沈知章也已将杯中的酒饮尽:“三年前我有未尽之语,大哥当时在气头上,未肯听完,这也是我这些年心里一直牵挂的事。不过如今已隔三年,大哥既肯给她身份,又将她明媒正娶,想来很多事情已然想通,我也不必再赘言。只是还有些旧事,我想总该和大哥说清楚。今日宴客不便,改日邀大哥一叙。” “好。”齐敬堂应下。 沈知章摩挲着手中空空的杯盏,垂眸道:“她是个好姑娘,从前也吃了很多的苦,望您日后善待她。” 齐敬堂抿唇看向他,再开口话语中也多了几分凛然与笃定。 “自然。” “她已是我的妻,我自然会待她好。你也要待若茗好些,若让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我这个做大哥的不会饶你。” …… 天色渐渐暗下,不少宾客已喝的有些半醺半醉,见齐敬堂时不时往婚房的方向瞧一眼,便哄笑着,催促新郎官快快去喜房,莫冷落了新娘子,早日生个胖娃娃! 齐敬堂没有推拒,也没有遮掩眉眼间的喜色,只告了声罪,嘱咐众人喝的尽兴,便抬脚出了庭院,往喜房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喧闹声渐渐地远了,小了。 齐敬堂看着这满府的彩虹绸灯笼,心底油然浮起一阵满足充盈,脚步又快了些。 待到了喜房前,见红灯笼在檐下被风吹得轻轻的摇,里头暖黄的光透出来。里头好像有着窸窣的响动。 齐敬堂推开门,那响动好像瞬间便止了。跨过屏风走进去,里头的女子端坐在喜床上。龙凤红烛高高燃着,将她红盖头上的鸳鸯映的愈发熠熠生辉。只是那一双素白的小手拘谨的搭在膝头上,显出几分局促不安来。 齐敬堂轻轻的笑了笑,抬首取了称杆,走到她面前,替她将红盖头高高挑起来,而后入目是她欺霜赛雪的脸庞,嫣红丰盈的唇,以及她刚刚抬起的眼,那盈盈望过来的眸还映着一身喜服的自己……凤冠霞帔之下,她比平时更美更艳。 凤喙处衔着的那颗南珠,垂在她额心处,平添几分妩媚。他一时看得失了神,想抬手去碰她的面庞。 南枝却早已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了身:“敬酒汤已备好了,我让丫鬟端上来。” “不急。”他收回了有些空落落的手,又想起方才她起身时扶着头的模样,往她发冠上瞧了瞧:“很重?” “还好。”她垂眸,抿着唇,有些不自在。抬手想要松缓些,却扯得一疼,眉头蹙了下。 “我替你卸下来。”他道。 南枝想要推拒,他却已牵过她的手,要往妆台走去。南枝刚想抽离,却听啪嗒几声极细的声响,两人皆垂目去看,见是几个花生壳子从袖中落下。 南枝脸上羞窘,抬了抬脚尖,将那几个花生壳往床底踢去,而后理了理衣裙,正了颜色,有些欲盖弥彰的看着他。 他也欲盖弥彰地抿着薄唇:“没瞧见的。” 说罢拉着她往妆台上走,又抬手压着她坐下来。小心的将她压在鬓上的发冠一点点拆卸去。 钗环尽褪,她一头青丝垂下来,顺的像缎子一般,他有些留恋的将手指在她发间穿过。 他看向铜镜中的自己与她,仿佛真如一对得成眷属的夫妻,相濡以沫着,一时有些如真似幻。 可他也知道,只有三年,这三年他不能让她回心转意,她仍会离开自己。一时眸色暗淡了几分,可是只要这般能与她一起,哪怕只是三天,三个时辰,短短的这般一瞬,他也是欢喜。 他拿起红木梳,替他理着发。梳齿在她柔软的发丝间穿插,滑落,每一梳都梳到发梢、发尾 。 南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时想起早晨那梳头嬷嬷口中念叨的话。 一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二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三梳梳到尾,此生共白头。 …… 南枝一时像是陷入一段旖旎的梦境里,仿佛这不是一个只有三年之期的交易,而是一场真正的永结同心的缔合。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手指扶着妆台边沿,深深垂下眼睫。 齐敬堂搁下红木梳,房里寂静下来。 南枝正想着要如何将今晚混过去,却听一阵窸窣的响动。 抬眼,见他从怀中拿出一方叠好的帕子,帕子打开,是几块叠在一起的芙蓉糕,递到她面前来。 “是不是饿了?开席前我悄悄从桌上拿的,别人没碰过。” 待南枝将糕点接过,又从袖中取出个小小包裹,瞧着也是帕子系成的,打开里头是一个个浑圆的龙眼,他放到桌面上,龙眼便咕噜噜的滚动起来,有一颗自台面滑下就要落到地上,好在他眼疾手快接住了,而后放在她掌心里。 “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放心。别人没瞧见,不会笑话你。” 却看着他又从左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头包了几块酥糖。搁到她面前嘱咐道:“这个莫贪嘴,吃几块便好。” “桌上的饭菜你别吃了,都是荤腥之物,还放了这么久。你一日没吃东西,吃这些,怕是夜里肚子会痛。”他在宴上便想着,她一日没吃东西,该是饿了。只是她那样的性子他知晓,总爱在外人面前端出些庄重样子,怕是饿得很了也不肯和厨房要吃的,便偷偷拿了这些。 南枝看向这桌上零零碎碎的吃食,想象着他这样的人,偷偷摸摸的背着人,拿着帕子将芙蓉糕、龙眼、酥糖一一包好再揣好的模样。却又实在觉得那景象和眼前之人遥远……他堂堂一个侯爷,怎么做这样不体面的事…… 然而心里却有一个答案。 南枝拿指尖压着袖口,低垂着眼眸问他: “你是在讨好我吗?” 他点头,没有犹豫。 “是,也是在向你赔罪。南枝,以后别那么恨我了好不好?” 南枝握着手中的龙眼不说话。恨他吗?其实真没有那么恨。他毕竟几次三番救过她的命,除去那个时候,他待她也不赖。只是后来她是真的恨他永无休止的纠缠和逼迫,所以才会那样坏地对他。 齐敬堂见她不言语,也不逼她,只是顾自笑笑:“我去沐浴了,你早些睡。我夜里睡小榻便可。” 他说完,便走入内室里。 南枝渐渐将收拢的手掌摊开,里头圆滚滚一颗龙眼。她的确是爱吃的,小时侯在岭南,尚可时时吃到,待到了京城里,只有一回。他自岭南公干回来后,带了几箩筐龙眼回来,分与各房一些,还赏了些给身边伺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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